《西方伪史论》的思考（二）：前提是什么？

在我看来，“伪史论者”的准确说法应该是：对西方古代史存在强烈质疑的历史爱好者（包括专业人士），“信史论者”应该是：认为西方古代史基本准确，确有瑕疵但不影响整体的历史爱好者（包括专业人士），而“造假者”（如果存在）应该是：有意无意虚构历史的古代人物，包括“伪造古籍和古迹”。不过为了节省笔墨，以下还是使用这三个简称，特此说明。

关于本文，“动机”显然是针对“造假者”的，而所谓“前提”则是我个人对“伪史论者”的一点提醒也包括期望。当然，这确实是我的个人看法，理不理会随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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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伪史论者”，我认为必须了解以下事实。

一、伪史论者要面对的状况

1、西方国家对古代史的研究

粗略统计一下，现在欧美国家每年毕业的历史专业学生大约是本科50000人，硕士7000人，博士3000人，全球以欧洲史为主要研究方向的活跃专业人士约15000~25000人。这个数字其实是欧美历史系面临经费削减，部分大学缩减招生（如美国近十年减少15%历史专业）的情况下得出的。这其实很好理解，最近几十年欧美经济总体是下行的，文科生不好混饭吃也很正常。

毫无疑问，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历史研究是欧洲古代史的主要研究领域之一，每年都有大量的新书和研究论文发表，涉及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各个方面。相关的专业书籍和研究报告的数量达到数千万是合理估算，要说塞满一个中大型图书馆也并不夸张。这一点每个人都可以自行去查询和证实。尤其是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考古研究也引入了年代检测、电子显微镜观测、三维建模、地面穿透雷达（GPR）甚至卫星遥测等等手段。具体到文物的年代检测，放射性碳测年法（C-14测年法）、热释光测年法（TL）、光释光测年法（OSL）、同位素分析、树轮年代学（Dendrochronology）、化学分析和DNA分析等等，这些都得到了普遍的应用。

顺便补充一下——欧美史学界当然有政治正确和“主流观点”，但在LGBT+满天飞的年代，“反权威反主流”早已不是什么禁忌。把欧美学术界看成一个整体，仿佛都是“维护西方威权”的僵尸脸，这其实是一种错觉或“预设立场”。因此，西方视角的“伪史论”并非新闻，很多国内“伪史论者”的信息源其实来自西方，只不过同样是学术论文和地摊文的杂烩（类似“登月造假论”）。

2、历史的复杂性

从公元前2000年的爱琴文明开始，到罗马共和国消亡，这是一段长达两千年（至少名义上如此）的历史。同时，由于年代久远造成考古实物的缺乏，尤其是文字载体的湮灭，确实存在大量的历史迷雾。无论是“信史论者”还是“伪史论者”都必须面对这个情况，也就是“嘴炮对嘴炮”的空对空。如果一味地强调“你没有证据”，那么几乎所有的远古历史都没有研究的余地了。

另一方面，西方古代史中完整的文字记录几乎不存在，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任何文字记录。比如根据“官方统计”，估计在古希腊地区发现的碑刻数量超过了数万块，截至2020年希腊文化部统计的已登记碑刻约25万件（绝大部分都是碎片），带有铭文的器物（陶器等）也差不多这个数字，（完整状态下）包含的文字大约在数百万个字母和词汇。当然，这些碑刻器物大多数都磨损严重，字迹模糊可辨识的文字和句子并不多，多数甚至连完整的单词都找不出来。。。补充一下，由于数量大珍贵性低易于取样，著名的碑刻碎片中相当一部分经过了系统的现代科技检测。

问题不在于碑刻的内容和可辨识字数，这些考古文物至少可以证明“古希腊确实存在过”，而且已有成型文字和社会组织，并非刀耕火种结绳记事之类的初始文明。而之后的罗马共和国和罗马帝国，目前的出土的文物数量就更为庞大了。所谓的“古罗马遗迹”绝不仅仅是几个“斗兽场”之类古建筑，还包括了道路（马路）、矿山和水利工程等实用设施。仅仅是“古罗马水渠”的遗址就分布在意大利、法国、英国、德国、西班牙、葡萄牙、希腊、土耳其、突尼斯、阿尔及利亚、摩洛哥以及以色列和约旦等地（规模和保存情况有区别）。。。某位网友坚持要说服我“古罗马是伪造出来的历史叙事”，然而证据全是脑洞，我就只能呵呵了，不然呢？

3、历史是“成套”的

毫无疑问，能够被承认（或者拿出来说）的历史都是一脉相承互相映衬的。即便是虚构的历史（比如《魔戒》），也必然有一个复杂和前后关联的“设定”。这一点我相信不必仔细说明，提一句就够了。但确实很多爱好者往往忽略了这一点，那就是特别强调和在乎某个历史人物或历史片段的错漏，简单就得出“否定一切”的结论。

我曾经发文质疑过“亚历山大大帝”事迹的可靠性，我认为虚构的成分极大。但是，我必须强调一下，无论是亚历山大还是他的老师亚里士多德，并不仅仅只有几页手抄本的证据。还有很多其他的书籍（手抄本）可以“交叉证明”。例如，某个碑刻提到一个人名可以证明有“某甲”存在过，而某本手抄本的署名正是“某甲”，这本手抄本提到了几十个人名，也包括了“亚里士多德”，而署名亚里士多德的书籍也提到了几十个人名，包括了“某乙”，再来又有一本署名“某乙”的书籍提到了“某甲”。简单说，这就是A证明B，B证明C，C又证明A的“循环论证”。。。实际的情况要复杂得多：整个古希腊古罗马的历史就是一个庞大的有机体，几个枝节的枯死其实根本无关大局。

4、主流叙事和政治正确

肯定有人对我上面的介绍不以为然——毕竟二战史都要篡改，西方人说啥能信？。。。这个观点非常常见，但这不过是混淆了舆论宣传和学术领域的错觉。

问题在于，我们讨论“伪史论的目的”是什么？关起门来自嗨，还是尽可能地说服更多人，尤其是外国人？毋庸置疑，上述考古文物（遗迹遗址碑刻铭文等等）以及各种研究成果、检验报告等等，其实就是欧美国家关于古代史“主流叙事”的基石，不然呢？如果基础不能动摇，或者仅仅是挖上几锄头，那么“主流叙事”和由此带来的“政治正确”就不可能有本质上的改变。仅仅凭借“逻辑推理”之类纯脑洞，事实上不可能改变任何“官方结论”，也不可能说服中立者。举个简单的例子，哪怕有100%准确的证据证明长城的某个烽火台是后世伪造的，除了吸引几天眼球，对于整体长城的历史乃至中华的历史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至于什么“双标”、“傲慢”、“不开放研究”等等等等——这些基本都是事实。但是，又能如何又能怎样呢？既然要质疑人家的历史，就必须自己克服困难，不然呢？至于某些人认为西方人应该“自证清白”的说法，这看似合情合理，其实毫无道理。。。我怀疑你晚上疲软，所以你应该要“证明给我康康”？

5、小结一下

伪史论者要面对的是浩如烟海又充满迷雾的千年历史，而绝不仅仅是一两本书籍，也不是几个自媒体或短视频的鼓噪。即便不考虑任何预设立场的排斥，一个人能学习、分析和大致厘清一个历史片段和细节，都必然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才有可能得出可以信服的粗略结论。。。当然，喊口号的“伪史论者”可以不用考虑这些，因为他们需要的只是关注或流量，从没有考虑也不需要去说服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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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伪史论者应该从何处着手？

重复一遍我在前文（一）中的观点：今时今日此时此刻，花时间精力琢磨光刻机、量子计算或者AI，绝对比琢磨“伪史论”强百倍千倍。但对于有钱有闲的爱好者，又或者无钱但有闲的键盘侠，打打嘴炮还是很好打发时间的。

先说一下结论——至少对于中国的“伪史论者”来说，现代西方的“思想史”（也就是“古希腊古罗马是现代西方文明的基石”），这才是我们主要的目标。甚至可以说，这是现阶段唯一的目标。

1、摧毁了基石其他都是枝节问题

这一点相信我不必进行详细说明——虽然也有“细节决定成败”或者“积小胜为大胜”等等的说法，但逻辑上不无道理，实际上是“舍易取难”。

如上一节所言，很多爱好者确实忽略了关于古希腊古罗马的考古文物到底有多么庞大的数量，相关的研究成果又有多少。还是那句话，至少在历史研究上，细节就是细节，决定不了大局也就决定不了“成败”（整个历史的真伪）。另一方面，要琢磨这些起码也要上“真家伙”，无论是考古实物还是检测手段（比如碳14），总不能用脑洞和嘴炮来否定别人正儿八经的专著论文吧？至于考古实物的取样，国宝级的确实动不了，但成千上万的硬币以及各种（不特别重要）的遗迹，要实际接触并非不可能的任务。坦白讲，真正的考古学术合作也不是很难的事情，尤其是次要或数量大的考古发现，经费够不够常常才是最主要的障碍。

——再次强调一下，某个文物（哪怕是“重要文物”）的真伪，动摇不了某段历史的真假。即便“核心关键”如《汉谟拉比法典》，即便花费很大的金钱和时间去证明“古代人啃不动玄武岩”（这也是网上的热门话题之一），这其实也无济于事。因为楔形文字泥板是考古学中证据链最完整的古代文献之一，存世数量50万+，也经过了科学年代测定方法（碳14、热释光测年、地层学与类型学等等）的检验。换句话说，《汉谟拉比法典》石碑并非古巴比伦文明的唯一证据，它的真伪也许关系到不少人的饭碗，但对于“古巴比伦伪史论”其实没有多少甚至可以说毫无价值，不然呢？

因此，相比起考古研究的对决，直接攻击“西方思想史”才是最薄弱的一环。碑刻铭文虽然能证明古希腊和古希腊文字的存在，但几乎没有“学术著作”的记录。而“正史”或“正规西方学术观点”中，古希腊古罗马（罗马共和国）几乎所有哲学和科学类的著作，都是“一代代传抄”保留下来的。而“最初使用”的莎草纸和早期羊皮纸（极少），基本都腐化成灰。从科学的角度，如果这个说法是真的，那么这种“湮灭”现象也是真实的。极少数保存下来的古希腊罗马莎草纸文物90%以上来自埃及，这也符合埃及的沙漠气候特征。。。顺便说一下，虽然说是“极少”，但至少也是50万+（以单独碎片计算）。

问题是，莎草纸文物虽然比碑刻铭文强一点，但也并不能为所谓的“拜占庭手抄本”提供足够的证据。经常是勉强辨识出一个单词（人名书名之类），就成为了“某某大作”的关键证据。我在另一篇文章的回复中也提到过，伟大的亚里士多德号称有“莎草纸”为证，但实际连人名都没有。除了他死后1300年的“手抄本”，他的名字只出现在死后500年的碑刻上。当然，各类“手抄本”上就多了，我在上一节说过这种“循环论证”的情况。

总而言之，要推翻“西方思想史”肯定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但对于普通爱好者来说，翻翻书查查资料就能提出“合理质疑”，这大概也是唯一可行的途径了。

2、“中国之外皆蛮夷”

从我本人的立场出发，当然希望中华文明吊打从古至今的全世界。但“中华文明是世界上唯一未曾中断的文明”毋庸置疑，但少几个字变成“中华文明是世界上唯一的古文明”，这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目前在国内的网络和视频媒体上，全面出击质疑一切“非中华文明”的内容层出不穷，把“西方伪史论”扩大到“世界伪史论”的情况绝非罕见。还是拿上面提到的《汉谟拉比法典》为例，正方反方基本都把“伪史论”挂在嘴边，“汉奸”的帽子满天飞。至于我是不是夸张，大家都可以随时搜索，比如风闻就有现成的、非常新鲜的例子：

为什么汉谟拉比法典，很可能为伪造。_风闻  

很显然，不少“伪史论者”忘记了几个关键的因素——古巴比伦文明的确认（破译楔形文字）和考古发掘（汉谟拉比法典等）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之后的事情，这时候已经可以说是现代科学基本成型，信息传播相对广泛（印刷术）。更重要的是，当时所谓“古希腊古罗马精神”差不多已经炒熟透了。换句话说，关于古巴比伦的研究基本上是纯学术方面的（包括骗钱）。。。以当时帝国主义列强的霸道和“白人至上”的种族主义立场，20世纪初的“主流学术观点”认为古希腊和古罗马是西方文明的基石，其他文明，包括古巴比伦和中华文明，基本都被视为“次要”或“边缘”的文化。

至少在我个人看来，古巴比伦文明发源于两河流域，也就是伊朗伊拉克等中东地区。必须承认，四大文明古国中的古埃及和古巴比伦，由于离古希腊古罗马的地理位置相对接近，大部分考古发掘都是西方人完成的，确实与“西方文明”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但是，在面对“古希腊古罗马”来说，古埃及和古巴比伦与中华文明也就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差别。和古巴比伦类似，古埃及的考古发掘主要还是从拿破仑时代开始的，这时候“西方思想史”已经完全“成熟”了。。。古埃及的考古研究一部分是纯学术的，一部分是猎奇，一部分是骗钱（比如木乃伊可以治病）等等，但即便证明“古埃及古巴比伦100%都是伪造”，对于“古希腊古罗马”实际上是无关痛痒的，至少99%的欧洲人显然会这么认为。

再次强调，要证明某件文物的真伪或许不算非常难，但要证明公认的考古发现完全是伪造的，这对于非专业人士基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综合来看，不管“世界伪史论”是不是确有其事，但至少暂时似乎不是很急迫很重要的事情。虽然不至于也不需要搞什么“统一战线”，但是否非要和亚非拉人民过不去呢？。。。个别有钱有闲的爱好者琢磨一下无所谓，搞成一种“政治正确”就真没有必要了（我有没有夸张，随便一搜就知道）。

3、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这一点不仅是“伪史论者”要注意，“信史论者”（真信）也同样如此。

毫无疑问，排除为钱码字的牧羊犬，绝大多数国内的“信史者”的背后（思想根源），自然是西方史学界“浩如烟海”的学术专著和考古研究。换句话说，打败一个头脑简单的“信史论者”，又或者拿一篇地摊文短视频猛批，再怎样搞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其实也毫无价值，不然呢？

如果不能推翻西方学术界关于某段历史某个文物的研究专著或论文，（无论国内外的）中立者或旁观者自然不可能服气。既没有见过考古实物，又没有专业知识，也没钱买价格高昂的检测设备，没条件复原原始环境——两个UP主拿着自己的“手工活”隔空对呛，粉丝各自叫好。。。我觉得没有比这更滑稽的场面了。

三、即便是仅仅是历史爱好者，应该注意哪些？

1、历史常识和基本常识

按道理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但事实上太多人只知道“罗马”，连罗马共和国、罗马帝国、西罗马、拜占庭、神圣罗马和罗马教廷都分不清楚，甚至连罗马是什么年代都恍恍惚惚。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兴高采烈地到处掺和，轻松愉快地给人扣帽子，让“伪史论者”彻底污名化。

我反复强调过，没人是万能博士，不懂历史不关心历史甚至不懂基本的数理化，这都纯属个人选择或爱好不同。但不懂装懂好歹可以说是为了挣面子，“不懂但自以为懂”这基本就有点无可救药了。在我看来，他们的逻辑思路大概是：“反正欧美人都是骗子，我不懂但也肯定比骗子强”。。。事实上，骗子归骗子，但骗子恰恰是比大多数人更聪明，不然怎么能骗到人？

无论如何，即便你再爱国或立场再坚定，最起码的“知彼知己”总不会忘了吧？——要是连西方历史说了啥，西方史学家干了啥都不知道，你到底反了个啥呢？

2、不要相信地摊文和民科

我确实想不明白一个逻辑——凭什么有人会认为可以相信地摊文？每个人都非常清楚，自媒体就是靠流量活着。才艺类的暂且不论，科普和人文政论这一类自媒体，越是初出茅庐或者没有真材实料，那就必然也只有“搞个大新闻”才能勉强过日子这样子，不然呢？“震惊体”早已变成了古早的烂梗，但为什么换个嘴脸就看不出来？

猴子爬得越高，红屁股就会被越多人看见。无论是相信地摊文，转载地摊文，用地摊文辩论，显而易见既增长不了自己的知识面，又不能真正给自己长脸，不是吗？

3、理性客观，不要预设立场

这一点看着容易，其实很难做到。包括我自己在内，不可能没有立场，也不可能不偏向中国。

但难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一回事。哪怕能时不时提醒一下自己，做一下换位思考或者暂时放弃固有结论，很多思维的僵局就能打开了。

——这一段的3点本来都可以展开说，但估计会刺痛某些人的神经。反正愿意懂的提一句就行，不愿意懂的说再多也没用，我就不废话了。

四、总结一下

看完（一）和（二），其实我个人的立场已经非常清楚了：那就是琢磨“伪史论”真的没有多大意义。

简单说，不用说国宝级的考古文物，就算普通文物也是普通人基本不可能接触到的，更没有研究的环境和条件。完全靠浏览资料或者所谓的“正反方辩论”，要么只能做复读机，要么就是“虚空打靶”。暂时看来“收获满满”，但过几天几个月几年又看到别的观点（或“实验”），脑子只会是嗡嗡的，不然呢？关于这一点，只要认真搜索一下“伪史论”方面的热门话题，就能快速感受到“知识对撞”的酸爽。

最最最重要的是，我已经反复强调了，某个文物的真假与历史的真假没有必然关联。某幅唐伯虎的伪作，吃亏的是韭菜，对唐伯虎或对吃瓜群众其实毫无影响，不然呢？极端一点说，即便某人能够证明《史记》是（后世伪作），根本不能动摇中国的历史本身。。。比如《尚书》作为中国最古老的典籍之一，其真伪问题在学术史上争议极大，贯穿了从汉代至今的2000余年。历朝历代，无数学者沉溺于《伪尚书》，或功成名就或一事无成，但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简称“清华简”)的颠覆性又如何呢？中国历史和现实生活依旧是该怎样怎样，不是吗？

因此，我同样反复强调，我的目标是“古代西方的思想史”，因为这是西方古代史中最缺乏原始证据，但又是最关键的核心环节。

问题在于，“古代西方思想史”之所以严重存疑，根本原因是缺乏原始证据。但对于“古代西方思想伪史”来说，这个问题同样存在：证明“有”只需要一个证据，但要证明“无”则几乎不可能做到。。。最多最多就是“不合理”、“不充分”或者“逻辑上说不通”等等，但“生活比小说更离奇”，空对空的脑洞没有说服力。

另一方面，大多数“伪史论者”都忽略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即便《形而上学》不是亚里士多德写的，但总归有人写出了这部著作。即便可以从《周易》、《道德经》或其他中国古籍中找到类似的观点，似乎可以证明“西方抄袭东大”（这个话题超级热门），但还有不少几乎联系不上东西方，或者联系实在过于牵强的“西方独有”的思想或学术成果，比如《形式逻辑》、《几何原本》、《日心说》等等。退一万步讲，即便找到了“东学西渐”的证据。。。好吧，我承认这是历史学和考古学的最伟大的发现。

我在另一篇文章的回复里提到了，古希腊的各种手抄本之类最大的问题是缺乏系统的现代科学检测（比如碳14），这是（我们看来）毋庸置疑的硬伤。很多“伪史论”的出发点也正基于此，换句话说，如果牛津大学博德利图书馆藏《几何原本》抄本（MS. D'Orville 301）通过科学断代确定是888年的产物，即便仍然存在“伪造古希腊著作”的可能性（也就是888年才写出来的），但诸如“徐光启创作了《几何原本》”之类的说法就完全不可能成立了。

那么，西方国家为什么不做全面的科学断代检测？——首先，在西方人看来（无论是不是错觉），这些古希腊古罗马著作是环环相扣（循环论证）的，同时又是代代相传的（有不同年代的版本），确实很难想到把所有的文物都翻出来测一遍（等同于怀疑本国的历史）。其次，目前几乎所有科学断代的关键技术和理论基础，都是二战后由欧美科学家发明的，这至少可以说明他们相当有自信（自家的文物经得起检验）。最后，关于欧洲考古文物的科学断代检测事实上一直在做，而且已形成常态化机制。例如法国的文化遗产科学实验室（LRMH）年均检测 500+ 件文物（含碳14、热释光等），主要博物馆（如大英博物馆、卢浮宫）每年新入藏文物100% 需经基础断代筛查（有走私文物检测的目的）等等。很简单的逻辑，这类现存文物的检测必然会优先从次要文物和相关文物（比如同时出土但无内容的莎草纸）开始，而“国宝级”文物的检测必然会非常慎重。

而随着非侵入式技术（如XRF、拉曼光谱）或无损/微损检测技术（上海同步辐射光源(SSRF) 2025年实现对 0.01mg碳样本的定年）的逐步应用，即便是非常重要的文物，也在逐步开始检测工作（目前重要文物大约占比30%，国宝级5%）。。。强调一下，相关的科学断代和检测技术的进步日新月异，照这个发展趋势，越来越多的考古疑云被破解是可以预见的。从这一点出发，我确实不认为存在过官方的、系统性和组织性造假的情况，否则无从解释他们现在研发和落实检测技术的动机。而只要不是“系统和有组织”的造假，为了骗钱或“发展旅游”之类的文物造假，这既不可能消失但也不再重要了。

——无论如何，全面和系统的科学断代检测结果还未出来之前，一切仍然是“空对空”的局面。因此，我还是那个观点，只有从近代科学演变发展的规律入手，从根本上否定掉“古希腊古罗马精神”的100%必要性（不可能一点用没用），或者说“科学发展的道路不是唯一的”，那么“伪史论”就会变成只有考古学家或古董收藏家会在意的问题，而从公众视线中大部分消失（纯粹吃瓜而已）。。。这一点当然是我个人看法，不用也无需所有人的认同。

预告一下，本文如果有（三），那就应该是“发现史和发明史”的题材——如果还有“伪史论”的细节问题，大概会另外单独写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