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尼?纳尼“同志”入党了?
这两天,有一张选举海报在互联网上广为流传。海报中的人物是已经退役的葡萄牙球星纳尼,下面写着葡萄牙语 eu apoio(我支持)。海报下方是两个政党的标志,一个是葡萄牙共产党的党徽镰刀锤子,另一个则是葡萄牙的绿党“生态党”的党徽向日葵。
纳尼,镰刀锤子,这两样出现在一张海报上,很快就在葡萄牙的社交媒体上引发了轩然大波。
“纳尼?纳尼竟然是共产党员?”
消息一出,葡萄牙网友顿时分成了两派,一派人对纳尼进行了批斗:“葡萄牙共产党是普京和马杜罗的政治盟友,纳尼为什么要和他们站在一起?”“纳尼有没有把他一半的收入拿来交党费?”“又是一个把脑子落在足球场上的蠢货。”
而另一排人则竭力拥护纳尼:“纳尼、葡萄牙共产党和普京有什么关系?普京现在甚至都不是共产党员,俄罗斯共产党是普京最大反对派。”“纳尼投票给葡共又怎么了,他又不会去当特工,暗中调查球员们投票给哪些党派。”
当然更多葡萄牙人认为纳尼的行为无可指责,“每个人都有支持自己认同党派的自由。”
那么,纳尼到底是不是葡共党员?
其实自始至终,纳尼都没表态过自己加入了葡共,单从这张选举海报我们也不能断定是不是该叫纳尼同志。因为这张海报确切来说是在为葡萄牙联合民主联盟(Coligação Democrática Unitária)拉票。联合民主联盟是葡萄牙一个左翼政党联盟,由开头提到的葡萄牙共产党和生态党组成。
因此,没准纳尼支持不是葡萄牙共产党,而是生态党。不过不管纳尼是否支持葡共,纳尼的确是一个拥有左翼思想的“进步青年”。因为此前纳尼曾多次针对移民、收入差距和教育发表过意见。
纳尼虽然出生在葡萄牙,但他的父母来自佛得角,他童年时先后被父母抛弃,这让他一度混迹街头。在姑妈和哥哥的帮助下,纳尼才走回正途,接触职业足球。后来纳尼多次在采访中表示,国家需要关注移民的生活状况,但移民自己也应当为了新生活而奋斗。
这番言论招致了葡萄牙极端右翼人士的批评,他们认为纳尼的言论将稀释葡萄牙本土人口,外来移民也将成为葡萄牙在财政上的负担。不过他们完全歪曲了纳尼的本意,后来在接受国际足联采访时,纳尼重申了自己的意见:“如果没有人引导,我还是一个街头混混,但足球使我没有成为一个惹祸精,也让我懂得想要获得什么就必须去为之努力奋斗的道理,别人没有义务为你的任何东西买单。”
此外,纳尼还曾经表示葡萄牙的税收没有起到缩小贫富差距、促进社会公平的作用。但由于纳尼作为球员,本就属于高收入人群,因此反对者曾阴阳怪气地喊话纳尼“把自己的一半收入拿出来缩小贫富差距”,这也是前面“一半收入交党费”这个梗的由来。
很多人都以为,葡萄牙作为老牌殖民国家、资本主义国家和北约成员国,似乎很难有共产党这类左翼政党生存的土壤。1933年至1974年间,葡萄牙是一个奉行社团主义和极端保守主义的国家,在大部分时间内由萨拉查统治。
萨拉查虽然和佛朗哥一样,避免了让国家卷入二战,但也为了维持高压统治,迫害和镇压进步力量和左翼人士,其中就包括葡萄牙共产党党员。葡共第二任总书记本托·安东尼奥·贡萨尔维斯,就在1942年死在位于佛得角的集中营。
除了葡共,贡萨尔维斯还曾是秘鲁共产党的总书记
1974年,葡萄牙爆发了康乃馨革命。革命后,左翼和极左翼人士组建了新政府,不仅主动要求殖民地独立,也废除了全部带有种族主义性质的政策。当时,联合国大会上还曾出现葡萄牙外交官追着我国外交官归还澳门的奇景,这自然是葡萄牙的新政府与我国立场相近所致。
如今,葡共在葡萄牙议会拥有4个席位,在欧洲议会拥有1个席位。虽然看似式微,不过影响力不容小觑。比如欧盟前主席巴罗佐就是葡共出身(但做了叛徒);葡萄牙前任总理安东尼奥·科斯塔在年轻时也是葡共的政治盟友。现在葡共之所以不支棱了,主要也是左翼政党不断增(fen)加(lie)导致的。
前欧盟主席巴罗佐,康乃馨革命前他曾是葡萄牙毛派的领导之一
既然如此,为什么纳尼选择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葡共站台呢?因为葡萄牙在近年来“转右”了。
2024年,路易斯·蒙特内格罗出任葡萄牙总理,他出自右翼的社会民主党。虽然40年前,社会民主党就已经出过葡萄牙总统,但那时社会民主党还是一个中间偏右的政党,对葡萄牙民众的影响力也远比不上现在。现如今,葡萄牙民间对种族主义、仇外态度的禁忌,正在急剧消失。
因此,纳尼很可能是出于对时局的担忧,才会公开表示对葡共的支持,他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尽到了一名球星应有的社会责任。
其实在西欧和南美,像纳尼一样拥有左翼思想,甚至就是共产党员的球员并不在少数。古早时期比较知名的有“球王”马拉多纳、巴西球星苏格拉底和德国球星布莱特纳。马拉多纳崇拜切·格瓦拉,是乌戈·查韦斯的密友;苏格拉底发起过“科林蒂安民主运动”,直接和巴西军政府叫板;至于布莱特纳的故事就广为人知了——他最崇拜的人是毛主席,最喜欢读的书是毛选,为此还被西德政府怀疑是东德发展的棋子。
真正的共产党人不屑于隐瞒自己的观点和意图
即便是在国际共运遭受重大挫折之后,类似情况的球员也只多不少。比如巴萨球员普雷萨斯,他曾公开表示自己支持加泰罗尼亚共产主义工人党。当时,西班牙的萨瓦德尔的一位市长有极右翼的背景,一个男孩因为张贴批评这位市长的海报被逮捕。普雷萨斯不仅在媒体上声援了这个男孩,还把自己的进球送给了这个男孩。
2004/05赛季,在力压皇马夺冠后,普雷萨斯把夺冠历程形容成“加泰罗尼亚的自由战士抵挡住了佛朗哥爪牙的进攻”,把皇马恶心够呛。
国米队长萨内蒂也拥有浓厚的左翼背景。国米前主席莫拉蒂曾回忆,他唯一不理解萨内蒂的地方,就是萨内蒂总想着让国米和墨西哥的萨帕塔民族解放军(Ejército Zapatista de Liberación Nacional,缩写为EZLN)踢一场比赛。萨帕塔民族解放军曾长期控制墨西哥南部,奉行自由意志社会主义。虽然是割据政权,但萨帕塔民族解放军远比墨西哥政府拟人得多,因此也深得萨内蒂等阿根廷球员的支持,萨内蒂为萨帕塔民族解放军捐钱又捐物,曾惹得墨西哥政府颇为不满。
上面提到的这些都只是左翼人士,下面的可就是实打实的共产党员了。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意大利并没有完全将法西斯主义肃清,敢于在球场上宣扬法西斯主义的人大有人在,比如保罗·迪卡尼奥就曾与拉齐奥球迷在庆祝时行纳粹礼。这也就是在意大利,后来在希腊有球员效仿迪卡尼奥,喜提国家队终身禁赛的处罚。
不过有邪就有正,另一位意大利球员克里斯蒂亚诺·卢卡雷利,就是久经考验的共产主义战士。他出生在意大利共产党的总部所在地利沃诺。2003年,他为了能在利沃诺踢球,拒绝了多份待遇更好的合同。此外,他还多次在球衣里穿着印有切·格瓦拉头像的T恤。
利沃诺有多红看这张图你就明白了……
2007年,卢卡雷利转会顿涅茨克矿工,其中的一个原因是他有苏联情结。但想不到此时乌克兰已经变天,正处在去共产主义宣传的时期。卢卡雷利的到来触怒了乌克兰的班德拉分子,他们一度把矿工的官网搞到瘫痪。意兴阑珊的卢卡雷利在虎头蛇尾地踢了一个赛季后就离开了乌克兰。
有意思的是,像卢卡雷利这么根正苗红的人,他们家里还有一群,从他爷爷到他的弟弟,都是共产党员。卢卡雷利全家人都对中国非常亲切,卢卡雷利本人还曾到过中国,头戴红星帽手持毛选拍过照。
虽然我们无从得知纳尼是否入党,但他的队友夸雷斯马几乎可以认定是葡共党员。夸雷斯马的母亲是吉卜赛人,这也让夸雷斯马非常关注社会边缘人士。在一场比赛结束后,夸雷斯马的对手曾拿他的吉卜赛血统做文章,夸雷斯马回击到:“一听有人说葡萄牙没有种族歧视我就想笑。无论葡萄牙有什么问题,一定是吉卜赛人、黑人和移民的错,如果你们都有这种思想,那我们很难承受这种生活。”
自此之后,夸雷斯马开始关注移民和少数族群议题,他多次参加慈善赛并慷慨解囊。葡萄牙足坛普遍认为夸雷斯马正是为了与极端右翼作斗争,才加入了葡共。虽然在球场上他屡次因为纪律问题被诟病,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夸雷斯马是个坚定的战士。
葡萄牙早些时候还有一位叫阿图尔-夸雷斯马的球星(和小夸雷斯马只是同名),他们的事迹更为葡萄牙人津津乐道。20世纪三十年代,萨拉查治下的葡萄牙和佛朗哥治下的西班牙踢了一场比赛。合影时,当所有人都举起手臂行纳粹礼时,只有阿图尔双臂下垂,拒绝行礼。
不过,他们的故事,都不如这一位传奇。
1937年,当西班牙共和国即将被佛朗哥的军队击败时,西班牙共和国把3000名西班牙共产党干部家的子女送到了苏联,其中就包括一名叫阿古斯丁·戈麦斯·帕戈拉的15岁少年。在苏联,阿古斯丁通过足球与当地的儿童结下友谊,也极大地安抚了自己的思乡之情。
阿古斯丁是这群西班牙孩子中球技最好的,他由此成为西班牙孩子们的头目,并在后来组建了一支全部由巴斯克人组成的球队,几乎与毕尔巴鄂如出一辙。阿古斯丁还在成年后曾为多支苏联球队效力,并在莫斯科鱼雷退役。
阿古斯丁原本并不懂政治,但在苏联他彻底地了解了共产主义,并加入苏联红军,参加了伟大的卫国战争。
1952年,他随苏联代表团参加了赫尔辛基奥运会,虽然没有出场,但他还是成为苏联史上第一位归化运动员。
直到1956年,佛朗哥与苏联政府达成协议,允许当年的西班牙孩子回国。佛朗哥原本打算将他们包装成“从苏联解救回来的西班牙青年”,但阿古斯丁在回国后无视法西斯长枪党的监视,他在巴斯克地区重建了党组织,并为被迫害的人提供庇护,这也激怒了佛朗哥。
1961年,阿古斯丁被佛朗哥秘密逮捕,他在监狱中受到了非人的折磨和虐待,苏联政府很快得知此事,并向佛朗哥强烈抗议,在巨大的外交压力面前,佛朗哥最终释放了阿古斯丁。
此后阿古斯丁离开了西班牙,他先后在法国和拉美活动。1971年,他重返莫斯科,并于1975年在莫斯科去世。他被葬在顿斯科伊修道院公墓,在他墓碑的背面,用西班牙语写着一句话,而这句话也正是纳尼、普雷萨斯、卢卡雷利、夸雷斯马等人,在球场外不懈奋斗的目标: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Proletarios de todos los países, uní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