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非洲电商女主管到中国“张桂梅女孩” 她们如何平等地走向世界?
全球2.51亿娃娃失学,从“信息天路”到“数字平权”
作者/ IT时报记者 孙妍
编辑/ 郝俊慧
在埃塞俄比亚的一家手机工厂门口,已经下班的女工迟迟不肯离开,她们排坐在门口“贪婪”地刷手机,一刷就是一两个小时,到晚上七八点才依依不舍地回家。
上班时间不能玩手机,回到家后却会断网失联,对平均月薪700元的她们来说,每月400元的宽带费用简直是“天文数字”,而工厂里有免费的Wi-Fi。失联,在地球上不被看到的角落,26亿人未接入互联网。
时值国际电信联盟(ITU)成立160周年,这160年间,从电报到无线电话,从互联网到移动互联网,从卫星通信到人工智能,全球在一次次翻涌的技术浪潮中,连接得越来越紧密,但仍有三分之一的人口尚未接入网络。
性别,从出生那天起,就天然被划开一道鸿沟,全球仍有8.85亿女性没有接入移动互联网。
ITU的《2024事实与数据》报告显示,2024年全球70%的男性使用互联网,女性比例为65%,虽然互联网用户群体的性别差异日渐缩小,但仍存在5%的差距。于是,今年世界电信和信息社会日的主题被定为“在数字化转型中实现性别平等”。
GSMA(全球移动通信协会)在近日发布的《2025年移动性别差距报告》显示,在中低收入国家,这条性别鸿沟更加宽广,女性使用移动互联网的比例比男性低14%。
教育,是通往平权的一条捷径,但全球仍有2.51亿学龄儿童失学。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24年全球教育监测报告》指出,过去近10年内全球失学人口仅减少1%,教育领域长期投资不足导致这一问题停滞不前。
在经济压力下,家庭通常更倾向于为男孩支付教育费用,女孩们首先被“牺牲”,这种不足之下的不公选择,从童年开始贯穿一生。
年幼时,女孩失去了学前教育和营养餐的机会;青春期,家庭财务压力导致她们辍学或早婚;成年后,教育缺失让她们更容易陷入低薪、无保障的非正规工作,或因照护负担完全退出职场。
但女孩对教育的诉求是一致的,马拉拉基金会向来自30个国家的800多名女孩征询,她们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她们渴望安全、包容、有赋能作用的教育。
这一恶性循环并非偶然,个人与世界必须为此做出改变。
非洲手机工厂里的女工,非洲电商物流仓库里的女主管,这些微小的个体,都在为改变自身命运努力着。
命运的齿轮同向转动,在遥远的中国,她们也许能够看到更多的希望与未来:悬崖求学的学子通过信息“天路”走下悬崖,荒山上建起的女子高中里,张桂梅和她的女孩们正在经历着一场“数字平权”之旅,平等地走向世界。
只招非洲女工的中国手机工厂
女工法蒂玛(化名)每个月都向中国老板雄总预支工资,为的是交学费。每周六、周日,她都会去一所职业教育学校上课,相当于中国的职高水平。这一坚持就是三年,“虽然每次考试都没通过,但她仍旧在坚持上课。”雄总虽然无奈,却还是每月预支工资给她。
十几年前,雄总来到非洲。他曾在埃塞俄比亚开过一家手机制造工厂,工厂里200多名员工几乎都是女性。“我不愿意请男员工,因为每个月发完工资就不见踪影了,把工资拿去吃喝玩乐,钱花完了再回来工作,但女员工就会比较勤劳顾家。”他愤懑地说道。
埃塞俄比亚手机制造工厂
几年前,雄总关掉了埃塞俄比亚的手机工厂,来到西非的布基纳法索做起贸易,但他的用人原则不变,只招女员工。
在非洲,他看到过太多沿街乞讨的女童,拉着三四个孩子一起乞讨的母亲。正常情况下,女孩十几岁就要出去找工作,但完全没有接受过教育的女工比比皆是,“能读完小学已经算很好了。”
因为非洲当地教育程度普遍不高,中国人在非洲创业的第一道难关是语言。在西非,包括布基纳法索等8个国家和地区的通用语言是法语,交流相对容易,但在埃塞俄比亚,通用语言是阿姆哈拉语,“翻译都很难找到,英文讲得不好,中文更说不好。”雄总说道。
由于通信费用昂贵,用翻译器甚至比请翻译还贵。“我每个星期花在移动流量上的费用是400元左右,而家里的固定宽带月费是400元左右。”无奈之下,雄总和其他在西非的中国老板们都学会了简单的法语,以应付日常交流。
在全球,每十个少女和年轻女性当中,就有近四人未完成高中教育。
两个数字都指向了非洲。8.85亿未接入移动互联网的女性中,大多数生活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和南亚。低收入国家有33%的学龄儿童和青少年失学,全世界一半以上的失学儿童和青少年生活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
这一数字来自联合国儿童基金会、非营利机构“国际计划”、联合国妇女署共同发布的报告,其中揭示了另一块贫瘠的土地:在南亚,15岁到19岁的少女失学、失业或未接受培训的可能性是男孩的三倍。
12年前,邝亮来到印度邻国孟加拉国,作为OPPO在孟加拉国的代理商,在当地拓展了400家手机门店。在这个劳动密集型国家,邝亮看到,绝大多数打工女孩的出路是进工厂做女工,这里有做不完的成衣和鞋子,而打工男孩的出路更宽广些,他们除了进入家具厂、水泥厂、化工厂以外,还能去个体店帮工,骑人力三轮车。在邝亮的手机门店中,绝大多数员工都是男性。
不论是在南亚还是非洲,男孩都能够得到更多教育和就业的机会,这也让那家只招女工的非洲手机厂显得更为难能可贵。
女员工撑起东非第一电商半边天
非洲可以说是直接跨过了PC时代,一步跃入手机时代,手机常常是非洲当地人家里唯一的电子产品。但非洲不同国家之间的数字鸿沟非常深,在西非,智能手机是白领才能用的奢侈品,而在东非,移动网络普及率惊人的高。
一个国家的通信基础设施完善程度,决定着这个国家的数字化发展水平,在某种程度上,它也影响着每个人是否获得平等的教育资源、职业发展机会。
一下班就“失联”,是西非员工的常态。“要是用社交App给员工发资料或图片,还要打电话先通知她们开网络接收下,用智能机的白领都舍不得花流量费。”据雄总观察,在西非国家,非洲员工绝大部分都使用功能机,只有白领阶层才使用智能机,使用智能机主要是为了接收信息和看新闻,用手机刷视频、看电视剧堪称奢侈。
而在东非,电商购物和移动支付都很“野”,这是因为通信基础设施搭得好。肯尼亚是东非地区规模最大、发展最快的通信市场之一。早在2023年,肯尼亚的活跃移动用户就达6670万,相当于总人口的131.9%,智能手机渗透率达到66.4%。在肯尼亚,可以只带手机出门,打车、购物都可以用移动支付。
2012年,杨涛随华为大军远征非洲,以华为项目经理的身份,帮助当地电信运营商Safaricom做一个非洲版支付宝项目——手机钱包M-pesa。两年后,杨涛毅然辞去华为优厚的工作,从一名电商卖家起步,目标是做非洲第一大电商。
时间来到2025年,杨涛创立的Kilimall已经跃升为东非第一大电商,市场份额保持在50%以上。仅在肯尼亚,Kilimall的员工总数已超300人,外籍员工占比超70%,“从整个公司来看,非洲女性员工在管理层的占比为55%,在员工中的占比大于65%。”杨涛对《IT时报》记者说道。
走进位于内罗毕的Kilimall分拣中心,一位位巧克力肌肤的分拣员穿梭于一排排货架间,有条不紊地清点货物、扫码、打包装箱……29岁的伊冯娜,因为对数字化技术有着浓厚的兴趣,于2020年加入了Kilimall,从代发货部门主管做到了整个物流部的执行管理人员,负责内罗毕分拣中心以及肯尼亚全国范围内的直接运输和“最后一公里”交付。
在Kilimall的五年间,伊冯娜于不同岗位轮岗,熟悉了代发货、货物索赔、快递配送等业务流程,在领导一个团队处理第三方快递管理时,成功稳定了肯尼亚全国范围内的配送时间,推动了城镇区域送货上门服务。如今,该服务已经拓展至肯尼亚全国。
如今,她管理的物流部门有数百名员工,通过每周初的会议,复盘上周的工作进展,评估客户体验,并为下一周设定目标。伊冯娜每天都会制定一份与运输效率相关的待办事项清单,改进上周的问题,并且频繁地与其他部门保持联系。“因为我们是连接者,而且比其他部门离消费者更近,更了解他们的需求。”在伊冯娜看来,其个人成长离不开公司系统化的培养。
手机工厂里三年考试失败的打工女孩,与这位东非第一电商物流女主管的人生,似乎成了一对映射。
悬崖村搭建信息“天路”
视野拉回到中国,中国用信息化、数字化铺设的教育平权之路,让更多的失学女孩、失联女性走出大山,踏平“数字鸿沟”。
2018年,《IT时报》记者曾驱车1100公里深入四川凉山贫困三县,看信息通信如何穿透山脊,让大山里的孩子与外面的世界同呼吸。
当年,“要脱贫,抓教育”成为当地口号。在中国电信加快光纤入县、入村后,山里的课堂有了显著的变化,喜德县瓦尔学校的高三学生可以通过虚拟课堂听成都名师讲课,离优质教育资源更近一步。
“从平均水平看,这里的孩子距离成都学生至少有200分差距。”400公里,200分,一场跨越物理距离、奋力缩短教育差距的教学实验,因为有了互联网,才有了可能。
截至2021年,中国中小学(含教学点)互联网接入率已经达到100%,中国发展较为落后的地区,也会通过数字化方式共享发达地区的教育资源。
2021年前后,四川大凉山悬崖村的村民们搬离了悬崖。曾经,悬崖村是中国最贫困的角落之一,孩子们为了上学,不顾危险,每半个月就要攀爬顺着悬崖修建的17段藤梯,再走一段没有护栏的崖壁,幼小的身躯忍受着雨天的湿滑、寒风的刺骨、负重的疲惫,让无数人为之揪心。
2016年,“悬崖村”开通了光纤宽带与4G业务,村民看上了高清电视,也彻底告别了“满山找信号”的日子。后来,“校校通”“班班通”网络,电子阅览室和校园云为“悬崖村”师生提供了现代化的教育公共服务平台;基于5G网络的远程医疗及问诊系统,让村民不下悬崖就能享受省州医院的优质医疗资源,从信息孤岛到智慧乡村,一座无形却强大的“信息之桥”由此建成。
“张桂梅女孩们”走出大山
10多年前,在云南省华坪县城的一座荒山上,全国第一所免费女子高中——华坪女子高级中学建起来了。十几年间,张桂梅将2000多名女孩从这里送出大山,走向更广阔的天地。大山里的女孩成了军人、警察、教师,或者选择回到家乡,将更多人带出大山。
打开云南教育公共服务平台,张桂梅思政大讲堂赫然出现在首页,“校长妈妈和她的女孩们”的故事,正在感染更多的女孩。
今年2月27日,云南教育公共服务平台2.0上线。中国电信云南公司与云南省教育厅技术部门共同完成了这一平台的基座升级,并将电信版DeepSeek快速部署于这一公共教育平台。学生们可以借助大模型的能力获取量身定制的学习资源,教师们可以获取海量教学素材和前沿教学方法,让更多学术和科研数据在这里沉淀,并反哺教育科研和管理,提升教学效率与质量。
用5G与AI铺设的第二代“大山里的信息高速公路”,不仅让大山里的娃娃了解外面的世界,更让大山里的每个人拥有了平等走向世界的机会。
“我把她们送出大山,她们把我留在人间。”“校长妈妈”张桂梅花了半生,让2000多位女娃娃有了这个机会。
5G与AI掀起“数字平权”
失学、失联,这两个现象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归根结底,还是跟国家经济发展程度挂钩。
教科文组织与世界银行联合发布的《2024年教育融资观察》指出,在全球范围内进一步扩大优质教育机会的主要障碍之一仍然是资金短缺:四成国家的教育经费占公共支出总额的比例不到15%,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不到4%。各国间教育投资差距同样惊人。2022年,中低收入国家的人均教育支出仅为55美元,而高收入国家则达8543美元。
深入研究全球26亿“失联”群体后,国际电信联盟发现明显的“接入鸿沟”:数百万女性正面临被数字时代抛弃的风险,更有千百万人缺乏使用技术所必需的技能与途径。
每年,国际电信联盟都会举办“Girls in ICT Day”,至今已为175个国家的数十万年轻女性开启通往STEM教育(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教育)以及领导力发展的通道,目标到2035年为1亿女性提供数字技能培训。
5G、AI等技术正在帮助更多人平等地获取数字资源,从而使每个人获得平等的职业发展机会,这也是“数字平权”体现方式之一。爱立信东北亚区副总裁吴立东向《IT时报》记者表示,随着5G覆盖范围的扩大,移动网络可以帮助偏远和经济欠发达地区的人群可以获取到同样丰富、优质的数字资源,消除他们和发达数字社会之间的数字鸿沟,而DeepSeek等工具的问世,使得AI的使用门槛显著降低,普通人都可以使用。5G与AI结合,能够为女性提供平等的教育资源,帮助女性摆脱教育资源的地域限制。
在职场,5G和AI也能够帮助所有员工提升办公效率,更好地平衡工作与生活。在一些具有危险性或者对体力要求较高的作业环境中,自动化、智能化的工具延伸了女性就业能力,比如5G可以实现远程挖矿,不用下井,女性完全可以坐在办公室操作设备。
“技术本身会不断降低女性就业的门槛,但关键在于人们,包括女性自身,能够充分认识到这一点,并积极调整以适应技术的进步。”吴立东认为。
每个人平等地拥有世界,但有些人,花了更多的时间。回到517世界电信日的主题,也是世界的“共答题”:该如何赋予她们数字化能力,走出不被看到的角落,缩短个体求索时间,平等共享世间机遇。
排版/ 季嘉颖
图片/ 采访对象 即梦AI
来源/《IT时报》公众号vitti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