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新:与电报有关的记忆

与电报有关的记忆

金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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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日,中国电信杭州分公司的一则公告引人注目:“杭州地区电报服务将从2025年5月1日起全面停止。”杭州电报业务停运后,北京将成为国内唯一保留发报业务的城市,颇有些电报“活化石”的意味。杭州电报业务即将停运的消息传开后,为了珍藏这份时代的记忆,该营业厅的电报窗口开始热闹起来,业务量逆势而上,连央视都做了新闻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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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报源于18世纪末与19 世纪初,其发展历程是众多科学家共同努力的结果,让我们永远铭记这些人与事——

      1753 年 2 月 17 日,《苏格兰人》杂志上署名 CM 的书信提出用电流通信的设想,此为电报的理论雏形。18 世纪末,法国工程师克劳德・查普与其朋友设计了一套可摆出 196 种不同姿势来传递信息的电报塔;1792 年,查普在法国巴黎和里尔之间修建这种电报塔;到 1830 年,整个欧洲修建了上千个,大大提升了当时传递信息的速度。1799 年,意大利物理学家亚历山德罗·朱塞佩·安东尼奥·安纳塔西欧·伏打发明“伏打电堆”,为人们提供了稳定的电流来源。1820 年,丹麦物理学家汉斯·克海斯提安·奥斯特发现通电导线附近能产生磁场,打通了电与磁之间的联系,电磁学的发展进入新阶段,为电报技术的发展提供了理论基础和技术支持。1837 年,英国物理学家威廉・库克和查尔斯・惠特斯通首次展示了电报机模型,能通过电流的有无来表示字母。同年,美国画家兼发明家塞缪尔・莫尔斯受到电磁学原理启发,萌生利用电流传递信息的想法;1844 年,莫尔斯作为“电报之父”在美国国会大厦与巴尔的摩之间成功发送了第一封电报 “What hath God wrought”(上帝所成就的)。19 世纪 90 年代,塞尔维亚裔美籍尼古拉・特斯拉着手研究利用无线电发送电报;1893 年,特斯拉在美国密苏里州圣路易斯首次公示了无线电通信。1896 年,意大利无线电工程师、企业家、实用无线电报通信的创始人伽利尔摩·马可尼首次成功运用无线电技术收发了电报;1899 年,马可尼建立起跨越英吉利海峡的法英之间的无线电通信;1901 年,马可尼首次以无线电进行跨越大西洋的通信。

       然而,存在有存在的理由,消亡有消亡的理由。一部科技史就是新陈代谢的消亡史。电报安能除外?

       一种科学发明改变另一种科学发明,是科学发明的必然趋势。随着通信技术的飞速发展,电话、微信等即时通信工具迅速普及。截至 2024 年底,中国电话用户总数达到 19.56 亿户,其中移动电话用户总数 17.9 亿户,普及率为 127.1 部 / 百人;移动互联网用户达 15.7 亿户,全年移动互联网月户均流量(DOU)达 18.18GB / 户・月;固定互联网宽带接入服务加快普及,其中农村宽带用户总数已达 2 亿户。通信工具日新月异,通信产业快速发展,电报的萎缩成为一种科学的“黄昏”,成为一种美好而有趣的回忆。

        想起了胡适与黄侃的“文白斗法” ——

        胡适是五四白话文运动最早的倡导者与实践者。由于白话文是新生事物,当时社会上反对异常激烈,以著名语言文字学家、音韵训诂学家、国学大师黄侃为最。其作为国学大师章太炎的大弟子,恃才傲物,狂妄与尖刻是出了名的。黄侃年轻时曾拜访经学家、文学家王闿运,湘绮先生对黄侃的诗文激赏有加:“你年方弱冠就已文采斐然,我儿子与你年纪相当,却还一窍不通,真是钝犬啊。”黄侃听罢竟言:“你老先生尚且不通,更何况你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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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狂狷之人,又是反对白话文的急先锋,黄侃对胡适进攻的火力之猛可想而知,一有机会便冷嘲热讽。一次,黄侃在讲课中赞美文言文的高明,举例说:“如胡适的太太死了,他的家人电报必云:‘你的太太死了!赶快回来啊!’长达11字。而用文言则仅需‘妻丧速归’4字即可,仅电报费就可省三分之二。”

       胡适遂加反击且巧妙得令人拍案叫绝。也是在课堂上,胡适大讲白话文的好处时,席间有个黄凯的崇拜者以文言文电报省钱的论调来反驳道:“白话文语言不简洁,打电报用字就多,花钱多。”胡适说:“不一定吧。要不我们做个试验。前几天,行政院有位朋友给我发信,邀我去做行政院秘书,我不愿从政,便发电报拒绝了。复电便是用白话文写的,而且非常省钱。同学们如有兴趣,可代我用文言文拟一则电文,看看是白话文省钱,还是文言文省钱。”

       同学们果然纷纷拟稿,最后胡适从电稿中挑出一份字数最少的且表达完整的,其内容是:“才学疏浅,恐难胜任,恕不从命。”胡适念毕,不无幽默地说:“这份电稿仅12个字,算是言简意赅,但还是太长了。我用白话文只须5个字:‘干不了,谢谢。’”随后胡适解释道:“‘干不了’,含有‘才学疏浅、恐难胜任’之意,而‘谢谢’既有对友人费心介绍表示感谢,又有‘恕不从命’而婉拒之义。”

       由胡适与黄侃的“文白斗法”想到了一次亲拟电报的往事——

      1990 年 1月3 1 日,农历庚午年正月初五 ,当天是星期三,为了拍摄高等教育音像出版社出版的教学录像片,在杭城家家团圆之际携带精心准备的拍摄脚本,告别妻儿坐上了开往首善之区北京的绿皮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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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中,当时拍摄点设在位于海淀区坡上村12号的国际关系学院,据说因为国际关系学院的拍摄条件与央视不相上下。国际关系学院位于中央党校的南侧,两者之间的距离非常近,步行即可到达,据说中央党校的理发师“虽云毫末技艺,却是顶上功夫”,下榻后经接待人员指点按拍摄要求的仪表容颜去理了个发,并去附近颐和园留了个影后回宾馆养精蓄锐,以待翌日拍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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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孰知好事多磨。行前为了拍摄的后期制作能将书法艺术融入其间,我请硬笔书法一流而有“卢体”美誉的学军中学老校长卢瑞宝为我主讲时的背景画面写了很多与语文教学内容有关的板书,前后大约花了7天时间。不料经摄像工程师脚本审查,不合镜头比例:拍“全景”字太小观众看不清,拍“局部”字大了而内容残缺不全。无奈之下,出版社临时调用一台当时最先进的四通 MS-2406 型中外文文字处理机,雇佣国际关系学院的一个女打字员重新打印字幕,前后花了5天时光,以至于英语、数学、物理、化学的教学片拍完了,我的语文教学片还没开拍的动静。

      1990 年 2月10 日,马年元宵节是我度日如年的日子,杭州的学校过完了这个节日就要开学了,而我这个主课老师还“沦陷”在京城。国际关系学院负责拍摄后勤的一位领导找了一辆红旗轿车送我去北京火车站旁的邮局电报房给语文老师出身的校领导糜懿模发加急电报请7天左右假。

      在拟电报稿的过程中,起先是为了内容而斟酌——说了实话要被批评,说了假话有失师德,于是灵机一动正文内容虚实相间起来:“赴京录像,遭遇不测,需旬日方可返校授课,万望俯允,感荷无既。”后来是为了省钱而推敲——拍电报按字符收费,收报人姓名和地址占用了电报传输的字符空间,同样会计入计费字数,但因为这些信息对于准确投递电报至关重要而无法简约,于是正文内容就紧缩为8个字:“京遇不测,旬日可返。”发报时突然想到行前向糜书记打过招呼,她知道我年初五进京拍教育专题片而元宵节这天赶回杭州,便把发报人“金新”两字也给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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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印象中,我实际只请了5天假,赶回杭州第2天,即1990年2月16日《杭州日报》第2版地方综合新闻发布消息《我市青年教师金新赴京录像,中学语文教学片向全国发行》:“(本报讯)杭州学军中学青年教师金新日前应国家高教音像出版社邀请,赴京录制了一部中学语文电视教学片,并已向全国发行。这部教学片对新旧中学语文教材中不同的语言级别作了对比性分析;对中学语文的阅读与写作提出了新思维;对目前中学语文教学中的标准化考试的题型进行了探讨。同时还首次将几何图型运用于语文教学中,使其产生形象、直观效应,有利于学生理解和记忆,既适合中学语文教师进修,又适合于学生观看。这部教学片共9小时,分三盒。”其实,这条消息在当时来讲对于提高学军中学的知名度是很有好处的,但陈士良校长以我拍教育录像有稿费为由,扣了我当月那养家糊口的奖金。看看现在,学校为了扶植年轻教师评特级教师出钱出力无微不至,真是今非昔比而恍若隔世!

       记忆中,一次糜书记在校园里碰到刚下课的我,说:“小金,拍个电报干嘛那么文绉绉的 ,告诉我‘无法赶回,请假7天’多清楚明白?”

       胡适曾作《古文死了》:”古文死了!古文死了!死了两千多年了!他的那些孝子贤孙不敢替他发丧,就不敢替他报告死的消息,现在我胡适之出来宣布:古文死了!古文死了!你们要庆祝就去庆祝吧!你们要痛哭就去痛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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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白话取代文言而成为通行的书面语言,这尽管是历史的进步,是文化包括文学非贵族化的必然趋势,但一些大学者如鲁迅、陈寅恪、钱穆、钱钟书等,那时不还照旧用文言写书信与学术论著?文言文虽然不是老少咸宜的大众语文,但也并非死文字。1982年,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廖承志致台湾蒋经国先生公开信,就是用文言写成:“经国吾弟:咫尺之隔,竟成海天之遥。南京匆匆一晤,瞬逾三十六载。幼时同袍,苏京把晤,往事历历在目。惟长年未通音问,此诚憾事。近闻政躬违和,深为悬念。人过七旬,多有病痛。至盼善自珍摄……”是信雅洁深致,言简意赅,曲尽人情,倘若改用白话行文,似很难达到这样的表达效果。

       其实,精确的理科与模糊的文科不同:前者是以存在替代消亡,比如即时通信工具替代电报;后者是现在式与过去式“共生”,比如唐诗宋词作为国人的心灵高峰的地位从来没有改变过。文言文与白话文各有所长。

       电报的发明是人类通信史上的里程碑,可在科技领域,里程碑只是发展过程中的重要阶段,其退出历史舞台系科学突飞猛进的标志!

                                                                                                匆匆于2025年4月30日15时38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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