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识破碎后,该拿什么取代绩效神话?

文 |  北方朔风

  今年以来伴随着日耳曼赢学大流行的还有对绩效主义的讨论和批判。我们在之前文章中梳理日耳曼赢学发展脉络时说到,一开始赢学萌发阶段除了对美西方”闭环赢学“的解构和戳破,也伴随着一定程度对我国存在的所谓”唯绩效论“导致”内耗“的反思。随着赢学讨论深入,多数赢学分析解构者很快达成一个共识,即欧美这套完全脱离物质现实的赢学只会把自己社会搞上绝路,而中国的”绩效主义“是基于唯物属性的。”唯绩效论“的价值又得到了基于赢学解构之上的重新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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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日耳曼赢学在西方能压倒物质现实,本身就是绩效主义在西方已经崩坏的一种结果。我们仍然身处在全球资本主义市场这个大框架下,无法独善其身,所以确实也不可能单纯以绩效主义去建立一套“绩效赢学”,而是要在扬弃的过程中寻找新路。

  不过在扬弃绩效主义,试图寻找新路之前,我们需要先明晰一下,绩效主义的危机到底是什么,应该反思的又是什么。

  科学与神话

  提到绩效,我们能想到什么?以一种数学的,或者说是科学的方式,把一个人,一件事,乃至于一个国家进行打分,然后评价好与坏?这似乎是我们生活之中常见的绩效评价的模式。如果回顾历史,我们不难意识到,虽然各个文明很早期就都有了不同类型的数学,但是用数学与科学的结合去解释各种事物并不是那个时候就有的。这套模式确实是和文艺复兴到启蒙运动建构的理性主义关系很大。

  启蒙文明的反面是什么呢?是神话传说与迷信。以今天的大众角度看来,各种神话传说当然是不科学的,但是如果从民俗文化和历史学的角度来说,各个民族的神话往往都是来自于对于自然现象的观察理解。比如不同文明的神话之中,都有神明使用洪水降下灾难的记载,这显然是远古先民在面对洪水灾难时得到的共同记忆。从这个角度来说,神话其实也是人类对待自然与世界的一种认识方式,只不过较为蒙昧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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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蒙辩证法》

  那么科学是否更好呢?在基于科学的方法论的认识之下,科学显然是比神话更能解释这个世界的一种方式,而在这样的基础之下,科学也成为了绩效主义的基石。但是请注意,这里有一个限定词,那就是在基于科学的方法论基础之下,请问,我们看到的大多数绩效主义论证,是否遵循了这个原则呢?(在二十世纪的不少哲学体系中,典型的比如法兰克福学派,对科学体系的负面意义有更多的批判,这里暂不引入讨论)

  相信写过论文的朋友很明显一个道理,数字上存在相关性,不代表这两个数字背后的东西,就一定存在什么因果性,即使存在什么因果性,有时候也并非是我们想象中的那个样子。自然科学之中,为了证明两个东西存在因果性,往往需要反复实验,控制变量,寻求新的检测方法等等,很多时候,可能需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证明A导致了B。但是社会科学,是很难实现这样的条件的。

  当然,也不可能用自然科学论证方法完全套在社会科学上,但是两个数字有所相关就证明某种复杂的社会现象有因果关系,而没有充足的论据,这显然是制造全新的神话,而非是科学。

  神话的本质就是神话,即使有现代的外衣,我们也不应该认为神话可以完全解释现实世界。但遗憾的是,这样的“新神话”宣传在现代社会实在是太多了。同时,这些新神话也是绩效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笔者之前提到,马克斯韦伯和他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可以说是某种绩效赢学的典范;或者比如所谓的辉格史观,把某些循环论证的意识形态包装成某种科学,本质上还是一种现代神话的发明。

  当下我们以更加理性的角度去看,工业革命和资本主义制度发展,伴随了不少巧合,矿产的分布和洋流的流向,影响恐怕都比什么盎格鲁撒克逊人伟大的民族性要大得多。从这样的角度论证出来的文明优越论,实在是没什么意义,只是直到现在,相信这一套歪理邪说的朋友,依然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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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无论是自然科学还是社会科学,对很多问题的认识依然是浅薄局限的,这点在可见的未来并不会有本质上的改变。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应该保持开放的心态,而非执着于构建全新的神话。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经济学帝国主义现象,虽然经济学并不像平日大家抱怨的那样完全没有用,但是指望用经济学解释一切问题,显然是极度的狂妄自大。这并非是一个学者的态度,而是传教士的态度。如果再考虑大家最喜欢的哈耶克先生,在经济学家里属于数学不算好的那一档,宗教氛围就更加浓重了。

  再审视过去,所谓的西方优越论中,究竟有多少这样用神话构建出来的绩效主义呢?很多朋友构建的价值观体系中,这种莫名其妙的绩效要素确实还是早点废除的好。

  “你的绩效不是我的绩效”

  从上面的角度可以看出,绩效主义的问题之一在于用一套神话而非是科学对人进行约束,所以,看起来我们似乎要做的是砸烂这些神话,用更科学的方式,去制定绩效,并且随时调整,不同时候需要不同的指标作为参考?笔者并不反对样的方向认知,社会科学还有巨大的进步空间,但是问题在于,这样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吗?笔者并没有那么乐观。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美国亚马逊那种监视员工一举一动的绩效系统十分极端,把每一个动作都要观察在内,国内外都有不少无良企业学习,左翼右翼骂这玩意的文章数不胜数,什么算法的异化,什么技术封建主义。笔者当然绝对反对这种行为,不过今天,我们不妨换一个角度,在当下的技术水平之下,这套监视系统同样完全有能力对员工的疲劳程度和情绪进行评估,这是完全有可能做得到的。但是这样的绩效,亚马逊来说有意义吗?或者说,他们是会让员工多休息呢,还是靠这套东西更高效的压榨员工呢?答案并不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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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不得不认识到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对于不同的人群来说,评价体系都是不一样的,这并不是某种存在通用解答的,不存在一套绝对科学的绩效体系,即使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继续发展,这样的问题也不会得到解决,甚至会随着社会发展愈演愈烈。连资本主义的人格化身,诸位大资本家也难逃这一点,像是马斯克这样的资本家整的抽象大活,显然不能用资本主义的一般规律来解释,而更应该看到的是对于个人主义的无限吹捧带来的影响。

  用几个保守派喜欢的词语来说,对绩效的认可是需要常识和共识的,否则,你认可的绩效在其他人眼里,简直是糟糕透顶。当然,有些绩效是比较硬的,比如说吃饱饭,通电通水之类的,但是和其他的情况一样,经济发展是有边际效应的,人均一千的gdp和一万差异很大,但是一万和五万就未必那么大了。在吃饱饭之后,情绪价值就很重要了,而情绪价值不仅没有绝对的标准,还相当多变,这就是当下社会的现状。

  举一个例子,知乎最早的日耳曼学提出者中,好几位都是留学生,他们的家境理论上应该是不差的,生活上物质压力有限。他们非常纠结的一点在于男女关系问题,他们提出的一个衍生理论叫做菲勒斯学,通过外嫁外娶比例来论证各个民族的性吸引力,而这套理论也确实吸引了很多人。

  但是这套理论是否准确呢?稍微想一想就知道,把移民国家和非移民国家的外嫁外娶率进行对比是没什么价值的,二者数据的数量级并不在一个层面,同时很多所谓的外嫁外娶,实际上对象也是原来的本国人,无非是换了个国籍。这样的论证,多多少少有一点神秘学气质。很难说进口的另类右翼理论是不是有点多了,何必非要去学习那些莫名其妙的白人民族主义者呢?

  不过笔者虽然并不认可这套理论,对这套理论背后的情绪动机却多多少少有点理解,国内很多人出国留学或工作,最常遇到的歧视形式之一,就是在恋爱婚姻上对中国人的歧视,在美国那套肌肉与性张力的绩效逻辑下是非常明显的。在国外寻求正常的恋爱关系十分合理,感到歧视之后,在这方面进行反应也是理所应当,总比那些觉得歧视是理所应当的好得多。法农的《黑皮肤白面具》就有章节讨论殖民地和宗主国之间的男女交往关系,这实际上是对于殖民主义很好的思考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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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说性焦虑,性焦虑就一定是某种坏事吗?在笔者看来,性焦虑是人类生理和社会性造成的必然现象,只要不影响社会功能,就没什么可耻的(当然确实有一小部分人的焦虑到了影响社会功能的层面)。但是在互联网键政,很多时候并不是讨论观点,而是互相人身攻击,那么这种方式就很好用了,通过攻击别人的不体面,来彰显自己的胜利。互联网讨论也从交流滑落到情绪的层面,这实际上也是绩效主义标准不同的某种侧面体现。

  科技与共识,哪个先完蛋?

  让我们坦诚一点来说吧,在人类社会到达所谓的自由王国之前,对于绩效的定义必然会是构建性的神话和科学的混合体。自然,在社会共识被动摇的今天,这套理论被质疑也是正常的,没有社会共识,每个人的标准都不一样,哪来认同绩效主义的空间呢?

  但是像右翼或保守派给出的反绩效主义的解决方案是否靠谱呢?从新的神话返回旧的神话,这实际上既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旧的神话也并非是像是保守主义传说里那样由自然和习惯之中诞生的神圣之物,说到底,那些东西也是构建出来的。

  面对民粹右翼日趋严重的反智主义倾向,一部分保守主义者打补丁说反对绩效主义不是要绝圣弃智,绩效本身还是很重要的,保守主义者要反对的是绩效主义带来的精神内耗。不过这又忽视了一个问题,在个人自由被放大到无限大的今天,精神内耗的原因也各不相同,反对绩效主义并不能解决这一点,它更有可能的,是制造全新的焦虑。

  从今天的欧美来看,无论是左翼还是右翼,对绩效主义的反思都走入了某种共同困境中。1968之后,左翼知识分子普遍对于发展生产力带来社会进步这个长期以来作为绩效主干失望,于是反对绩效主义成了某种主流;而保守主义的问题也是如此,冷战胜利带来的绩效,并不是保守主义者想要的,于是他们选择回归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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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样的思潮之下,我们可以同时在左翼和右翼中看到这样的思潮,存在各种形式的对科技的怀疑,拒斥和否定。要么觉得人类的科技水平已经发展到顶了,当下的科技进步基本上都是炒作;要么觉得科技的发展会导向阴谋论和赛博朋克;要么将科技完全视为统治工具,从哲学上扁斥为某种过时的实在论,将人类社会的希望寄托在某种抽象的激进运动上。虽然左右立场各异,这些总归都是对科技这个人类社会的主流绩效的不满,认为科技并没有带来他们想要的。

  对于科技的看法,笔者觉得,人类的科技发展当然还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甚至也有可能陷入停滞,但是对于未来科技到底会如何发展,请允许笔者模仿保守主义者的说辞,对于这样的历史性命题,人类并没有能力,也不该那么自大的去预测,人类能做的,总是事后的总结。

  眼下,比起科技会对社会可能造成什么不好后果,社会共识的瓦解才是更严重的问题。如果说是无产阶级一套绩效,资本家一套绩效,这样的社会虽然糟糕,但是却有迹可循,但是现在的情况是,不管是哪边都能细分出来十几套乃至于更多的价值观,在没有社会共识的情况下,社会该如何前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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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确实有理由追求情绪价值的满足,这是人类全面发展的必然路线,但是当这种满足成为社会无限撕裂的形式的时候,我们是否应该思考,当个人自由最终会摧毁社会本身的时候,这条路线,是否是前往自由王国的正确之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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