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亡于财税

1587年,英国探险家约翰·怀特带领115名殖民者抵达北卡罗来纳海岸的罗阿诺克岛,开启昂撒人对北美的殖民之旅。

这一年,在大洋彼岸的东方被叫做大明万历十五年,

海瑞与戚继光,帝国最锋利的两把文武利刃先后去世,曾经励精图治的万里皇帝,开启了与文官集团长达30年的“消极反抗”,

努尔哈赤,北方建州女真的首领统一建州三卫,实力骤并在半个多世纪后灭亡了大明。

名著旅美历史学家黄仁宇以这一年为切入口,写下了了著名的《万历十五年》。

这本书对中国知识分子群体的影响颇深,之前,大家习惯于阶级史观看待王朝的更迭,《万历十五年》出世后,为大家开启了一个新的研究视角,可以通过财税制度来见证帝国的兴衰。

也有后人将其总结为一句话,帝国亡于财税,财税枯竭于兼并。

1994年,伴随着分税制改革开启,讽刺官僚作风的优秀作品开始慢慢淡去,财税改革,逐步成为后续二十年一批最顶流创作者钟爱的题材。

《雍正王朝》从追缴户部欠款开启雍正摊丁入亩的税制改革,《走向共和》贯穿了李鸿章、袁世凯、孙中山三代人的财税改革和救亡图存,《北平无战事》真正的男主是从未露面的建丰同志和他的币制改革,《大明王朝1566》一开场,便是以一场御前财政会议拉开改稻为桑的大幕。

甚至神剧收尾之作的《人民的名义》,痛斥过高翰文芸娘的高育良书记,也对高小凤和《万历十五年》爱不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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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的阶级史观,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斗争分析工具,在成王败寇的王朝初期拥有神一般的魔力,但随着王朝步入中后期,复杂的局面与利益关系,使得黑与白之间,敌与我之间,不再那么分明.

甚至改革者最后会发现,他们最大的反对派,往往正是自己最坚定的支持者。

雍正的摊丁入亩,对手是大清政权倚仗的八旗军事勋贵,四爷想要改革成功,就需要废除旗主们的八王议政,

李袁孙三代人的现代化改革,对手是授予他们权力的满清统治集团,汉人地主集团想要改革成功,就需要结束帝制走向共和,

建丰同志的币制改革,对手是维系着蒋家王朝政权的四大家族和他的亲戚们,嘉靖的改稻为桑,对手是自己最忠诚的白手套严嵩和他的严党,历代的改革者进入深水区后就会发现,改到最后就一定会反噬到自身。

盟友们支持自己只是基于利益,一旦统治者无法填饱他们的肚皮,双方的冲突就会激化至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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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很清楚的知道,大明王朝的国债利息,他马上就要付不起了,他在第一集就召开了御前财政会议,要求重振大明的纺织制造业来增加国库的收入,借助海关市舶司,让西洋商人们出钱来启动“改稻为桑”,Make大明Great Again。

理想很美好,但现实很骨感。

除了嘉靖之外,他的团队里没有几个人对改稻为桑真正感兴趣,他们大多是借嘉靖的权威,来实现自身的目的。

严党支持改稻为桑,是因为可以在过程中大搞土地兼并,司礼监支持改稻为桑,是因为掌控的市舶司可以在跟西洋商人谈判中赚的盆满钵满,清流支持改稻为桑,是为了讨好这位好大喜功的万寿帝君,为了能够顺利接班。

在这种局面下,改革就很难成功,嘉靖只会认为百姓最多苦一苦,但严党集团会把改稻为桑变成敛财的工具,通过搞出毁堤淹田的方式,制造资产价格的激荡以便于庄家们下场收割,搞得民怨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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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野有齐大柱,朝有海瑞,外有海盗扣边,各方的压力会把嘉靖逼到墙角。

而只要局面走到这一步,嘉靖就必然面临朝局的失控。

在野的清流不会坐视改稻为桑的成功,赵贞吉会表示,股市债市跌100点,1000点,10000点,都不过是个数字,为了绊倒严党这个毒瘤,什么代价都可以接受,

海商与倭寇们也势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正如胡宗宪所说,浙江一乱,外敌就会全力入侵,如果胡宗宪顶不住倾巢出动的对手,最终不得不让步,那么他的老师,严阁老们的位置与宠幸也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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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亡于财税,财税枯竭于兼并。

历史上大部分帝国的覆灭,都源于跨州连郡的统治集团兼并土地资产,把帝国巨大的税负压力交给中下层群体来承担。

而历史上大部分帝国的中兴,都源于统治阶级成功的进行了财税改革,打破了一小撮利益集团的垄断与兼并。

否则,任何敛财的手段都是浅层且徒劳的,暴力掠夺来的财富,都会流入严党的手里,哪怕嘉靖随后干掉了严党,也会再次流入徐阶集团的手里,帝国的财政只会日益的枯竭。

最终,枯竭的帝国财政,无法再承担国家债务的利息,旧时代的安全与公共服务将梯次的崩溃,李自成与张献忠,努尔哈赤与皇太极,汪直与郑芝龙,将会陆陆续续的登上历史的舞台。

在万历十五年抵达北美的那群昂撒殖民者,并不知道大洋彼岸的那个强大帝国,伴随着财税枯竭,正在迎接这一场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宿命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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