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分析(二)(下)

注:原文发布于2022年的知乎

第三章 冷战第三阶段(1956至1962年)

不可理喻的愚蠢推动不可思议的变化。1956年在苏共二十大上赫鲁晓夫突然做了一个彻底否定斯大林的秘密政治报告。这件事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造成了沉重打击。短期内,它导致了社会主义阵营的严重内耗。从长期看,它搞乱了一代苏联青年的思想。由于卫国战争中出现严重人口断层,这一代苏联青年在政治接班梯队中具有独特地位。而三十余年后正是这一代青年葬送了苏联。

否定斯大林的恶果在一九五六年立刻显现,很大程度上诱发了波兰事件和匈牙利事件。这些事件对赫鲁晓夫的个人威望,苏联的形象和共产主义思想的传播都有负面影响。

赫鲁晓夫上台以后,

在与西方特别是美国的交往中呈现出既想大力缓和关系又忍不住或者不得不加大斗争力度的矛盾。一方面,他提出以和平竞赛为主要特征的三和政策,实现了诸如解决奥地利问题以及苏联领导人首次访美的外交突破。但另一方面,面对态度较为强硬的美国军人总统艾森豪威尔,赫鲁晓夫不得不加大军备竞赛力度,同时又反复利用美国的战略突出部柏林做文章。柏林的反复危机最终在1961年通过构筑阻挠东德人流向西德的柏林墙而暂告一段落。柏林的危机严重破坏了西方与苏联的政治缓和努力。

美国方面,艾森豪威尔总统执政期间总结朝鲜战争的军事斗争经验并考虑到美国当时在核战战争能力方面的优势,提出降低核战门槛的大规模报复战略。此种报复战略对苏联应该是具有有效威慑力的,但是对中国的威慑则相当可疑。

中国公开发表各种不怕世界大战和巨大人口伤亡的言论,声称世界大战会导致世界大革命。这使西方乃至苏联形成“中国人非常疯狂”的印象,但“世界大战会导致世界大革命”的断言却也正中像基辛格这样的西方战略家不敢大肆宣扬的深层恐惧。在实战层面,中国在美国与中华民国(台湾)建立密切安保合作的背景下以激烈的金门炮战方式对美国进行强烈刺激,但美国最终也保持了克制。至此,美国面对中苏的战略窘境暴露无遗。中国是次要对手,但斗争意志足够强斗争手段非常高,美国又有中国身边的战略突出部(台湾越南等),这使得中国具备强烈挑衅和干扰美国全球布局的能力。
如果美国在对华斗争方面消耗太大则苏联获益很深。大规模报复战略很难同时应对中苏的挑战。

这段时期内美国与苏联都对未来经济发展比较有信心,各自都认为自己可以在和平竞赛中获得胜利。苏联准备建设发达的社会主义并逐步过渡到共产主义。美国则认为自己可以凭借生活方式和水平的优越性对中苏的第三第四代人实施和平演变。
这些等得起的心理客观上降低了美苏开战的风险,直到下述的古巴导弹危机爆发。

中国内政出现重大转折。此处略去xxx字。这是中国社会主义探索中的一次大挫折,也造成了深远的国内政治影响,
但另一方面也证明了中国的确在内外困局下具有惊人的苦难行军能力。
在整个冷战期间,中美苏三国都出现过严重的经济问题,而在耐受经济困难方面中国的能力显然是最强的。

这个时期最重要的事情是中苏走向严重分裂。中苏分裂有很多原因,包括:对斯大林评价的不同,对领导人的能力产生严重怀疑,中苏两国对于军事合作的态度不同,对于中国发展核武器的态度有差异,中国对于苏联缓和政策的不满尤其是担心苏联牺牲中国利益与美媾和,双方对对方国内经济政策的不满,中国对维护自身主权独立性的敏感性,双方对阶级斗争形势的不同看法,对台湾问题的不同看法,对世界大战的不同看法,等等。
苏联撤回了对中国的援助,这对中国经济发展是很大的打击。
到了六十年代初,中苏进入意识形态大论战的阶段,在把苏联认定为修正主义之后中苏修复关系的难度已经相当高了。但这一阶段中苏还没有发展到严重军事对峙的地步。

在中苏分裂的局面下,中国决心采用更加积极的对外政策以确保自己不被美苏联手封杀。 中国坚决支持越南人民斗争,而美国基于防止共产主义势力扩张连锁反应的多米诺骨牌思想越来越严重,在朝鲜战争后再次被卷入到中国周边的战略突出部。

外界对于中苏分裂深感意外,但也没有想好如何正确加以利用。麦卡锡主义之后的美国反华反共思想上头,没有能够把握住这一时间段中苏分裂的大好机会。

美苏中三国的经济逐步形成不同的体系。美国是高度资本主义体系,民用军用工业和轻重工业均比较发达。虽然随着欧洲日本的复兴美国民用产业竞争力有所下降,但此时本土实体经济依然十分被重视。

美元为主的布雷顿森林体系依然维持,美元具有绝对的主体货币地位。欧洲日本在美国主导的贸易体系中快速发展,这其中美国的巨大市场有不可替代的地位。苏联形成稳固的计划经济体系,具有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点,特别是在已经知道技术突破路线以及能够引入一些关键技术设备的情况下快速发展比拼产量的本事不容小视,在航天等领域具有很强原创开拓能力,但存在着轻重工业失调和农业不振的严重问题。经互会有互补意义但受政治干扰比较大,内部利益分配不易服众,而且东欧国家相对西欧日本经济太弱。中国虽然积极学习了苏联经验,但由于底子太薄和内部不平衡等因素,难以复制苏联体系,而且在学习苏联经验以及中苏分裂的过程中也不断体会到苏联体系的一些固有弊端。
中国开始探索有中国特色的计划经济体制。

核军备竞赛不断有重大进展。苏联率先制造出洲际弹道导弹,人类进入弹道导弹大发展的时期,其重要性超过战略轰炸机。

与洲际弹道导弹同步发展的是太空技术。苏联率先发射了人造地球卫星,之后又将第一位宇航员送入太空。苏联在太空领域的领先进展以及这里显然具有的军事意图使美国与西方深受刺激,美国教育科研界进入了以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命名的斯普尼克时代。美国政府下决心以极大力度搞好美国的科研与理科教育,这使美国未来长期受益。肯尼迪上台后宣布要领先登上月球,美苏之间的太空竞赛进入最激烈阶段。
太空竞赛的意义已经远远超出了军事安全领域。公众的注意力和想象力被深深吸引了。这一竞赛也因此具有难以替代的政治意义乃至文化意义。

在核武器的发展方面,中国下决心在不依赖苏联的情况下发展核武器,法国于1960年掌握核技术。核技术在一定范围内的扩散已经成为事实。美苏核试验竞赛呈现疯狂势头,苏联测试了5千万吨级的特大氢弹,逼近在不造成重大损失的前提下搞核试验的极限。对核试验的控制乃至核军控开始被提上日程。

在这一时间段计算机技术有重大硬件突破,开始从电子管时代向晶体管时代过渡。由于种种原因,苏联在这方面出现决策失误被美国拉开了差距。事后证明,苏联要在这方面弥补差距比美国在太空竞赛中追上苏联一度拥有的优势要困难得多。或许部分原因在于电子计算机的发展虽然重要但没有太空技术那样能够抓眼球,
其长期深刻影响需要比较长的时间才能慢慢体会到。

进入晶体管时代的电子计算机可以被用于工业控制领域。相应地,人类也逐渐意识到计算机不仅仅是会计算的机器,它和人类以前制造的机械装置有本质的不同。控制论等思想在社会上乃至流行文化界影响很大。核战争,探索太空和电脑控制社会成为工业化国家对未来的集体科幻想象,这些想象深刻改变了这些国家的国民心态。

军备竞赛的力度加大之后,美国苏联的军工复合体势力高度膨胀,给国家造成了比较大的负担。

在苏联表现为军费比例太高和轻重工业比例失调等。美国由于经济实力更强以及体系内有其他民用工业强者而此类问题相对较小,但面临着军工复合体为了自身利益将国家逐步拖入战争的问题,集中体现在对越南的不断升级介入。军人背景的艾森豪尔卸任总统时公开提醒美国人民军工复合体膨胀的严重危险。如果连他都管不了军工复合体后面的人要再管就非常困难了。
美国体制管理军工复合体的主要难度在于总统任期有限权力受制衡较多。而苏联体制管理军工复合体的难度可能主要在于二战造成的心灵创伤过大,
向国防高度倾斜是共识度在苏联比美国更高的政治正确。

值得注意的是,在军工复合体势力越来越强大的情况下,军队本身并没有出现严重的政治膨胀,更没有出现军人控制政府。原因是多方面的。军队侧重于战争而军工复合体侧重于备战,在军备竞赛激烈但大战打不起来的情况下,

军工复合体比起军队更容易实现权力膨胀。而军队则因为庞大的武器系统所需要的全产业链支持越来越不具有独立成体系的能力。核战争的极度敏感性客观上要求最高领导层对核战指挥体系有极强的控制能力,

这也迫使文官政府强化对军队的管理。军队势力受到压制的突出事例有:名望颇高的麦克阿瑟被杜鲁门在朝鲜战争中解职以及功勋卓著的朱可夫被赫鲁晓夫夺走军权。在麦克阿瑟、艾森豪威尔和朱可夫之后,美苏都不再有威望过人的军头。中国方面,此处略去xxx字。

还有一个非常值得注意的动向,就是情报部门力量的扩大。其中最著名的是美国的中央情报局和苏联的克格勃。虽然这些机构或他们的前身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但他们在五十年代得到了改组或者有很大的发展。

克格勃在苏联政治界的地位比中情局在美国政治界的地位要高,不少顶层高官来自于克格勃。克格勃的职责不分国内国外覆盖面很广,而且对东欧国家也有很强的渗透和管束力。当然东欧也成立了自己的情报组织,最有名的是东德的史塔西。使用特工和情报人员管控东欧国家一方面巩固了苏联对东欧的统治但另一方面也造成了长期积累的愤懑情绪。美国的中央情报局对盟友的控制力没有克格勃那么强大,而且被立法限制不能在国内运作。另一方面,中央情报局从五十年代开始在第三世界国家极为活跃,策划很多颠覆活动,在这些地区行动的猛烈程度似乎超过克格勃。
最著名的行动是颠覆伊朗政府, 但在入侵古巴的猪湾事件中遭遇惨败后中央情报局调动武力的能力受到了限制。

情报和特务部门对美苏等国国民心理产生了深远影响。美国国民对政府的很多不信任起源于认为这些情报部门背着民众干了很多见不得光的勾当。而在苏联和东欧,特务部门对民众生活的干预导致的不满则更为主要。

中美苏三国相互之间的情报搜集是冷战期间的一个重大问题。

三国的情报搜集能力都有很大的缺陷,这里既有技术原因,也有保密手段的原因,还有对于政治体系和文化很不同的国家了解太浅的原因。比如由于此时卫星技术还没有发展到位,战略军事侦察强烈依赖于高空侦察机。而这种行为本身很容易导致严重的国际政治纠纷,甚至造成过美国总统访苏之事因为U2侦察机被击落而遭取消。
由于政治文化因素而导致的情报搜集困难则更加严重。 西方针对苏联不得不专门发展一门克里姆林宫学来解码苏联上层传出的各种信息。
中国对于美苏两国来说是一个更深的信息黑洞。中国对美国和苏联的了解本身也存在很大障碍。情报搜集的困难大大增加了三大国领导人误判的可能。比如事后很多人认为在五十年代后期美国严重高估了苏联的核战力。又比如中苏之间的情报搜集困难对于后来发展到严重军事对峙局面有巨大影响。

1956年苏伊士运河危机爆发。试图用武力压制埃及的英法两国在美苏的强大压力下被迫退出。这次危机的解决鼓舞了阿拉伯人民的士气但也使他们高估了自己的硬实力。事件后美苏越来越深地介入中东事务。以色列的连续军事胜利也使得它能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

英法受此打击之后,对于向外投射力量变得务实了很多。不久以后,法国放弃了在阿尔及利亚不太成功的干涉。再往后,英法两国对外冒进的现象就很罕见了。在承认自己外交实力大为减弱的前提下,如何处理好和美国老大哥的关系呢?这里英法采取了不同的路线。英国选择了和美国比较紧密地结合,甚至到了自身的战略武器都深度依赖于美国的地步。而法国则选择了更加独立的外交路线。为了执行这条外交路线,客观上他需要有比较强势的中央政府特别是总统权力。而这一点在1958年政治改革进入第五共和国后也做到了。之后,戴高乐长期执政,期间法国有一些重大的独立外交表现,比如退出北约以及签订标志着法德轴心形成的爱丽舍条约。至此,英国依美,法国独立,法德和解成为了冷战西方阵营欧洲外交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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