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之后的碎碎念
最近总有人跟我抱怨经济不好,佐证就是线下商店关门,认为这是消费不足的体现。
从这点来看,大多数人对于经济现象仍然处于一种凭感觉的线性思维里。
首先,线下商店关门,有可能是消费不足,但也有可能是电商对于线下经济的冲击,更有可能是行业内卷带来的整合---不同维度的因素对于一个现象的作用比重有多大,这是一个需要量化分析的事情,而且即便是做量化分析,也存在分析模型不精确而产生偏差的情况。
所以看问题,一不能被纯粹的感性经验所懵逼,二不能盲从数据本身,要结合“多维度的逻辑+数据+结果论证+时间演化”,再去对一件事情盖棺定论。
很多缺乏此类思维的人总喜欢把问题归因为中国当下一些走偏的政策导致经济不好---这不是没有道理,但却是很片面的道理。我们的政策有没有层层加码走偏的地方呢?当然有,比如环保这块,本意是为了绿水青山,但层层下放之后就变成了一刀切的对企业的负担。但这个是不是主要矛盾呢?显然不是。
我一直认为,用过去几十年的经济现象进行刻舟求剑,以此判断中国经济不好,由此揶揄中国的制度,这是非常菜的行为。
有一个被大家忽略的,却早在很久之前就被温铁军老师以及陈平老师反复提及过的点,那应该才是最核心的因素。
温老师说:“技术增密,排斥劳动”;陈老师说:“创造性的破坏”。
我则认为,当下对于就业冲击最大的因素,恰恰就是所谓的“技术增密”。刘强东有一句话我比较认可,那就是商业模式的进步一定会排斥就业---因为此种进步的底层逻辑是技术进步,而这种进步追求的是极致的效率。
任何一个社会在不断引入技术提高生产力的同时,其正面效应在于将人从劳动之中解放出来,但其负面效应在于被从劳动中解放出来的人会因此失去工作。
产生这种现象根源在于:“生产力发展与社会分配机制的不协调”,或者说生产力发展到当下这个节点,资本主义这套模式已经开始对之产生不适感。
特别是人工智能的兴起,这会在未来二十年内产生极大的“创造性破坏”,大量的人会在“劳动”这个范畴失去价值。
而我们如今看到的内卷,很大程度归因就在于技术增密对于劳动的排斥所致,也就是大家都在拼商业模式,拼到最后,大鱼吃小鱼,小鱼没饭吃。
资本主义的垄断现象,会被技术增密,效率提升给放大。当未来大多数工作不再需要人,人类只需要承担那些创造性的工作时,这种依托于“用劳动换取生存资料”的模式,将面临巨大的社会风险。
我为什么不太喜欢吹新质生产力带来的蓝海?因为我很清楚越是新质生产力,其对于就业的容纳能力就越小。越是趋于顶尖的创造性工作,所需要的人数就越少。我们不得不承认,大多数人注定是平庸的,就算他们不平庸,高端就业有限的容量也会强制让他们平庸。
美国脱实向虚背后本身就是技术增密,追求高端到极致后,对于中低端就业的毁灭性打击。
这几年我们国内面临的经济问题,最底层的逻辑就是“极致追求效率”后的副作用。政府追求管理效率,那就必然会对公务员体系进行裁减,也必然会对经济多样性,也即是企业的数量进行裁减;企业追求效率,就必然会加剧行业整合,技术引入,由此降本增效,但代价亦是就业的衰减。
对于这个现象,我们难以做价值判断,因为从更长的时间维度来看,发展生产力总归是好事情。但演化本身具有明确的螺旋上升的特质,一个社会的新陈代谢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由此,我们当下就处在了一个非常微妙的阶段:
1)技术增密,排斥劳动,但人口基数仍然庞大的阶段,由此使得大量无法跟上技术增密的人失去稳定的工作,面临再就业问题,造成人心的浮动。
2)生产力发展到人工智能阶段,但社会的运作仍然具有较强的资本主义的色彩,人的劳动价值不断丧失,但人通过劳动获取生存资料的逻辑却未改变。
3)国家内生性的能量爆发,但国际循环通道却仍未完全打通的阶段,由此让本将可以外扩的能量由内部消化,形成剧烈的内卷
这三个状态,客观上决定了我们内部的压力,而推动它们的核心因素,却恰恰是我们一直认为无比正确的生产力的高速发展---事物的辩证性往往就这么有趣。
把这三个状态想清楚,就能够跳出单纯地指责中国社会政治“偏左或偏右”的程度,更能够跳出拿着西方那套二逼话术抹黑中国社会制度的程度。我们要认识到中国社会乃至人类社会真正面临的问题,而不是那些浮于表面的虚幻的符号。
那么是不是就不该发展生产力了呢?我并不这么认为。生产力必须发展,否则人类会失去方向,持续低熵是碳基生命向死而生的存在意义。
更何况,我们还面临着强大的外部压力,以国家为单位来看,人类世界远没有达到均衡,由此后发者必须不断发展,不断强大,才能确保自己的生存。
从微观的角度来说,任何一个普通人应该尝试让自己跟上时代,比如人工智能,它现阶段肯定是无法替代人的,那就要学习它,运用它,这样可以提高自己在当前阶段的竞争力,毕竟当然的人类仍然需要出卖自己的劳动去换取生存资料,这个现状无法改变,与其抱怨,不如自我进步。
从宏观的角度来说,人类社会从整体的思想认识上来说,应该逐渐做好从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过度的准备了。因为人工智能将会带来的生产力大爆发以及其伴随的对于劳动的排斥,在未来大概率是能够形成支撑社会主义模式的基础的。
我们要逐步调整资本主义模式下,“出卖劳动换取生存资料”的思维桎梏,逐步向社会主义模式下,“生存资料可以被无差别基本保障”的方向去演化。
就这点而言,纵观全世界,只有中国具有这种转向的势能---我们利用庞大的国有企业,在资本主义模式下克服巨大的成本压力,做扶贫攻坚,做逆周期调节,做欠发达地区的投资拉动---这种在资本主义逻辑下被不断诟病的大政府式的铺张浪费,极有可能在人工智能带动的生产力大变革时期,真正成为“源头活水”般的战略优势。
由此,作为深刻洞察到当下中国社会在技术增密逻辑下其社会演化所遭遇的悲剧内核的我,却又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了属于我们未来的,无比巨大的优势以及无比明亮的希望。
由死向生,就是如此。从悲转慰,从慰转悲,万事万物的存在(Sein)就是如此动态与辩证。现代人纠结于存在物,把目光放在静态的事物上,放在其身份符号上,为此喋喋不休,这是作为此在(Dasein)之物的悲哀。
我们的思维无法穿透时间与空间,无法与天道共鸣形成对于存在更为本质的理解,那我们就会被当下的一切现象给迷惑。
比如一提到人口衰减,就会有一大堆人跑出来焦虑,由此唱衰中国。但我恰恰认为在当下这种人工智能爆炸式发展的时代风口,人口衰减恰恰能够很好地缓解未来的社会问题。
人口数量影响的本质上就是“就业波动”和“消费波动”两个层面,人口少了,劳动力不足;人口少了,消费力不足。但如果生产大发展,让劳动需求变少,那么第一个问题就解决了;如果在生产力发展的前提下完成了社会分配体制的调整,那么消费不再是维持经济系统运行的绝对刚需时,消费波动的影响也会变少。
马克思之所能够洞察到“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必然性,就在于他能够洞察到资本主义的“出卖劳动换取生存资料”的模式,本质上只是生产力不足时所产生的一种过度阶段。如果在生产力高度发达的未来,人的劳动价值被技术完全剥夺之后,却仍然保持资本主义这套逻辑的话,那社会系统一定会崩溃。
所以实现社会主义从来都不是一种纯粹的悲天悯人的圣母心,而是一种事物规律发展的必然性。
然后说到福利问题,由于欧洲在福利社会普遍的失败经验,这使得我们现在谈福利色变。这其实也是一种思维的短视。
欧洲的福利社会之所以失败,归根结底还是没这个能力硬装叉的结果。欧洲的福利社会并没有高级生产力的加持,最后也只能在资本主义的框架内搞,其结果就是向老百姓征收大量的税---也变向降低了老百姓生活质量的上限。再加上欧洲在战略上不自主,经济极容易受到外界环境变化的影响,所以俄乌一打,经济出问题,福利社会自然也就维持不动了。
维持福利的底层逻辑,是实力。而巩固实力的底层逻辑,仍然是技术进步带来的生产力发达的加持。
从这个角度来说,中国赶上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也就是当整个社会即将面临分配改革的时候,我们遇上了人工智能的革命,这或许会助力我们在未来高效地完成新型社会福利的构建。
关于人工智能革命,我跟人说得最多的两点,一个是中国在人口进入衰减期赶上了人工智能革命,这使得我们能够避免像西方国家那样走上移民的老路;另一个则是中国在面临社会分配改革的时候赶上了人工智能革命,如果它能够融入到生产力的发展中去的话,我们就可以真正地以较低的成本完成社会福利托底,进而迈入社会主义的阶段。
从玄学的角度来说,上述两点可以堪称国运了。
生产力发展这种事情,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工业革命是西方搞出来的那又如何?过早地经历技术增密排斥劳动的反噬,就会过早地逼出不合时宜的产业转移与福利社会。欧洲全面衰落我看在眼里,也让我深刻明白了“高处不胜寒”的道理。
说到福利,可能有人会提之前为何批判李玲的全民免费医疗?
在此声明,我从来没有否定免费医疗的意义,我谈的是“时机”的问题,李玲的理念很好,但再好的理念,在不合时宜的环境下落地,也许就可能形成反作用,反效果。
1)当下推免费医疗,因为支撑大规模福利性质医疗的技术能力还不具备,就极有可能导致公立医疗的质量下降,优质医疗资源被私立医院所吸纳。这点我在德国体会最深。
2)李玲谈免费医疗,讲的是新加坡、日本的例子,而并没有真正触及实现免费医疗的底层逻辑---也就是我上面提到的,需要具体的技术能力去支撑。从这点出发,就能看出李玲对于免费医疗是没有一个清晰的思维的,知行合一中的知出了巨大的问题。
而在我看来,实现免费医疗,需要的是物质条件的铺垫,也就是人工智能在未来二十年内,能够达到一个三甲医院专家的水平,然后将这些人工智能广泛地铺开,成为践行免费医疗的生力军,大大降低相关的人力投入,那么免费医疗就可以以一种相对低成本的方式实现,而非像欧洲那样对老百姓苛以重税,甚至降低公立医疗服务质量来实现。
这也是为何我呼吁当下这些偏左的思考者们多结合结合现实,务实地去思考社会主义的落地路径。互联网上如章圣这类人,本质上就是纸上谈兵的左,小屁孩的左,靠立一个悲天悯人的人设去吸引流量,但对于如何去实现,如何去落地则没想法,也丝毫不关心。
为什么我反对某些媒体展示呼吁的社会大讨论?因为大多数言论自由都是废话,讨论的都是毫无营养毫无价值的议题,纯纯的信息熵。这点当年我看学校里辩论赛就悟出来了。强行制造议题,强行二元对立,强行狭间辩经---但我们的社会却恰恰被这些信息熵所充斥,导致我们必须学会筛选甄别。
总之,当下的经济问题有最根本最深层次的归因,而这种归因凭借个人的抱怨和感慨是无法改变的。我们普通老百姓只能做好自己,让自己跟上时代的步伐,并且坚持文明的底线,始终保持人性的光辉---我对刘慈欣为数不多的批判,也就在于他这种基于西方“克苏鲁世界观”的技术虚无主义,大刘受西方影响太深了,但我也理解那代人的底色。但倘若他读一读阳明心学,读一读坛经,大概能够明白即便宇宙再怎么黑暗,也不至于让人彻底丧失人性,不然,人类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不要认为这是一个纯感性的问题,其实这是一个非常的理性的问题,就如同我开篇提到的,当一个社会以片面的理性为导向,极致追求的效率的时候,那一定会反过来以破坏社会生态多样性的形式产生严重的社会的问题。但凡具备一点复杂科学的思维,也知道效率与多样性之间的辩证关系。大刘推崇的去人性化的极致理性,本身就是一种极端理念切片。但理念因局而变,大刘并没有在自己的作品里阐述出此种动态---这恰恰是最令人遗憾的地方。
我们人类可不能成为理念的奴隶,要超越理念,看到背后的明道,这其实也是一种觉悟的过程。
而就如同我对朋友说的那句:“当你穿透了当下社会问题的底层逻辑后,你就会变得释然,不再去悲天悯人,不再去胡乱埋怨。因为如此深层次的因果演绎,任何个体都无法承担,即便承担,也是天道对于整个人类的因果报应,什么意识形态之争,到时候不过是全人类被小行星一波带走的事情。”
所以,做好自己,坚持自己做人的底线,心向天道,天人合一,然后问心无愧,此心光明,这辈子也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