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美国会洪宪化吗

特朗普在外交上放了好几个原子弹,人们已经被炸麻了。先前是吞并加拿大、“收回巴拿马运河”、买下格陵兰,后来加上“拿下加沙”、把巴勒斯坦人安置到埃及、约旦。24小时解决乌克兰战争的事人们已经忘记了。台湾倒是不提了,不排除以后会再用台湾搞事。副国务卿克拉奇乘坐政府专机访问台湾就是特朗普1.0最后的日子里搞的名堂。

不管是内政还是外交,特朗普喜欢快刀斩乱麻,直接践踏约定俗成但碍他事的常规。只是不断发现:乱麻原来不是麻,而是纠缠在一起的钢丝。快刀砍上去,乱麻没有斩断,快刀倒是崩了刀口。不过这些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特朗普破坏了自由主义世界秩序的根基,而且这种破坏未必能在总统换届中“自然修复”。

在一战后,威尔逊主义的美国主导了战后自由主义世界秩序的建立,代表性机构是国联。但这还是殖民主义思维残留的时代,在日本侵入中国、意大利侵入阿比西尼亚(现埃塞俄比亚)之后,国联体系瓦解,二战爆发。战后,美国在承认现实主义政治的前提下(雅尔塔体系),重建自由主义世界秩序(联合国)。

雅尔塔体系确认美苏的势力范围。直到铁幕倒下,美国一直尊重苏联的势力范围。暗地捣鬼肯定是少不了的,但公然挑战是没有的。不管是匈牙利事件,还是布拉格之春,还是团结工会,美国都不跨红线一步。连眼皮底下的古巴,都在各让一步后没有入侵。如果不是对雅尔塔体系的尊重,在卡斯特罗革命后入侵,本是一抬手的事情。

另一方面,联合国则是自由主义世界秩序的机构。在安理会授权下,联合国可以授权成员国出兵来重建和平,朝鲜战争就是在美国策动下以联合国名义发动的战争行动;海湾战争也是得到联合国授权的,尽管现在联合国越来越不管用了,特朗普退出联合国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雅尔塔体系和联合国体系都是建立在两个原则基础上:

1、主权至上

2、民族自决

这些原则当然是可以操弄的。比如说,美国的盟友(不管是否正式)受到入侵,那是违反了“主权至上”原则;如果美国策动的分裂势力导致内战,这就是“民族自决”了。美国入侵那当然就是“维护国际正义”了。

在此基础上,古典殖民主义成了过街老鼠,但隐性殖民主义粉墨登场。

英国可算古典殖民主义的典型。殖民地向宗主国进贡,政治和法制通过总督听命于宗主国,驻军确保宗主国利益和殖民地秩序,文化上如果不能彻底宗主国化,至少确立宗主国文化的主导地位。

英国不是唯一的古典殖民主义强国,但是最成功的。英国不仅建立了最大的殖民帝国,也维持了最长的殖民统治。英国殖民统治的成功在于很多英属殖民地独立后,依然与英国保持相对友好的关系,甚至有某种依恋关系,容许英国保持较大影响。西属、法属、德属、俄属、比属、葡属、荷属就较少有这样的。

但殖民统治就是殖民统治,殖民地的人也最终意识到“帝王将相宁有种乎”,日不落帝国最后还是瓦解了。在帝国最后的年代里,帝国从殖民地抽血越来越难,但帝国的军队在殖民地各地疲于灭火,最终把自己累屁了。

美国可算是隐性殖民主义的典型。名义上不再有任何殖民地,但事实殖民地通过美国主导的条约体系维持政治和军事上的主从关系,美元霸权和跨国公司成为经济殖民主义的最大工具,好莱坞和流行音乐成为文化殖民主义的主要渠道。

在战后很长时间里,这是成功的体系。政治上的“垂帘听政”确保殖民地听命,但又在星火燎原的时候便于断舍离。要紧的是,只有榨取殖民地的好处,不用背殖民地民生的负担。

军事上的盟国体系则确保殖民地自带干粮,在必要的时候充当炮灰。

美元霸权和跨国公司享尽全球化的好处。人均GDP高于美国的国家不多,其中人口超过1000万的一个都没有,瑞士是最大的,才880万,爱尔兰和挪威都是500多万。其他都是摩纳哥、列支敦士登、新加坡之类的蕞尔小国。

文化殖民主义则在世界各地培养了大批“今夜美国人”,把美国塑造成自由主义神教的“应许之地”。这样的心理依恋在各国民间形成强大的向心力,是美国心理霸权的关键。还记得受到家暴的女子走不出家暴环境吗?差不多的心理状态。

当然,美式殖民主义的成功是有条件的:美国必须维持碾压性优势。这优势包括体制自信、实体经济碾压、军力碾压、文化上的说服力。

成功也是有代价的。

在贫富分化、族群对立、左右对峙的现在,美国人的体制自信越来越淡薄。在国际上,“美国领导”从来不容挑战,但越来越受到挑战。而且在相对实力滑落时,不断要求盟国牺牲自己的利益,来维护美国的利益。

美军在全世界灭火和集中力量对付中国之间纠结,这意味着在其他方向上收缩实力,包括传统上的重点欧洲。历史上,英国海军从全世界收缩、向北海集结,一方面保证了一战的胜利,另一方面也是日不落帝国太阳落山的转折点。

经济上的问题是最大的。美元霸权和跨国公司使得美国在享尽全球化的好处的同时,自己的经济也轻资产化、空心化了,最终腐蚀了经济和社会基础。这是美国相对衰落的总根源。

这也是MAGA的核心难题。MAGA可以逆全球化、不顾华尔街的利益,但不能放弃美元霸权;但美元霸权依赖于全球化,不光美国经济的全球化,还有全球经济的全球化。这是无法调和的矛盾。

文化是软实力。软实力与硬实力不是加法关系,是乘法关系。在政治、军事、经济硬实力不济的时候,软实力的萎缩使得总实力加速萎缩。

特朗普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提出MAGA和美国优先的。

作为美国总统,MAGA和美国优先没有错,但套用BBC名句:at what cost?

MAGA主要是对内的,美国优先是对外的,特朗普的“外交原子弹”带来的正是cost。

特朗普从来没有明确说明他为什么要把加拿大收为“第51州”,一般认为他是看上加拿大的资源了。他可能还看中加拿大的北方沿海,随着气候暖化,北方航线可能有利可图。加拿大还把阿拉斯加与美国“下48州”连接起来。

问题是加拿大人不想成为“第51州”。

特朗普还想买下格陵兰。同样,格陵兰人不想被买下。

特朗普更想“收回”巴拿马运河,遭到巴拿马人的激烈反对。

特朗普没有说过不惜军事占领加拿大,但他放风不惜军事占领格陵兰和巴拿马运河。这是回到古典殖民主义了。

在加沙问题上,他走得更远。他提出把巴勒斯坦人迁徙到埃及和约旦,重建“腾空”的加沙。这倒是以色列极右派在加沙战争期间就悄悄放过风的,但没敢大声说,因为这太反人道了。特朗普堂而皇之说了,还暗示美国参与。这是赤裸裸的种族清洗,践踏了所有已知人道准则和良知。

在更加广泛的公共秩序问题上,如气候变化、AI监管等,特朗普不光坚持“朕既真理”,而且坚持无条件的“美国主导”和“美国例外”,拒绝任何多边架构。

特朗普坚信美国实力,坚信总统权威,他想要的就必然在美国实现,美国想要的就必然在全世界实现。他看到美国和世界的礼崩乐坏,他要克人复礼。

这使人想起袁世凯。

袁世凯掌握北洋新军,还在1912年“众望所归”地当上了大总统。但袁世凯认为共和制度导致政局混乱,希望通过恢复帝制强化中央权威。1915年12月,袁世凯改国号为“中华帝国”,年号“洪宪”,自封皇帝。

袁世凯低估了共和制得人心的程度,马上遭到普遍反对。北洋系军阀(段祺瑞、冯国璋等)消极抵制,西南军阀(唐继尧、蔡锷等)发动“护国战争”,革命党力量(孙文等)迅速壮大,梁启超为首的知识分子发檄文强烈反对,民间压力巨大,列强也反对了。

在内外交困中,袁世凯在1916年3月22日宣布取消帝制,恢复共和,继续担任大总统,但已经晚了。两个半月后,一命呜呼了。

民国初年政局动荡,国会内斗、地方割据、财政崩溃等问题频发。袁世凯认为共和制度“水土不服”,导致国家混乱,而帝制能快速恢复秩序。袁世凯认为“天命所归”的皇帝身份更有利于凝聚民心,他控制的北洋军阀集团具有最强的军事力量,自认为能通过武力压制反对派。当然,历史证明他想多了,或者想少了。

在某种意义上,MAGA可以与恢复帝制隐约呼应,“美国优先”则与“天命所归”隐约呼应。

袁记洪宪失败了,特记洪宪呢?这要分国内和国际两部分来看。

在国内,特朗普的强势回归在美国民间有深厚基础,特记洪宪和袁记洪宪有决定性的差别。这也是美国人决定的事情。但在国际上,特记洪宪差不多齐聚了袁记洪宪失败的全部因素,简言之:众叛亲离、内外交困。

特朗普看到美国的相对衰落,他要抽别人的血,养自己的肉,但不仅G7要杀,连五眼也杀,这把美国的盟友杀傻了眼。欧盟、日本、英国会段祺瑞化吗?这不是会不会的问题,而是时间问题。没有盟国有割肉饲虎的觉悟,

中国不仅是特记洪宪时代的革命党,还拥有更加强大的“护国军”(呃,别问我小凤仙在哪里)。

全球南方甚至欧洲日韩澳新就是特记洪宪时代的民众。

袁世凯之后,中国还要经过30多年的战争,才走到新中国。特记洪宪之后也不会一帆风顺。但与袁记洪宪崩盘时相比,中国是强大得多的革命党,革命成功的路会短很多。

特朗普要退出联合国的话,来得正好,总部搬迁到香港吧。香港的国际化定位和中国特区的双重身份正好有利于重塑联合国。

至于美元,还会流通一阵子。袁大头要到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建立的一年后才停铸,直到解放初的1951年才停止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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