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使用盘外招啦！”

下棋的规则和规矩，是一回事吗？

我小时候学围棋，老师是街道里一位有年纪的先生。基本规则说完后，讲了堆规矩：

第一着不能下在天元，不但不好，而且对对方不敬；提子要安静，不能一把哗啦啦，也不能边提子边嘲笑人家；等对方落子时，不能出声音……总而言之吧，下棋下的是个修养。要气定神闲宠辱不惊。

后来我跟我外公两个臭棋篓子下棋——他是那种空盘被征子也要一直拖到边上被吃一整条才认栽的类型——喜欢把玩棋子，我说不能出声音吧，他瞪眼：谁说的？我说老师教的。我外公说，那是规矩，不是规则。

规则管输赢，规矩不管输赢。

我后来才知道，围棋世界，许多老规矩并不都合理，其存在只为合乎传统而已。

八十七年前，日本老名人本因坊秀哉与当时还年轻的木谷实下过一盘告别棋。七十二年前，川端康成写了本书《名人》讲这盘棋。里面当然还是捧着名人写。但也暗戳戳地吐槽过，老名人秀哉已经“习惯于昔日的特权”。

比如，他跟吴清源五段下到一半，生病了，就可以无限制休赛，甚至由门下弟子前田出妙手来赢棋。

后来他跟木谷实下棋，又生病了。木谷实扬言说，自己要放弃这盘棋，他很讲礼数，无非是表达了“您能下就下，不能下，我就不奉陪了”的意思。

然后就被外界非议：

“作为晚辈，这种态度对老名人是不懂礼让；对病人，是缺少人情味。”

木谷实不过是“在下棋的时间和地点这些方面可以礼让，在棋盘上毫不容情”，就被认为是个“坏对手”。非要按着规矩，伺候老爷子下完，等老爷子啥时候能下就陪着下才好。

话说，围棋是个输赢的游戏，但许多传统范儿，却指望在输赢之外论点别的。

王安石有诗，“莫将戏事扰真情，且可随缘道我赢。战罢两奁分白黑，一枰何处有亏成。”很潇洒——但仪态修养是一回事，棋盘胜负是另一回事。规则和规矩不该含混？明明是胜负的世界，却云山雾罩说盘外，若非僵化，就是想捞点便宜了。

《天龙八部》里，虚竹解了珍珑棋局得了绝世神功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但他也曾尴尬过：当时他本不想入局，只闭眼走了一子，自杀一片，救了迷惘的段延庆，之后他试图不下了，却被苏星河呵斥：“先师布下此局，恭请天下高手破解。倘若破解不得，那是无妨，若有后殃，也是咎由自取。但如有人前来捣乱棋局，渎亵了先师毕生的心血……下棋便下棋，多说更有何用？我师父是给你胡乱消遣的么？”说着右手一掌，地上砸了个坑。

——这种把棋局跟亵渎心血扯皮的姿态，其实很有点无赖。

下棋就下棋，姿势对不对看各人。胜负棋盘见。

大概，扯一堆盘外有的没的，结尾都是引向汉景刘启下棋那架势：

“我要使用包括但不限于抡棋盘的盘外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