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反恋爱脑到嗑恋爱脑，在抖音只需三年

　　作者|谢明宏

　　编辑|李春晖

　　前年还在嘲笑王宝钏挖野菜是恋爱脑，今年围观有金挖菜嗑上了恋爱脑。原来不是什么人间清醒，只是不再相信都市爱情。

　　当恋爱博主屡屡翻车，被爆走剧本、是合约情侣、摄像头长脑门上时，云南博主“有金记录真实生活”却实实在在火出圈，成为席卷12月短视频的“云南恋综”。有金，一个总是把嘴巴歪成耐克的女人，和老公紧身裤爱得昏天黑地，被群众戏称为“滇版袁湘琴和江直树”。

　　在偶像剧穷途末路、恋综也没了招数的今天，“云南恋综”却以真实、土味、腻歪人、随时开唱的全新形式与内涵捕获年轻人。你看群众认真争论“紧身裤是否真爱有金”的样子，多像历史粉里的后妃派——你家皇后是废后，无诏永生不得与皇上相见；你家妃子虽然儿女多，但史书里抠不出一个“宠”字！

　　总之，恋爱博主负责演绎爱，路人负责质疑爱，核心受众负责证明爱，在这个“爱的闭环”里，大家都得到了大满足。演绎爱的，越演越上头。质疑爱的，角度越来越刁钻。证明爱的，越证明越深信。

　　社会学家柯林斯认为互动仪式是一种社会行为，其中一个重要启动要素就是参与者共同的情感状态，这种状态中的情感能量是可以流动的。

　　如果把围观谈恋爱视作一种社会行为，那么短视频无疑仍是个巨大的性缘脑。不管是对恋爱的批评贬低，还是对恋爱的颂扬渴望，都表征着潜藏在游戏仪式下的巨大情感需求。

　　“他超爱”！

　　最近复播的小英流量大不如前（《成为农村网红》），大概老粉跟她的关系也像谈恋爱：分手了再复合，心里怎么都有芥蒂。有金夫妇则以“土味恋综”的形式迅速补位农村博主，两日带货100万，直播间在线人数10万，三天涨粉20万。

　　果然云南人玩抖音就像喝水一样。但从围观苦瓜大队笑小英恋爱脑，到嗑有金和紧身裤的恋爱脑，群众的情感需求这么快就转向了？

　　一面嫌弃有金脚气，一面霸气护妻释放爱的信号。群众讨论紧身裤是否爱有金，俨然比追爆剧的Rps更上头。作为“云南恋综”的护法，观众是这场爱情神话的见证者和参与者。如果放在《奇葩说》，双方既有陈铭那样的宇宙中心呼唤爱派，也有说老公中看不中用的傅首尔派。

　　前者擅长在直播细节里找糖，有大哥求娶有金，紧身裤说没可能，“你就不要惦记我的女人了！”后者的拿手好戏则是针尖对麦芒的反输出。紧身裤说有金吃东西吧唧嘴，嫌弃的表情不像装的。被紧身裤说有脚臭，有金更是害羞的低头假装说悄悄话，“直播，老公不要这样！”这么大声的悄悄话，真是震耳欲聋呢。

　　论证紧身裤“他超爱”，实际是一场下沉的中式婚姻大讨论。不少观众认为九万彩礼在云南足证真心，互联网信的就是“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

　　两人的出租屋生活旧照以及恋爱往事，也被群众考古出了相濡以沫的味道。对比以前的陈牧驰和吴楚一，可见当代爱情幻想的消费降级，“出租屋文学”实火——屋子很小，只能容下两个人和一张床。屋子很大，能够承载关于未来的所有幻想。

　　至于为什么年轻人爱看有金、紧身裤，大概就是你能轻而易举地获得散装的快乐。无论是直播时的搞笑言论和表情，还是有金流水账式的日常vlog，沉浸其中的人们似乎是想获得一种楚门式的窥私感，以及不断更新的《恶作剧之吻》。

　　有金夫妇两大名著《你看你真的有那种气质》《你一米六六了还矮啊》。有金对紧身裤的滤镜非常好笑，直接把老公宠成了偶像剧男主。别人问紧身裤是不是当过兵，紧身裤说没有，有金暗爽：“说明你有那个气质！”群众讨论当兵身高要到一米七，紧身裤说自己没有，有金立马迷妹脸：“你还矮啊，一米六六还矮啊？！”

　　同时，云南人天赋的山歌基因，也是这部云南恋综可以碎片化传播的一大优势。有金不仅擅长山歌，还能直接唱现挂，观感就像看《新白娘子传奇》。比如有人说要嫁紧身裤，有金立刻开唱：“世间嘛男银千千万，男人个个嘛亮堂堂。为啥要找我老公，难道世上没有爱？”

　　从苦瓜大队到土味恋综

　　在有金夫妇的评论区，经常能刷到一张图。上图是小英身负草料面露艰辛，下图是有金、紧身裤庆祝生日。就因为这张图，紧身裤有了梦女、有金有了恋爱脑的理由，这不是从海清家神龛上跑出来的欧豪嘛！

　　当下婚恋的问题，是结构根子上的问题，还是选错选对人的问题，这放《奇葩说》也是好辩题。都是恋爱脑，都在云南乡村，但恋爱怎么可能和谁谈都一样？有金是幸运的，选择爱情相信爱情获得幸福。小英则是不幸的，她不知道丈夫带她游玩的山，就是未来自己每天放牛的地方。

　　从嘲笑王宝钏挖野菜到围观小英喂牛，再到集体嗑有金紧身裤，抖人对恋爱脑的态度似乎来了个180度大转弯。从反恋爱脑到认同恋爱脑，大众情感观呈现了极为捏巴的状态：既反对无条件的恋爱脑唯恐被辜负，又渴望被无条件宠爱获得稳稳的幸福。

　　与其说是羡慕有金紧身裤，倒不如说群众在进行潜意识的幸福感攀比。如果这么土味和搞笑的情侣都能获得幸福，那么生活条件和知识水平更高的“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正如有人无意识消费苦难来安慰自己过得还不算太坏，云南恋综其实也是一种大众爱情致幻剂，看一看自信百倍，嗑一嗑幸福满满。

　　更具现实况味的是，人们越来越难共情富人阶层的爱情。抖音虽然也曾出现富家千金逃婚海外霸气未婚夫狠狠追的戏码，但远不如滇味袁湘琴和江直树更具代入感。就像有金反驳的那样，恋爱脑是说那些没结成婚的吃苦的，我这种结了婚的还幸福的不算。

　　围观有金日常，确实能明白为什么霸总喜欢清纯小白花。直播间有人说读书时暗恋紧身裤，有金听到非但不吃醋反而鼓励对方告白。“现在他结婚了，也可以说出来，让你自己也没有那种难过的心情。”但若紧身裤大秀身材，有金则会吝啬挡住。

　　在这个不是欲求不满就是空虚无聊的时代，有人轻而易举就获得了快乐、没有钱还有爱，怎么不算一种幸福的能力？都市打工人的快乐是什么，是一杯班后奶茶，还是升职加薪？对于有金来说，就连一家人淋雨也会傻乐。当群众讨论幸福的定义，有金的优势就是把下限设定得足够低。

　　当然，任何爱情模板都经不起放大镜检验，就像童话故事不会写王子和公主生活在城堡里的后半生一样。在这部云南恋综里，群众也看到了婚姻的琐碎腌臜。三伏天开空调有金被骂过，带有金出门聚会紧身裤全程黑脸。有金隐藏起来的带娃做饭视频，其实跟小英差不多。也许不是两人感情变得更好了，而是流量来了必须演得更爱了。

　　还嗑得动什么恋爱？

　　过去的抖音恋爱叙事：男的吃草莓屁屁，送女孩一后车厢的花，奉上秋天的第一杯奶茶，过节纪念日转账1314。现在的抖音恋爱叙事：情侣博主都是假的，两人各自有真伴侣，全走剧本连分镜也抄袭别家。

　　前者流毒甚深，害不少情侣闹别扭。女的问你怎么不给我准备XXX？男的就炸毛，不儿，短视频那套你真学啊。但在那种“全民模仿恋爱”氛围下，恋爱博主很容易粉丝千万。七舅脑爷在2017-2018年走红，就是因为趣味的恋爱日常演绎。男主总是被女友欺负，但心里从不埋怨反而很爱对方。可惜，后来因为换女主，导致该账号一蹶不振。

　　后者则源于情侣博主们的不断塌房。真正的幸福都是来不及记录的，你看到的都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情侣博主“张鱼小丸子”离婚，才让群众发现照顾母子的好爸爸是演出来的。视频里博主把粥打翻，丈夫会温柔地清理说没关系。可后来仅仅因为博主不想喝粥，暴怒的丈夫就能把粥对着她和小孩泼过去。

　　“被褥日记”是对情侣博主，坦诚自己在今年“打假情侣博主运动”中“被打到了”。两人重新演绎了过去点赞很高的暧昧视频，但都非常不自然甚至数次笑场。但群众还是不满意，认为博主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用自我打假制造真实错觉。

　　还有一类打假视频很流行，两人假装是情侣，再用第三视角拍出两人恩爱场景。早起来，就有一个头上粘摄像机的男友叫你。你因为一些情绪刚要哭，他那张怪脸就怼上来了。不少群众表示，如果情侣博主的视角都是这样录出来的，那没法代入了。

　　博主“我是JJ”在分手后被两波网友拉扯，一波劝合，一波劝分。而劝分派给出的理由居然包括前夫哥面相不好。“大家看到的都是我们在网上的一些视频，然后就靠自己的主观想法去判断这个人了。”虽然恋爱是别人的，但网友注定有强烈的愿望要成为“爱情判官”。而一旦能调动这种判官冲动，内容就赢了，今年最经典的案例莫过《再见爱人4》。

　　但演绎恩爱是一场巨大的攀比。当你觉得已经够宠的时候，别人比你更宠。于是，恋爱博主的内容变成了各种虚假景观碎片的堆砌。戈夫曼曾指出社会生活中的“前台”和“后台”概念。而秀恩爱则是把那些本来很后台的事，搬到前台展演。当博主已经预知了这场秀会有很多观众，自然要在演技上狠狠发力，一甜起来就发了狠，忘了情，没了命！

　　如同CP粉里有偏好一样，情侣博主双方也各有粉丝。闹矛盾时，两边的粉互相跑到对家评论区喊话不要太上头。“XX姐已经给你台阶了，不要再端着。”“XX哥确实做得不好，给他次机会吧。”

　　故事发展到今天，理想的爱情仍有人吆喝、但乏人相信。若还有最后的自留地，那也在乡村而不是都市、在年代而非当代——总之，离受众的现实生活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