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主席:特朗普成了“最不反华”的政客——美国反华政治“卷”完的结果

  来源:兔主席/tuzhuxi 20241210

  在中国网民的印象里,特朗普对华关系上的“高光时刻”可能是2017年4月,在中国领导人访美时,特朗普让自己的外孙女(女儿伊万卡的女儿)Arabella Kushner演唱中文歌曲《茉莉花》和朗诵唐诗;他在对华关系上的“至暗时刻”,则是在新冠疫情期间对中国发表的大量恶毒言论(“中国病毒”),并在离任前加码对中国的敌对行动(从下架TikTok、制裁中国企业,到酝酿派国务卿到台湾)。站在2020年的时点,人们会认为这是对中国最不友好、怀有最大恶意的美国政客,庆幸他只干了一任就下课,并担心他的日后归来。                    

  在特朗普的一手推动下,反华成为美国政治的最大共识          

  从特朗普2017年上任的四年(2017~2020),到拜登接任的四年(2021~2024),我们发现美国整个政治环境发生了极大变化。反华已经成为华盛顿两党政客的共识——这既是最大的共识,也可能是唯一的共识。许多事情已经刷新了我们对事情的认知:          

  ——2022年,民主党众议院议长佩洛西窜台,引发台海危机,让人们见识了一下民主党的“能耐”

  ——拜登任内(2021~2024),延续并发展了特朗普时期的对华贸易战政策(如关税),做了大量的升级和加码,例如加强对中国的高科技产品出口管制;限制美国投资中国的高科技领域;以安全为名推动下架TikTok;深化和美国盟国的军事和地缘政治合作关系以针对中国。拜登看似“无害”,在中国问题上是“说得少、做得多”,谋求稳扎稳打,一点一点把中国“碾死”,将反华政治与政策带到了新的维度

  ——哈里斯完全是拜登/民主党精英政策的延续与缩影:竞选时很少提及中国,但如果上台,也将不遗余力地推出遏制中国的政策

  ——两党国会议员在中国问题上有着高度共识。这体现在,只要是涉华/反华法案,在国会两院里被提出来审议、投票,往往会获得两党支持下的高票通过

  ——华盛顿的安全、情报、军事、“深层国家”、幕僚、智库等,已经系统性地将视野从俄罗斯转移出来,将中国视为美国最大的地缘政治威胁和竞争对手,认为美中现在已经进入新的“冷战”阶段,并不遗余力地推动遏制中国的政策

  ——民主党反华,但共和党更反华,是反华的急先锋,其中有建制派/精英/新保守主义的意识形态和制度反华,也有MAGA的产业逻辑反华(认为中国夺走了美国的产业和就业)。共和党内的反华态度只有程度区别和手段区别(希望在多大程度上脱钩;希望在多大范围和程度上干预中国政治政策等)

  ——共和党智库、幕僚提出的《2025项目》(Project 2025,一直被解读是特朗普或“特朗普主义”/MAGA的施政纲领,将中国描述为美国最大的敌人,主张美国在经济、防务和技术等多个领域实现与中国战略脱钩

  ——政客说中国好话是政治不正确的、危险的;说中国不好才是政治正确的,安全的

  ——特朗普当选总统,以最快的速度推出了自己的内阁提名,都是清一色的反华鹰派(甚至让美国人自己都感到有点“吃惊”,像这样的话,对华关系还怎么弄)                        

  特朗普居然成了“最不反华”的政客          

  当反华成为共识,政客竞争相“卷”谁更反华的时候,特朗普突然就显得“不那么反华”了,甚至还有点“友好”了,成了一股“清流”。          

  这也算是咄咄怪事:在特朗普把美国政治和社会推向全面反华,把反华塑造为最大的政治共识之后,他居然在里面“不显”了,甚至还有点“温和”和“理性”。下面我们来看看。                   

  1.特朗普无意改变中国的制度。他对对外输出、推行美国制度的那一套东西(从“新自由主义”到“新保守主义)毫无兴趣。这一点在他第一任刚就职时已经明确。他也是这么做的。          

  2.特朗普不关心抽象意识形态,包括意识形态、政治制度、政治价值等。虽然他抨击中国和美国左派时喜欢把“共产主义”之类的标签挂在嘴上,但这更多的是政治措辞,目的是煽动情绪,定义“我们”和“他们”。但他并不真的关心抽象价值。他不仅对中国这样,对其他国家这样,而且不仅对其他国家这样,对美国自己也这样。民主、程序、宪法,这些在他眼里都是工具,都是手段。最后一切要看结果,看能不能“出活儿”。特朗普最多算是一个朴素的民族主义,和信仰并追求抽象政治意识形态和价值的政客完全不同          

  3.特朗普对从道德角度评判中国毫无兴趣。很多美国/西方政客喜欢当“教师爷”,特别爱对中国说教,指指点点。涉及议题,通常都是人权和制度。他们似乎觉得自己文明程度特别高。但你仔细看,拜登是1942年生人。在他出生的时候,德国人还忙着搞犹太人大屠杀呢,人类文明里种族灭绝的最高手;拜登20多岁的时候,美国才开始全面废除对黑人的强制种族隔离法律,到现在,美国还是一个充斥种族主义、种族公平无法保障的社会,并且还有民粹右翼的反动。美/西方的“道德进化”也就是这几代人的事,几十年的事。他们干尽了最大的坏事,居然一下忘掉过去,成了道德优越分子,到处教育别人了。这是极其让人反感的。这一点,特朗普比这些人要强得多:特朗普第一他就不认为应该到处教育别人这些东西;第二他也没有什么道德感,是一个道德感低于常人的人。所以最起码的,他不会把问题泛道德化,到处当“教师爷”说教。

  4.特朗普不关心中国内政事务和领土争议问题(包括新疆、香港、台湾、南海等所有一切问题)。特朗普对这些问题都毫无兴趣,一言蔽之,就是“关我屁事”          

  5.特朗普能看到中国体制的优势,由衷欣赏中国的领导人。他(及他的很多阁员和幕僚)是企业家、商人,能看到中国制度的许多特定优势(一般职业官僚或职业政客所看不到的);他认为大家的工作就是管好自己的国家,对自己的国家负责;管理中国这么大一个国家,这么多的人口,很不容易,中国的领导人/政府在这方面的工作做得很好,比美国政客要强。还原他在各种场景里的讲话会发现,他讲这些话都是发自内心,并不只是口头说说,也并不只是为了贬低美国政客          

  6.特朗普不认为美国和中国“必有一战”——这都是国际关系“专家”们和“深层国家”、“军工联合体”设想出来的,给各种“大政府”政策和阴谋编织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只会让美国陷入“第三次世界大战” 

  7.特朗普绝对不会让美国和中国发生军事冲突。特别重要的是:绝对不会投入一兵一卒。这个问题,如果他在第一任内还不完全明确的话,在经过数年后(中间发生了俄乌战争、中东战争,MAGA基本盘和美国民众对涉外军事干预越来越不满),特朗普2.0对此已经非常明确了。他成了军事上绝对的孤立主义者,不会再让美国陷入海外军事冲突。用他自己描述叙利亚内战的话:“THIS IS NOT OUR FIGHT”(这不是我们战争)。此外,还有一条,他真心的、压根不相信美国能在军事上打败中国——特别是台海冲突的情景          

  8.特朗普不仅不会挑起台海冲突,而且会削弱和台湾的关系。特朗普不仅认为台湾应该交保护费,而且认为台湾“偷走了美国的芯片产业”,并借芯片产业倒逼、裹挟美国。他一门心思希望把台湾的半导体制造产业搬回美国,把台湾也纳入“去风险化”和战略脱钩的对象。此举将导致美国和台湾产生利益冲突。并且可想而知,韩国、日本和周边国家都希望从中分一杯羹          

  9.特朗普喜欢和俄罗斯搞好关系,甚至推动联俄制中。特朗普/MAGA/美国右翼政治和俄罗斯有很深的天然联系和意识形态交集。早在特朗普第一任时期,首席策略官Steve Bannon就希望策划和俄罗斯修好关系。但由于2016年大选“通俄门”以及后来的俄乌战争,这一切已经近乎不可能了:俄罗斯被推向了中国。中俄联合已经是既成事实。但是特朗普上任后还是会试图修复和俄罗斯的关系。有一条可以肯定:特朗普的美国不会因为中国和俄罗斯保持良好关系而就此惩罚中国。因此,相比民主党政府,中国可以更加“舒服”地维持和俄罗斯的关系。特朗普的重心则是讨好、拉拢、争夺俄罗斯          

  10.特朗普对涉华的数据安全、国土安全之类的问题不如其他美国政客那么敏感。这里的其他政客包括建制派/精英政客、新保守主义政客、MAGA政客等所有政客。举例而言,TikTok。特朗普的直觉是TikTok可以在美国存在(无论股东是不是中国),他对“数据安全”、“隐私保护”、“算法在中国”这些问题没有那么敏感;他对中国先进技术企业到美国投资、买地也是能接受的,只要你把投资和产业带进来就行。他甚至可以亲自前来剪彩。他也自信能够说服美国主流政客和公众,包括修正自己竞选时做的承诺。有些做法,在现在的美国一般政客看来可能是“大逆不道”——例如中国电动车的车机/软件系统/自动驾驶进到美国——在特朗普看来,这可能是可以接受的。在很多问题上,特朗普其实比一般美国政客更愿意“在商言商”,更愿意算“经济账”。          

  11.特朗普对中国的企业并不排斥,甚至欢迎企业到美国投资。接着上一条,在吸引中国企业赴美投资方面,特朗普的容忍度、开放度、包容度很可能要高于其他华盛顿政客——包括他的大多阁员和幕僚(例如MAGA代表JD万斯、新保守主义代表卢比奥等)。在特朗普的第二任内,他可能愿意为针对中国企业的“招商引资”付出努力,愿意将吸引中国企业变为中美经贸谈判的议题之一。这和其他华盛顿主流政客是有很大的区别的。特朗普之所以愿意这么做,在于他了解自己的基本盘——他们要的就是工作机会,不在乎雇主是中国、日本还是韩国;只有他敢和能这么做,是因为相信自己能够驾驭和说服美国政界和公众。还有,我们设想一个场景——只是想象一下——如果有这么一个中国企业家,愿意通过可靠中间人直接和特朗普谈判,谈投资落地美国。拿出十足的诚意。那特朗普会不会接待?甚至在Mar-a-Largo接待。是有可能的。特朗普的大门是打开的。你可以跑过去跟他谈——只不过现在不可能有中国企业家愿意去和他以这样的方式相谈罢了。这里旨在说明一个问题,即他对这些交易是开放的。

  12.特朗普有很强的交易属性(transactionist)、很强的灵活性,摆在台面不尴尬,一切皆可谈,也注重个人关系。大家都知道,特朗普是个“商人”,喜欢谈“交易”(deal),并自诩很擅长谈判。如果在第一任内大家还不清楚的话,在他的第二任(2.0)应该更清楚了,即一切都在台面上,没有不可谈的东西。而且很重要的一点,特朗普的人设是,可以通过很好的私人关系、个人关系、信用背书、信任、直觉、情感联系等,“特事特办”,给予特殊的优待。他的用人也是,很多人当年批评过他,包括JD万斯、Tucker Carlson、卢比奥、Pete Hegseth、小肯尼迪,甚至包括马斯克。但你只要去求他,认错,拍胸脯表示效忠,他也能原谅你,再给你一次机会。这完全是建立在私人关系的基础上,而不是规则和原则基础上的。所以,特朗普是可以操纵、管理、利用的——就使劲夸他好、给他面子、让他感受到被尊重重视就可以。这也是加拿大总理、“总督特鲁”多飞到Mar-a-Largo要做的事情:为美国“第51个州”陪笑。只要夸特朗普,就有助于达到自己的意图。          

  13.特朗普是可以背离“特朗普主义”的。特朗普是交易型的,一切都能谈。他也注重个人关系和人情。这说明,特朗普不会拘泥于规则、抽象原则、理念、标准——包括他自己设定的标准。如果你想把特朗普的思想总结为“特朗普主义”,那你会发现,尽管“特朗普主义”确有其逻辑,但特朗普随时可以打破并背离自己拟定的原则、声称的主张、提出的承诺。他总是找到灵活解释的理由。不妨这么说,他的哲学就是黑猫白猫、实事求是、形势比人强、与时俱进,同时也有离经叛道、无法无天的部分。          

  14.特朗普核心圈有一些了解中国、对中国相对客观、友好的人。这里面最有代表性的人物当然就是马斯克,在中国有产业,有利益,能够客观看到并认可中国的制度、实践、成就,并认为美国有效仿中国的地方——从基础设施建设,到人工智能风险管理、到企业的创新,到员工的拼搏等等。在总统身边有这样的人非常重要。除了马斯克外,他任命的大使David Perdue(早年参与将美国企业的生产线外包到中国,在香港、新加坡等华人社会居住多年)、他的重要捐赠人黑石集团苏世民(Stephen Schwarzman)都是这样的人,至少可以给他提供一些与美国主流政治不同的声音,提供更全的信息。这些人也可以充当中间人的角色,为美中关系架设桥梁。                    

  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把特朗普看作一个“亲华”的政客。在他的每一次选举集会里,都会说大量抨击中国的话,反华是他的竞选主题或标签之一,他在选举里也做了许多承诺,并酝酿诸多反华政策(例如加征关税)。所有人都预期特朗普任内会加剧美国和中国的竞争及除军事领域以外的全方位冲突。由于有意识地将针对中国作为他的议程,并大肆宣传,所以,特朗普当然属于“反华政客”。但在当今美国政治一致反华的氛围里,特朗普的“反华”就不像原来那样“凸显”了——拜登和哈里斯甚至都不需要针对中国说太多的话(每次选举演讲就提中国一两次),但不妨碍他和她在实践上做到比特朗普同样甚至更加“反华”。但人们似乎也不会把拜登和哈里斯特别定义为“反华政客”——因为他们在做的其实已经是所有美国政客都会做的事情。“反华”变成了默认项——甚至已经和政客对中国的个人态度、价值、情感、联系都没有关系。          

  而特朗普是口头说反华,其实在尺度、容忍度、灵活度都高于一般政客。这也让他的反华有那么一点点“言过其实”、“名不副实”。          

  这时,就出现了一个“咄咄怪事”:在美国塑造并推动反华议程的特朗普,可能会是我们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在美国联邦政府层面,遇到的对中国“最友好”、“最可谈”的美国政客,甚至不能排除是在很多年里最后一位这样的美国政客。              

  在中国问题上,特朗普将只代表自己,他不代表共和党,不代表下一任两党总统和国会,不代表MAGA,甚至不代表他的追随者所定义的“特朗普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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