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唐，福利只能增不可减｜闲话残唐五代
大卫的平行宇宙
11-18 11:18
一.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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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历史故事
天成元年（公元926年）十一月。
1.告身引发的大讨论
甲戌（廿一日）后唐。
吏部尚书刘岳提议：
告身有褒贬训戒之辞，岂可使其人初不之睹！
朝堂对此颇为在意，组织百官认真讨论，最终决定：
敕文班丞、郎、给、谏，武班大将军以上，宜赐告身。
话说，作为一个野生历史爱好者，对我而言，“告身”这个冷知识是我的盲区。所以， 一开始实在不太理解为什么刘岳要就此提意见，而整个朝野亦为之震动，甚至一个半世纪之后，司马光还要为他单独开小灶。
上网简单查了一下，现在用我自己理解，单扯个闲篇。
2.告身 VS 敕碟
管理过公司的小伙伴儿都清楚一个大原则：人事即政治！
这一点，已在前面的【人事即政治 - 平蜀工程启动会的重点：人事任命｜闲话残唐五代】一文中讨论过。彼时，李存勖妥善搞掂了人事任命，结果便是平蜀工程用远超当局者预期的成功，回报了后唐。
既然人事如此重要，那作为组织话事人，自然要高度重视这条业务线上的所有环节，比如：颁发任命书。
在盛唐，现代意义上的任命书有两种表现形式，即：敕碟与告身。
敕碟
尚书省将制书内容誊录好，署名盖章，颁发给得授职务的官员。作为上任的官方证明。
有了敕碟这份官方证书，官员就可以走马上任，理论上不再需要额外的证明资料。
告身
理论是理论，我盛唐自有国情在此！
为了彰显大国的堂皇气象、为了突出官员的与众不同，又在敕碟之外，打造出告身制度。以下全文摘录百度百科：
中书省奉旨，以皇帝的口吻，写好通称为制书的任命词，经门下省审查通过再由皇帝画可后，将御批原本存档，另抄副本送尚书省办理正式手续。
……从抄写人员直至逐级审验的领导，都要署名盖章，并盖上专门的"尚书吏部告身之印"，再用锦绫装裱成卷轴，品级高者甚至镶嵌金银贝玉等，所以告身又有钿轴、锦轴等别称。
中书、门下与尚书，代表皇权正统的三省伺候你一个人，这福分还小得了吗！
这么一比较，差距还真就出来了！毕竟，敕碟就是一张纸，要不是上面有署名盖章，本身毫无价值，拿来上厕所都嫌硬；告身可就不同了，哪怕不考虑署名盖章这种国家权力证明，单单是用料、工艺，就值个万儿八千不是？
嗯，朝廷也是这么想的：你们这些官员，不要老想着国家能为你们做些什么，而是要时刻考虑自己能为国家贡献什么！我们都制作出如此精美、有逼格、能时刻彰显你 鹤立鸡群的告身来，你拿出真金白银来等价交换，是不是就理所应当了？
为此，朝廷规定，官员领取敕碟是免费的；但拿告身的话，得加钱！这就是传说中金额不菲的硃胶绫轴钱——必须对起名字的人献上膝盖，我们要的不多，完全就是材料人工的成本，哪里有什么溢价！
3.世上只有一种病，穷病
虽然当官要先掏钱，不是一般的反人性，但盛唐毕竟家大业大，实在不差这几个小钱，官员们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
但自残唐起，时代已经是丧乱做主角了，这份所谓硃胶绫轴钱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金条。家底殷实的，肯定还是敕碟告身“我全都要”；而囊中羞涩的，就只领敕碟“以照验供职”，而不取严重溢价的告身。果然，世上只有一种病，穷病。
既然大家伙儿集体用脚投票不领取告身，为什么刘岳还要逆流而上？那就得回头看看他自己给出的理由了。
由于多数人不领取告身，负责起草内容的中书省自然也就不会如盛唐时那般认真对待，只是简单将誊录制书内容就算了事。如此，方便是方便了，但也无从体现告身原本具备的诸多功能，比如：
……或任其才能，或褒其功行，或申之以训诫。
为了方便而丧失了“告诏”之初心，导致官员上任时都是稀里糊涂的。这在刘岳看来，就是典型买椟还珠的愚蠢行为。
刘岳身为吏部侍郎，已经是吏部次长，要是再考虑尚书多为名誉官职，可以粗暴地理解刘岳差不多就是彼时吏部的实际话事人。所谓屁股决定脑袋，他一个吏部话事人，为自己部门争取在组织中的话语权，实在是应有之义。但是，复活已经被几乎所有人都放弃的传统，是必须的事情吗？是当务之急吗？
反正，如果只想着实现刘岳在意的那些功能，其实完全可以通过升级敕碟来完成啊！既然如此，这种事情怎么就会登上热搜呢？因为强调存在感，是所有人的共识！
吏部给自己增加了话题度乃至话语权；
百官彰显了尊重传统的历史责任感与爱护新晋官员的前辈风度；
告身拿能够凸显身份标识的奢侈品属性，让新晋官员又有炫耀的抓手了。
这对已经发生过的历史不再有任何影响；但对正在创造历史的诸君而言，显然可以打上“供参考”的标签。
那么，旧事重提就没有任何坏处了吗？当然不会，毕竟缺钱的事儿始终也没解决啊！
为此，又有人提出：【硃胶绫轴】（A）所费不多，既然朝廷已经授予官禄，又何必吝啬这点儿小钱呢？传统上，高官的告身就是朝廷以福利的形势免费赐予的嘛，索性把这种做法搞成“阳光普照奖”得了，让所有官员都能沐浴在陛下的恩泽之中！
考虑到的确还需拉拢百官以稳定自己的权位，李嗣源便批准的提议，下诏：
凡除官者更不输钱，皆赐告身。
于是，君臣尽欢！嗯，能用钱解决的，都不叫问题！诚不我欺啊！
4.跑偏无法避免
由于硃胶绫轴线的成本低廉，“皆赐告身”这个举动意料之外地实现了多赢的局面。
但，真的可以平地扣饼地没有输家吗？一切真能如此魔幻吗？嗯……只能说：命运的馈赠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
一开始，朝廷其实仅在高级官员身上推行了这项福利。但人性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百官眼中，岂有眼见福利而不心动的？为了响应广大“群众”的呼声，进入长兴年间——起自公元930年，不过是刘岳提出建议的三年之后——这事儿就真正成了阳光普照了，每年朝廷都要颁布过万的免费告身。
你看，恢复了告身原本的功能，只见好处而全无坏处……吗？
能量不会凭空产生凭空消失，只会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形式，或者从一个物体转移到其它物体。相应的，成本也不会凭空而来，不过是由个人转移到了组织身上。哪里有什么公私两便，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罢了！
说起来，帝国上层有一两个奇葩、蠢货，那是必然的；但是，如果说免费颁发过万告身这种事儿，整个后唐全都觉得理所应当，那就是侮辱智商了。诸君肯定有疑问：这么明显的毛病，是怎么在后唐光明正大地存活下来的？
供应链管理领域有一个“牛鞭效应”的概念，说的是：从供应链下游到上游，订单波动逐渐放大的现象，这种效应会对企业的效益甚至整个国家的经济造成严重的影响。
这事儿影响很大，但底层逻辑却并不复杂。每一层级的参与者都会下意识地给自己的产量加安全冗余，以消除潜在的风险；而随着层级数量的增加，这些原本不大的冗余会累积为一个难以想象的倍数。对此，经常放高利贷的诸君肯定心领神会。
这个逻辑完全可以类比到告身泛滥这事儿上：
刘岳提议，就算有私心，但大方向还是有其可取之处；
先在高官圈儿落实，即便增加了经济负担，但相较于给官员带来的荣誉感和归属感，其成本的确可以忽略不计；
推广到基层，的确给国家财政上压力了，但为了节约成本，就寒了百官的心，岂不知“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这可是“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啊！
这对已经发生过的历史不再有任何影响；但对正在创造历史的诸君而言，显然可以打上“供参考”的标签。
尽管加码均出于私利，但至少，每一次都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只是，层层加码以后，些微的小偏差就彻底演化成没人能够反对的政治正确！经常打拳的诸君都清楚这里的门道有多深！
敲黑板，划重点
事实上，几乎所有的政策，最终都会偏离初衷——更有甚者，干脆走向了初衷之反面！
对此，人们应该做的，并不是逆天改命；而只能是想尽办法减缓反噬烈度、缩小偏离程度。如此说法，固然让人深陷无力感的泥潭，可这就是底层法则，即：长期而言，演化胜过规划。
值得一提的是，尽管告身这事儿，最终因为“跑偏”而远离初衷；但“跑偏”本身不是负面的，甚至可以说成是正面的！
想想我们自己，号称万物灵长的人类，其源头也不过是只会分裂的单细胞生物，正是得益于分裂时候的“跑偏”，才让我们有机会一点点偏离了最原始的祖先，进化到如今这个以“星辰大海”为追求的物种。
盈亏同源，生命痛恨“跑偏”、生命感激“跑偏”！
三.眉批A.【硃胶绫轴】
前面说硃胶绫轴卷价格不菲，以至于不少人干脆不领取告身；这里又说区区小费，不值一提。难不成，史官精神分裂了？
想理解这个，不妨看看LV包包、绿水鬼手表以及保时捷跑车。众所周知，这些打着奢侈品标签产品的最大共同点便是严重溢价，说人话就是虽然我们成本低，但是俺们售价高啊！相对于必需品敕碟，告身就是那个不值钱但又极值钱的奢侈品。
要是必需品胆敢溢价，任何人都会失去购买欲望；可放到奢侈品上，却丝毫不会影响人们的追捧——嗯，这么说其实不对——事实是消费者购买欲望是随着溢价程度升高而升高的。
因为，奢侈品意味着：
身份与社会地位。这就是明明已经有敕碟，仅就功能而言，完全满足朝野要求，但盛唐依旧还有推出告身的原因——我们是官老爷，怎么能够你们平头百姓用一样的东西呢？
社交价值。奢侈品消费可以传递出一个人成功、富有和有影响力的形象，以此彰显身份、获得社交溢价。
简言之，就是以严重溢价这个众所周知的事实，通过购买奢侈品这个行为，将自己与其他人割裂开来，成为一个特定的社会群体，以此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
所以，同样起着任命书的作用，敕碟可以朴素；但告身就必须镶嵌金银贝玉这些blingbling的小挂件，来彰显自己的卓而不群。
四. 参考资料：
司马光【资治通鉴】
欧阳修【新五代史】
薛居正【旧五代史】
胡三省【通鉴音注】
唐代告身制度_百度百科(https://baike.baidu.com/item/%E5%94%90%E4%BB%A3%E5%91%8A%E8%BA%AB%E5%88%B6%E5%BA%A6/18624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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