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投降是因为原子弹吗？——群讨论记录

  在某群里，就“原子弹下无冤魂”论以及美国原子弹轰炸对日本投降所起的作用问题，W、X两位同学与我进行了讨论。

   W：分析事件不能只看情绪，要看当事人们的主观动机和当时的影响。核心点可能是在军国主义日本政府投降是否是因为所谓原子弹，还是因为苏联。美国投放原子弹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哪个目的权重更高。

   我：即使（注意：即使）原子弹的作用更大，被无辜炸死的平民仍然是冤魂。这不是个情绪问题。另外，你认为这个权重是怎么衡量呢？比如找到了什么资料或证据可以证明这个权重呢？我国一直的论证是：日本被原子弹袭击并未投降，但苏联一出兵东北，日本就投降了。所以原子弹不是决定因素。

   W：毕竟这句话本身就是出自美国少将查尔斯……而这位显然是一生都在致力于核武器辩解。所以目前来看，只是被国内一些被煽动的人群借用。

   X：啊？我在义务教育的课本上写的是，原子弹和东北红军是原因之一，核心因素是全民族抗战。原子弹和苏联东北红军是并列关系。

   我：我引用的是毛主席的观点。当然，毛主席的排序肯定也是：全民抗战＞苏联出兵＞美国原子弹。你所说的课本大概是分别提了这两件事，不见得进行了比较和排序。但新中国军事思想一向认为：“决定战争胜负的是人不是物。”这个思想我认为就隐含了一个排序。只是我们有时并不直说。你认为呢？

   X：对于这个问题我看的史料比较少，只能说我中考的标准答案是：全民抗战＞苏联出兵=美国原子弹。而我个人对此表示一定的怀疑（我没怎么看过非常详细的分析），或者说，从什么时间和地域视角看这场战争决定了该问题最后的答案，是从14年抗战视角看，还是从1945看；是从中国抗日看，还是从亚太远东反抗日本法西斯看。原句我印象中是“苏联出兵东北和美国投下原子弹加速了日本的投降，但最根本的原因是中国坚持全民族抗战”。

   我：所以你看：苏联出兵从时间上看是在美军投原子弹之后，但在这个答案中却是放在前面。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Ⅹ：啊？这个顺序也要考虑吗？我认为是并列关系。并且可以看一下日本天皇的投降诏书：“然自交战以来，已阅四载，虽陆海将兵勇敢善战，百官有司励精图治，一亿众庶之奉公，各尽所能，而战局并未好转，世界大势亦不利于我。加之，敌方最近使用残酷之炸弹，频杀无辜，惨害所及，真未可逆料。如仍继续交战，则不仅导致我民族之灭亡，并将破坏人类之文明。”只提到了原子弹。

  我：请看2015年8月6日参考消息网转载的

美国《华盛顿邮报》8月2日题为《有关原子弹的五个迷思》一文，作者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美国外交史荣休教授格雷格．赫尔肯。该文指出：

  “1945年8月6日，美国在日本广岛投下了一颗原子弹。另一颗原子弹8月9日落到了长崎。几十年后，围绕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使用核武器的决定依然存在着争议和误传。

    第一，投放原子弹结束了战争。

   认为投放原子弹促使日本在1945年8月15日投降的观点已经成为了有关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的方式和原因的误解。然而，许多美国人都是这么想的，而且实际上美国的所有历史教科书里也都是如此记载的。

   日本政府的会议记录向外界揭示了更为复杂的故事。根据日本史实记载得出的最新且最为全面的学术研究成果指出，相比两天前广岛遭到原子弹轰炸的事件，苏联8月8日出人意料地对日本宣战或许给东京带来了甚至更大的打击。在此之前，日本一直都希望此前已与该国签署互不侵犯条约的苏联人在通过谈判结束战争时或许能够充当其仲裁者。正如历史学家长谷川毅在其著作《与敌人赛跑》一书中写道，“事实上，是苏联发动的攻击，而非广岛遭到原子弹轰炸的事件说服政治领袖决定结束战争。上述两个事件一起，再加上8月9日投放的第二颗原子弹，在提出投降理由的过程中发挥了决定性作用”。

   X：老师，你这个好像得算二手史料，价值不如一手史料。而且在日本方面，天皇的最终投降诏书论证效力可能是最高的了，老师可以找其他国家的材料佐证观点。

  我：我这个连二手都不算，因为我也没看到文中提到的《与敌人赛跑》这本书——看到了才是二手史料，我这纯属省事在网上截图。因为我并不专门研究这个。但这恐怕不是关键。

   这需要你对日本天皇以及日本军国主义者作阶级分析了：他们一向残民以逞，何尝在意过什么“无辜受害”，“文明惨祸”？投降诏书那么写，一是承认打不过原子弹为保种族而降，比承认打不过苏联红军，让他们更有面子，也更能欺骗日本百姓“朕都是为了保全你们才忍痛投降的”。更重要的是，他们也都知道苏联是怎么镇压反革命的，所以他们当然不愿苏联插手战后的日本，当然要极力淡化苏联出兵的影响。

  X：这是我从没想到过的观点。

  我：我也是分析。

  （注：但这个分析是有佐证的——据徐焰《苏联出兵东北》一书（解放军出版社2015年，第111页）记载：1945年2月，日本的近卫公爵躲避开主战的陆军派来的宪兵监视，秘密向天皇递交了一份奏章，头一句话就开门见山地声称：“战争失败，实为遗憾，但已无可避免。”下面，他又笔锋一转，认为：“最堪忧虑的，与其说是败，毋宁说是由于战败可能引起的共产主义革命。”接着，近卫分析了形势，认为如果承认战败于美国而赶快媾和，天皇制的“国体”还能保存；可是如果继续打下去，因战败造成的国内贫困会激起下层群众反抗，引起苏联或在延安的日本共产党领导人发动的人民革命，天皇制及整个日本统治集团都会灭亡。近卫建议，为“维护国体”,“必须研究尽早结束战争的方法与途径”。作者认为：这种宁可向美国投降，也不要引起国内人民革命的意见，与过去中国清王朝"宁赠友邦，勿与家奴"的心理如出一辙。而徐焰书中的这段记载来自日本外务省编《日本外交年表和主要文书（1840-1945)》下卷。1969年再版本第608页。）

   但投降诏书为什么就是论证效力最高的一手材料呢？更可靠的应该是投降之前的御前会议记录、形势分析会议记录之类。这些大概都在日本的外务省、文部省、防卫省等等的档案馆里。写你所看到的课本和高考答案的人也未必看过，但写《与敌人赛跑》等专著的作者应该是看过的。

  X：是的，御前会议记录、形势分析会议记录确实也很可靠。所以投降诏书应该是可信度最高的材料之一。但是第一手史料可信度应该是必然高于第二手史料吧（虽然我觉得可能有些绝对，但是我历史老师就是这样说的。我也不是学历史的）。

  我：一份诏书只是孤证而且是外宣用的，那些专著作者决不可能只查这个孤证。以下还有我在网上搜到的一些材料：

   1.英国首相丘吉尔在他的回忆录中说：“如果有人认为日本接受投降的原因是出于对原子弹的忌惮的话，那么他就大错特错了。”

   2.后来身为驻日盟军最高司令的麦克阿瑟认为：“以军事家的眼光来看，1945年使用原子弹轰炸日本是完全没必要的。”

   3.艾森豪威尔在公开场合对陆军部长史汀生明确表示：“日本当前所面临的局势是无比严峻的，失败是注定了的，完全没有必要再向他们使用原子弹。”

   4.对于许多科学家来说，建议美国研制原子弹的最初目的是担心希特勒首先搞出来，从而避免全球灾祸。但随着局势的发展，美国对日本使用的意图和计划逐渐明显，这引起了科学家们的强烈反对。西拉德，作为当初建议制造原子弹的物理学家之一，深深地表达了自己的忧虑：“在1943年和1944年的时候，我们担心的是德国人制成原子弹轰炸盟军。而现在，我担心的却是盟军用原子弹轰炸别国。”以他为首的大多数人的意见是：可以在日本上空或者某个荒岛进行一次技术性的演示，以达到恐吓的效果。这样就可以不在伤及平民的情况下，迫使日本政府早日投降。

   5.但在原子弹试爆成功的当天，作为美国最高统帅的杜鲁门就已经决定对日本使用这个新式武器。在他看来，有三个必需要使用原子弹的理由：首先，国家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和人力来研制原子弹，如果不运用于实际战场，那这个”曼哈顿计划”就会变得毫无意义。其次，使用原子弹可以迫使日本政府投降，从而大大减少美军的伤亡人数。如若不然，很可能需要丧失一百五十万盟军士兵的生命才能占领日本本土。最后，从长远来看，使用核武器可以威胁到潜在的对手——苏联，为日后美国独霸世界抛出一个重要的筹码。

   6.长崎遭受原子弹袭击后，日本高层立即召开了最高战争领导会议讨论应对办法。在会上，以陆相阿南惟几为首的主战派坚决不投降，表示要战至最后一人。两番原子弹的轰击，似乎并没有取得美国人所要达到的效果。杜鲁门感慨说：“日本人的好战精神超乎了我的想象，他们在经历原子弹轰炸之后依然没有投降的表示。”

  7.日本最大的希望寄托在苏联身上。苏联当初为防止陷入东西两线作战的被动局面，便在1941年与日本签订了《苏日中立条约》，有效期为五年。这个条约，被处于失败边缘的日本政府视若救命稻草。但苏联参战彻底断绝了他们苟延残喘、东山再起的幻想，不仅掐灭了日本寻求国际调停的念头，还狠狠地打击了其赖以生存的军事资本——关东军，为早日结束战争作出了关键性的贡献。

   8.当时的中国，在是什么原因迫使日本投降这一问题上，出现了两种不同的看法。有人说：“苏联人真厉害，他们一参战，日本就不得不投降。”还有人说：“美国的原子弹威力巨大，日本人要是不投降就是死路一条。”

   在这两种观点中，似乎是后者更占据上风。不仅是英美等西方国家的报纸、通讯社是这样认为的，就连延安的《解放日报》也是连篇累牍地报道原子弹的消息。而苏联红军出兵东北的政治影响，似乎被美国的两颗原子弹所掩盖掉了。时至今日，一提到日本投降，大部分人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美国投放原子弹的事情，很少有人知道苏联红军帮助我们消灭关东军的历史史实。

   对于当时这种有失偏颇的宣传，胡乔木就忧心忡忡地对毛主席说：“如此宣传原子弹的作用，严重抹杀了苏联红军的作用和地位。要知道，他们才是迫使日本军国主义投降的决定性力量。”听了胡乔木的话，毛主席也深感担忧。同时，他决心纠正这种错误的认识。几天后的延安干部会议上，毛主席做了一篇题为《抗日战争胜利后的时局和我们的任务》的讲演，批判英美等国和国民党当局的唯原子弹论仅想拿两颗原子弹就清扫掉苏联红军的政治影响。在讲演中，毛主席指出了迫使日本投降的真正原因：“原子弹能解决对日战争吗？很明显是不能的。假如原子弹能够解决战争，那么美国人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请苏联人出兵呢？为什么日本吃了两颗原子弹都不投降，反而苏联一出兵日本就马上宣布投降呢？原子弹确实了不起，但是应该看到苏联在其中的关键作用。”

   当然，关于日本投降最根本的原因，还是让我们回到徐焰的那本《苏联出兵东北》。该书第201-202页记载：

   在苏联出兵东北之后，驻东北的研制细菌武器的日本731部队明白末日将至，开始销毁罪证，包括大批杀害那些被用来当作细菌战试验品的被称为“原材料”的战俘。

   当大屠杀进行完毕之后，731的队员们进入“原材料”居住的牢房进行爆破时，却良久呆立不动了。

    在一面墙壁上，有几个已经变成紫黑色的大字，在队员们的眼前跳跃着：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中国共产党万岁！”

    每个字的大小，约20厘米见方，一眼就可以看出是用血写的。这肯定是被关押的中国共产党党员用自己的鲜血写下的。对于日本人来说，这些汉字是完全可以辨认并明白其意思的。那些紫黑色的一笔一画，使得那些忙于收拾战败残局的七三一队员们简直像触到高压电流一样。

    当时站在墙壁前的一个队员回忆道：

   “看到墙上的标语，我受到了很大的刺激。那大概是作为试验材料被杀害的人，在临终前用尽全力挣扎着写下的吧。在那之前，我对于共产党和共产主义思想一无所知，看了墙壁上的血书，我受到了难以形容的冲击。在那种极端的状况下能坚持信仰，说明他们不是什么'原材料'。他们是勇敢的人。这是我当时的直觉。”

    据当事者讲，看到标语的队员们停止了挖坑，长时间默默无言地站在墙壁前。（［日］森村诚一：《食人魔窟——日本关东军细菌战部队》中译本，群众出版社1982年，第217-218页。）

   当时，这些年轻的细菌部队成员头脑中长期被灌输的思想都是“大和民族”优越，“支那人”低劣，可以任意被作为材料支配。许多人在这种思想支配下，毫无顾忌地参加了残忍的活人试验。可是，当眼看着自己迷信的"皇国"走向崩溃，那些一向被蔑视的人民却显示出惊人的力量，不能不使这些日本青年对原来的那些军国主义信条产生怀疑。他们中的一些人返回日本后揭发了731部队的罪行，就与这次经历有关。

   写到这里，我想一切言语都是多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