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与“市场”可以兼容，但“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不能共存

普通人喜欢谈经济问题，因为经济问题与每个人息息相关。但经济问题往往涉及经济学，经济学则是专门的专业学术，不是每个人都懂。

常有左派人士在我文章下说计划经济好市场经济坏，让我无奈的是，这些左派们根本没闹懂经济学中“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的确切含义，在他们看来“计划”和国企就等于“计划经济”、而有“市场”就是“市场经济”——几千年前中国古人就可以做点小买卖，甚至连人口都能上“市场”合法买卖，于是东周战国是“市场经济”！

不光一般的老左们不懂，老左们的民科“理论家”在这个问题上也并没懂的更多。我一直不理解，”理论家“怎么能那样坦然地摆出一付大专家大教授模样振振有辞煞有介事给人讲自己完全不懂的东西？连“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的确切含义都没搞清，就给人上起了关于“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的课。

人不可能啥都懂，不懂没关系、不懂可以学，但不慬装懂就不好了。

看来真有必要说说这个问题、给民科“理论家”及各位老左们普及一下经济学基本常识。我在大学正好学的是经济学专业，经济学的常识还是知道一些的。“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是经济学的最基本概念，不是啥高深的玩意儿。

首先要说，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的根本区别不在于对追求利润的态度。市场经济下的企业确实要追求利润，但计划经济下的公有制企业也同样可以追求利润。苏联在计划经济时代，石油天然气行业行情好的时候拼命赚钱养活了整个国家。计划经济不赚钱怎么扩大再生产？怎么提高老百姓生活水平？不赚钱都喝西北风吗？市场经济下，遇到经济形势不好，私企没利润不也得硬挺着吗？而且民企经营规模扩大之后，企业往往是交给职业经理人团队管理，而职业经理人团队未必会以利润为经营首要目标。

讲经济、讲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的概念，首先涉及一个最基础概念:  经济资源。你要生产什么物品或提供服务，你不可能凭空生产，你必须有劳动力、有技术设备、有原材料有水电燃料场所等等资源，这些就是经济资源。任何时代任何国家，相对人理论上可以无限的欲求，资源永远是稀缺的。

民科”理论家“说，如果科技足够发达，资源供给就“不容易稀缺”，这完全是一个没有最起码常识的白痴级的胡说八道！读了民科理论家如此高论，你就大致可以知道他的学识和认知能力底色了。

经济资源在任何时候都是稀缺的，这是经济学的基本前提。如果资源是可以无限的，全世界所有人是不是都可以无限制地提出自己需求，要求按英国国王的标准给自己配备宫殿、庄园和仆从，按美国总统的标准给自己配备专机队、车队和卫队？如果资源是无限的，那就不需要经济学、会计学、经济管理学、财政学等等经济学科了——反正是无限的，怎么用都无所谓，何必还要计量、核算、比较、分析以达到投入产出比最大化呢？空气供应基本上是无限的（其实也不是真无限），所以人类不需要“空气经济学”或“空气管理学”之类学科。

资源既是稀缺的，而人的欲望是无穷的，那么社会如何配置有限的资源，把稀缺的劳动力、技术设备、原材料、水电燃料、土地、资金等等投放到哪里去生产哪些产品和服务、尽量以较少的投入获得较多的产出最大程度满足需要呢？这是经济研究的基本任务。从这里出发就有了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的分野或者说根本区别:

市场经济是经济资源根据市场这个“指挥棒”即市场供求决定的价格指针进行动态配置的经济机制。在市场经济中，当某种商品或服务供不应求，那么较多的需求追求较少的供给，这种产品或服务的价格一定高，经济资源会自动向那里流动，增加这种产品或服务的供给。如果某种商品或服务供过于求，则情况相反，资源就会流出这个领域。通过这种方式，资源在各行业各种产品和服务的生产中进行配置实现动态平衡。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着基础性作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也适用这个原则。

计划经济则是指社会经济资源由中央计划部门制定和下达包罗万象的指令性计划进行直接配置的经济机制。在计划经济下，市场缺位、价格指针失灵，资源无法根据市场供需和价格指向配置流动，中央计划部门必须根据他们认定的各行各业各种产品的重要性依照轻重缓急制定资源配置计划，下达指令直接调动各类资源进行社会资源的动态配置。社会经济资源由政府计划直接配置。这就是“计划经济”。

在“纯粹的”计划经济中，社会经济资源的配置者只有一个，即中央计划部门。计划经济下如果允许存在多个资源配置者，那么他们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下达互相矛盾的指令打起架来，“计划”就调不动就落空了。所以计划经济体系中只能有一个经济主体，那就是政府。

而市场经济下资源配置决策者是市场是市场亿万参与者，政府只是其中的一个。即使你只是一个小工人，你也是一个生产要素的拥有者和决策者。在合乎用工要求的前提下，哪里给的待遇高或你喜欢哪里你就去那里，你自己决定。

特别需要指出，“市场经济”在实践中是可以借鉴使用“计划经济”的某些方法工具（注意：是借鉴使用“计划经济”的某些方法工具​而不是容纳“计划经济”！）干预经济运行和优化资源配置。政府可以通过宏观经济政策调节市场运行。如果政府觉得某项事业重要而市场无力办，比如大飞机研发制造，政府可以直接投钱，按市场价格招募劳动者，购买技术设备、原材料、水电燃料等等进行研制和生产。这种“计划”行为，实质是市场经济下的政府干预市场，仍然是市场经济——因为政府的这种计划行为是对市场施加影响、弥补市场的不足，不是取代市场。这种经济行为仍是按市场原则办的，其行为本质上与市场其他经济主体的行为无异，都是在市场上按价付钱买东西卖东西。我国现有的经济机制就是这样机制。许多老左爱说在“市场经济”中增加“计划经济”，其实他们是期望政府在现有市场经济体制下更多地干预市场、办更多的国企、给老百姓更多的社会保障，其实这仍是市场经济，不是“计划经济”。他运行的机理与美国、日本、欧洲没有质的不同。请注意，“经济计划”与“计划经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东西。就像“社会”与“社会主义”完全是两回事。美国也有“社会”，你总不能说美国是“社会主义国家”吧？同理，美国也有涉及经济问题的“计划”、有政府对市场的干预、有政府产业政策，你总不能说美国是”计划经济“国家。再强调一遍：“市场经济”可以借鉴“计划经济”的某些方法工具，但无法容纳计划经济。理由在下面我还要解释。

市场经济可以借鉴“计划经济”的“计划”，但“计划经济”是绝不能兼容市场的。计划经济下价格是失灵的，几乎所有价格都是政府统一规定的，并且多年不变，不能反映市场供求关系，也不能反映真实的成本，价格只是个结算记帐单位，经济资源不可能按价格指针自动配置。计划经济一定是政府一家垄断控制所有经济资源和经济活动、一定是排斥市场的：因为如果“计划”边上还有个“市场〞，那“计划”就肯定会落空——〝市场”给的价格更高，人家肯定卖给“市场〞啊，“计划”就没法计划了！比如，计划经济下政府搞粮食统购统销，是一定会禁止粮食市场的存在、一定会禁止农民与粮商做买卖的，农民只能按政府规定的超低价格把粮食卖给国家，别无选择！否则的话，农民一定会把粮食卖给私商，除非政府出价更高，可计划经济下国家无一例外穷得揭不开锅、哪有钱跟私商竞价呢？所以政府为了掌握粮食，只能干脆禁止粮食市场，只此政府一家别无分店，就这个价，并且给每个公社每个大队下达指令任务，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粮食农产品领域如此，工业、商业等其他领域更如此。

硬要让“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共存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上了年纪的人可以回忆一下上世纪80年代的“双轨制”，那就是“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并存的范例。“计划经济”的一吨钢1千元，但“市场经济”中一吨钢卖到8千，有“门路”会钻营的人就有办法拿到“批文”，从“计划经济”中拿到1千元一吨的钢，然后8千一吨卖给“市场经济”。实际操作中更简单：“空手套白狼”倒卖批文就行了，“批文”一转手，几百万几千万就到手了——那时候中国绝大部分国家职工的月工资才几十元钱！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巨富就是这么淘到第一桶金的。“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并存，一定会产生超级的制度性腐败！这就像过去存在“官方汇率”与“黑市汇率”时，一定会有人把外汇低价从官方手里套出然后高价卖给黑市，想想抗战时孔家和宋家是怎么发国难财的。

“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并存，“计划经济”的运行链条一定会断裂：由于“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间不可避免存在巨大的价差，所有的企业一定会想尽办法从“计划经济”中获得设备、原材料和资金，因为“计划经济”的价格低；而企业生产出产品后，又一定会千方百计把产品卖给“市场经济”，因为后者给的价格高企业获利大。所有企业都这么做，所有人在“计划经济”中都只买不卖或只卖不买，“计划经济”的运行链条当然会断裂。“双轨制”做为一种暂时过渡性安排是可以的，但如果“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长期共存，结果一定要么是“市场经济”吃掉“计划经济”，要么是“计划经济”禁止“市场经济”，而且一定会产生严重的“制度性腐败”。国家是要出大乱子的！

所以，“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是无法兼容共存的，只能二选一。你要搞“计划经济”，那你必须禁掉市场，禁止企业和个人自由做买卖，否则没法玩；你要搞“市场经济”，那你就不能在市场外再给“自己人”搞个“计划经济”，否则如何公平竞争如何杜绝制度性腐败？不知道民科“理论家”和老左们能不能明白这点浅显的道理？

计划经济下，政府不仅管宏观经济运行，而且一定是一杆子插到底管企业的微观活动。政府要决定每个企业生产什么、生产多少、产品卖给谁，等等，否则计划没法落实。产品的价格是政府定的，多年甚至几十年不变，根本不反映生产成本，亏损你也得按政府指令生产，计划经济下的国家计划视同法律这是有明文规定的，拒绝执行计划轻则撤职重则坐牢。当然，相应地，政府得负责给每个企业调工人、设备、原材料、水电、场所、资金等等，并且也是按“计划价格”调拨。政府必须一竿子插到底管理企业的微观经营，因为没有市场，企业不可能从市场上买到这些东西。计划经济下，国家不得不给所有企业兜底：既然你是按国家计划生产经营的，出现了亏损政府当然有义务给你补，亏损了职工的工资福利也不受影响，赢利了也不是你厂子的功劳政府当然全拿走。所谓“企业〞并无自主经营权，只是国家这个“大公司”的一个生产厂间或服务销售部，国家把一切都扛在自己肩上。

无需多费口舌解释也容易理解：“计划经济”下民企不可能生存，民企不可能接受“计划经济”无偿或低价随意调拨自己企业的资产。纯粹的计划经济中只有“全民”或“集体”的公有制企业存在，否则政府没法儿调拨没法儿“计划”。

在计划经济下，个人只是国家这个“大公司”中的工人（或农民、技术员、干部等等）和消费者，你到哪里上班、领多少工资、住什么房、吃几斤粮几两油、穿几尺布、骑自行车还是配汽车、能不能配电话，由政府分配由政府定。个人自主选择的空间很小。

市场经济则根本不同。市场经济下政府一般只管宏观经济调控而不直接管微观经营活动。企业生产什么、生产多少、什么价格卖给谁，你自己定；你需要什么东西自己到市场上买，政府一般不管。计划经济下基本上不会有私企，但市场经济可以有国企，国企规模还可以很大，但国企也要按市场规则经营。

市场经济下的个人，在就业方面是由选择权的，当然选择权大小要看个人情况。收入由市场决定，你的消费也由你自己定，当然，前提要看你有多少钱。

当然，上面讲的“市场经济”、〝计划经济”都是理论抽象的，现实中不会那么“纯粹”。现实中在国家实在管不到的地方，计划经济也可以允许有稍许的”小市场“，比如允许农民卖几只自己养的鸡、允许小贩卖爆米花等等；也难免会有小规模“黑市”——有“门路”的人从“计划内”低价或免费搞到稀缺货品，然后转手高价倒卖——当然这是违法的，但从没哪个“计划经济”能完全杜绝这种”黑市“。市场经济下，也有会垄断行业如供水供电和铁路，也有寡头垄断-竞争行业，如石油天然气、如民航、如银行等等，还有特殊行业，如军工、烟草等，这些行业不是完全按市场原则办事。市场经济下，也会有市场失灵的时候，这种时候就要由政府干预顶上。

以上就是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的本质区别。这里不做价值判断，只讲两者的含义和不同。大家别被不懂装懂的民科忽悠。

最后，还是要给民科“理论家”和各位老左们提个建议：讨论经济问题的门坎虽然比较低，但经济学毕竟是门学术专业、涉及一些专业知识。普通人讨论经济问题，最好还是要先读几本经济学入门书籍，多少了解点经济学常识。起码知道，“计划”不等于“计划经济”，有“市场”也不等于有“市场经济”——我记得文革时也偶有游动商贩弹棉花磨剪刀理发，还有农民偷偷进城卖鸡以及用细粮换市民手里的粗粮，不能说那时绝对没有“市场”，那么能说文革时期的中国是“市场经济”吗？恐怕不能。如今美国政府也有涉及经济方面的“计划”，每次总统选举时候选人都得说说经济方面的政策和打算；法国德国不仅有“计划”，还有大量的国企，那么美国法国德国是“计划经济”国家了？

“市场经济”、“计划经济”等概念在经济学中是有特定含义的，不能乱用，否则就是鸡同鸭讲、大家看上去说的是同一个词但实际上指的是不同的事，南辕北辙说不到一块儿。讨论经济问题，还是要先搞清有关概念在经济学中的确切含义到底是什么，不能总开黄腔，那太Low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