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萧条时期的连环火车爆炸案

1931年8月9日，德国举行了一次全民公决。

此时的德国，正处于大萧条时期，社会和经济层面一地鸡毛，政治上也是风雨飘摇。此时执政的是兴登堡总统支持下的中央党政治家海因里希·布吕宁（Heinrich Brüning，1885—1970）。布吕宁不是正常的议会程序产生的民选总理，而是总统根据“紧急状态法”（即《魏玛宪法》第48条）任命的，所以此时的德国已经不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议会民主制国家。

作为魏玛共和国的倒数第三任总理（任职时间1930—1932），布吕宁是德国历史上的争议人物。他的经济政策不受欢迎，给工人阶级和中产阶级带来很多困苦。他反对德共，也反对纳粹党。他查禁德共的准军事组织“红色阵线战士同盟”，也禁止纳粹党的冲锋队。但德共和纳粹党都致力于旨在推翻现行共和制度的群众性政治运动，且运动的声势已经非常浩大。在极左和极右两面炮轰之下，共和国已经时日无多。

海因里希·布吕宁，大约1930年

在这个时候仍然在坚持捍卫民主共和的有实力的党派，基本上只剩下了社会民主党。如前文所述，在魏玛共和国的普鲁士邦，社会民主党长期掌权。虽然大家对普鲁士的刻板印象是保守、反动、军国主义，但在魏玛共和国时期，普鲁士其实是民主共和的堡垒，是最“左”的一个邦。

正因为此，形形色色的右翼都对社会民主党领导下的普鲁士恨得咬牙切齿，一心想要搞垮普鲁士邦的社会民主党政府。

1931年2月，右翼退伍军人组织“钢盔团”提出了举行全民公决的提案，要求解散普鲁士邦议会。他们的意图是，一旦解散议会，就要重新选举，而此时无论是极左翼（德共）还是各种右翼，都仇视社会民主党，加起来的票数肯定能把社会民主党赶下台。所以，这次全民公决，是对社会民主党的攻击，也是对民主共和的攻击。[1]

因此，不仅纳粹党和德意志民族人民党（DNVP）支持全民公决，就连德共居然也和右翼携起手来了。有一次，纳粹党的宣传部门负责人戈培尔居然和德共的领导人瓦尔特·乌布利希（Walter Ulbricht，1893—1973）分享一个演讲台，共同鼓动全民公决。[2]社会民主党以及它代表的民主共和精神，遭到了左右夹攻。

但我们这里要讲的，不是这次全民公决的经过，而是与之几乎同时发生、与全民公决有着某种神秘联系的一起惊天大案。

德共《红旗报》关于解散普鲁士邦议会的全民公决的文章

纳粹党关于解散普鲁士邦议会的全民公决的海报

于特博格火车爆炸案

8月8日（也就是全民公决投票的前一天）21时45分，距离首都柏林约65公里的小城于特博格（Jüterbog）附近，从瑞士巴塞尔经法兰克福开往柏林的D43号列车发生出轨事故。

列车瞬间断成两截，九节车厢（其中七节客车，一节餐车，一节行李车）从轨道上飞了出去。出事前列车的时速约为每小时100公里，在当时算很快了。好在铁轨两边是松散柔软的沙地，所以撞击不算特别猛烈，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无人死亡，但有109名乘客负伤，其中不少人伤情较重。[3]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事故，因为车长和其他一些司乘人员说，在列车出轨的一刹那，他们听见了一声巨响，还看到了火光。所以他们认为，列车遭到了炸弹袭击。

事关重大，柏林警察局的名侦探恩斯特·甘纳特带队来到了现场。甘纳特认为，出轨地点恰好是一个转弯，所以凶手应当是事先勘察过地形，特意选择了这个地方。但是警方在周边村庄的排查一无所获，无人注意到有可疑迹象。

甘纳特（左二，大胖子）与同事在调查期间

一起政治犯罪？

犯罪分子袭击列车的案件，在德国并不新鲜。几年前的1926年8月19日，在德国北部的莱费尔德（Leiferde，今天属于下萨克森州）就有人破坏铁轨和枕木，导致一列从华沙经柏林开往巴黎的列车出轨，造成22人死亡，多人受伤。凶手的动机是为了抢劫乘客。两名凶手（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被判处死刑，后减为终身监禁。

但于特博格案件的性质更严重，因为凶手动用了炸药。警方在距离出事地点170米的灌木丛中找到了一截电线，凶手就是用它在远距离引爆炸药的。看来这是一种相当“山寨”的自制简易炸弹。不过炸弹虽然简易，威力却不小，有一段铁轨甚至被炸飞到160米之外的农田。

莱弗德案件现场

于特博格案件与莱费尔德案件的另一个不同点是，乘客并未遭到凶徒抢劫，贵重财物没有丢失。另外，警方调查了每一位乘客和司乘人员，看有没有人在事故前不久买了高额的人身保险或意外保险，仍然是一无所获。所以凶手动机不是谋财。

因为当时的政治局势高度紧张，所以警方自然而然地想到，这也许是一起政治犯罪。果然，在事发地点的一根电报杆上，有人钉了8月7日纳粹党报纸《进攻报》的头版，上面正是关于全民公决的内容。有人在报纸上写了“暗杀！！！！”“革命！！！！”“胜利！！！！”字样，还画了歪歪扭扭的纳粹万字。

于特博格现场发现的纳粹党报纸《进攻报》

1932年柏林，一群警察站在纳粹党报纸《进攻报》的展示橱窗前_

也许，这是纳粹党的又一次暴行？但他们为什么要炸火车呢？或者，也许是纳粹党的敌人德共实施了爆炸，然后故意放了这张报纸，企图嫁祸于纳粹党？

或者，也许凶手的目标是布吕宁总理，但搞错了火车班次和时间？毕竟布吕宁正在从法国乘火车返回柏林。

甘纳特的推断是：“列车上的乘客来自社会的各阶层。任何一个政党都不会通过消灭或危及这些乘客的生命来为自己的政治宣传服务！”布吕宁的行程并没有公开，而且他直到8月10日才返回德国。所以，暂时可以排除政治因素。

神秘的爱尔兰或奥地利顾客

8月10日，警方又一次搜查现场时，发现了新的线索：在一处洼地里，找到了一个用树叶和泥土遮盖起来的包裹，里面是一个用来绕电线的木线轴、一份少了头版的《进攻报》、一卷绝缘带、两个空的香烟盒，还有一张包装纸。

木线轴肯定是用来绕引爆炸弹所需的电线的，报纸和电报杆上钉着的是同一份。最重要的线索在包装纸上，因为上面有这样的字样：柏林弗里德里希大街9号，A.鲁伯特太太。

甘纳特正要派人去弗里德里希大街，这时鲁伯特夫妇自己找上了柏林警局。原来，他们看了报纸上关于列车爆炸案的报道，主动来报告线索了。

鲁伯特夫妇是开五金器材店的。他们辨认之后发现，木线轴、绝缘带和电线都是他们家店里的商品，也确实有一个可疑人物曾到他们家店里购物。8月6日上午将近11点，一位陌生顾客来到鲁伯特家的商店，说要买金属水管。此人衣冠楚楚，彬彬有礼，浑身烟味，德语说的很差，让人很难听懂。

鲁伯特店里暂时没有水管，于是鲁伯特先生去取货，留下太太看店。客人在店里等待，与鲁伯特太太闲聊，说自己是爱尔兰退役军官，名叫弗朗西斯·卡耐尔，在波茨坦附近已经住了四年，靠退休金生活；他的妻子是德国人，但与他分居了。

卡耐尔竟然不知羞耻地勾引鲁伯特太太，她没搭理他。8月8日，也就是火车出轨的那天上午，卡耐尔又来到鲁伯特店里，这次只有鲁伯特的女儿看店。卡耐尔企图勾引这个姑娘，也遭到拒绝。他买了500米的电线，用木线轴绕着，还买了一些绝缘带。

有意思的是，警方发现，卡耐尔还去过鲁伯特家对面的另一家五金店，要买电线，但没有来取货。那家店主对卡耐尔外形的描述与鲁伯特家的说法差不多：黑发，身高1.75米，身穿黑西装，身材敦实。

波茨坦附近确实住着一个叫弗朗西斯·德雷克-卡耐尔的英国公民，他也确实过着退休生活。但警方很快就确定，这个德雷克-卡耐尔与爆炸案毫无关系。不过德雷克-卡耐尔回忆道，今年4月他在咖啡馆里遇见过一个自称是奥地利人的家伙，相谈甚欢，交换了双方在战争期间的经历。而德雷克-卡耐尔描述的奥地利人，与鲁伯特等人描述的爱尔兰人差不多。

这样看来，应当是那个所谓的奥地利人假借德雷克-卡耐尔的身份作为掩护，去采购了作案工具。但除了粗略的外貌描述之外，警方对这个人一无所知。就连他的国籍也无法确定。

既然没有更多线索，警方就按照常规的操作流程，发布了通缉令，还在国际专业期刊上刊登了通缉令，并向奥地利、英国等国的刑警机关通报消息，请求合作，尤其是询问各国有无类似的列车袭击案件，以及有无炸药失窃。

柏林警方暂时只能苦苦地等待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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