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版“药神”：跨境买药的艾滋病人

"每个月几千块，就像供一套房。"昂贵的自费药面前，他们将视线投向药品价格极低的泰国、印度，甚至南非。

回想起8年前那段晦暗的日子，薛睿下意识摁住太阳穴。

▲薛睿从泰国买来的利匹韦林和特鲁瓦达。新京报记者侯少卿摄

半年前，被HIV自测试纸上深浅不一的两道杠折磨了一夜后，一大早，薛睿就直奔疾控中心，抽血、化验，等待报告单上那组冰冷数据，作出宣判。

确诊了，阳性。

在中国，像他一样的新发现艾滋病感染者，每年有8万人。

他们从泰国、印度和南非，用国内1/5甚至1/10的价格，购买副作用更小的新型药物。

其间，有人被骗光药费，有人买到假药。他们寄希望于政策调整，走出用药困境。

被药物摧垮的感染者

决定接受治疗前，薛睿从网上弄来一张假的病假单。他不想让同事知道自己的感染者身份。

国家免费药物有8种，"替拉依"组合是首选，即替诺福韦、拉米夫定、依非韦伦。3个小拇指肚大小的药品，每次间隔24小时，终身服用，这也被称作一线药物。

在病友推荐下，薛睿锁定了一种美国生产的合剂，它把"替拉依"三种成分整合在了一个药片中。

也是从那时开始，依非韦伦的神经副作用开始入侵。

"再忍几天看看，刚吃药是会这样的。"在朋友的劝慰中，薛睿继续忍耐。有人扛过最初的适应期，反应不再剧烈，有人的身体却始终对抗，无法适应。在曼谷康民国际医院，薛睿遵从医生建议，把药换成了当时尚未在国内上市的利匹韦林和特鲁瓦达。换药的效果立竿见影，眩晕感消失了。

被依非韦伦摧垮的，还有刘畅。他从2008年开始抗病毒治疗，免费的"替拉依"组合，一吃就是11年。

"判若两人。"再见到刘畅，陈果感到难以置信。眼前的人形容枯槁、垂头丧气，与记忆中阳光的形象无法重叠。

"你试试把依非韦伦换成利匹韦林吧。"类似的情形见过不少，陈果敏锐地发现了问题。

刘畅听从建议，找代购买来利匹韦林。换药后，饥饿感扑面而来，想要好好生活的念头开始升腾。

寻药之旅

像这样跨境买药的艾滋病人到底有多少，没有人知道。

仅泰国康民医院一处，定期随访的中国艾滋病感染者，就超过5000人。这是两年前医院工作人员告诉陈果的数字。医院为此专门配备了中文翻译人员。

初次就诊，医生最多只能开出3至6个月药量，但随访2年后，就可以开最多1年的药量，一年跑一次就够了。

也有人在国内定点医院检测，只出国买药。

还有人在国内检测，找代购拿药。在代购"糖糖"那里，特威凯、绥美凯、捷扶康3种新型药物，是销量的前三名。

还没在中国上市的新药，也在代购市场中流通。记者以病人身份咨询时，"糖糖"主动推荐了一款新药克西他夫，尚未在国内上市。

▲蓝色药丸特鲁瓦达。新京报记者侯少卿摄

400元vs2880元

跨境买药的最大动力，是更低的价格。以绥美凯为例，国内每瓶2880元，一个月药量。而泰国和南非原研药每瓶1250元，印度版仿制药在400元上下。

就算亲自前往泰国、印度，也不太费力。淡季机票价格便宜，往返曼谷2000多元，不及国内买一瓶绥美凯的价格。

印度的低价仿制药，源于独特的"强制许可"政策。

失序的代购

这样的药品流通市场，像一条暗河，隐秘且无序。直到去年，电影《我不是药神》上映。这个圈子里没有人自称"药神"。说好听一点，叫代购，不好听就叫药贩子、"倒腾药的"。

找到一个代购并不难。在百度贴吧，不少代购混杂在病友间，四处留言，借机推销。

先注册一个大号假冒病人，说自己吃免费药身体变得特别差，再用小号跟帖，暗示可以代购进口药。

一位病友在贴吧认识了代购"蛋蛋娃娃"，陆续通过微信给对方转了4560元药费，但对方迟迟不发货，再询问时发现已被对方拉黑。

这样的受骗经历，不止发生在一位病友身上。但出于对隐私的顾虑，少有人报警。

免费还是进医保

医保也向艾滋病药物敞开了大门。

但这只是开始。对大多数病友来说，何时能买到医保药物仍是未知数。两年过去了，只有北京、天津、上海、杭州、深圳等少数城市的病人可以用医保买到利匹韦林。河南、云南等艾滋病高发地区尚未纳入医保。

接受免费治疗的艾滋病感染者还在持续增长——从2012年的17.1万人到2017年的61万人。

在熟悉的首都机场国际出发大厅，薛睿即将开启他又一次的泰国之旅。他保持着每年一次的频率，往返北京和曼谷。

刘畅摸出手机，打开代购的微信对话框，约定下一笔的利匹韦林订单。

而此刻的上海浦东新区，标有"中国大陆不可售"的抗艾药品，源源不断地运往东南亚和非洲，再经由隐秘的药品流通市场，回到中国。

来源：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