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片拿下天坛奖，北影节走到最佳时刻

撰文/法兰西胶片

昨晚，第十四届北京国际电影节天坛奖正式颁奖，中国电影《走走停停》获得包括最佳影片、最佳编剧、最佳女配角在内三项大奖，加上范伟凭借《朝云暮雨》获得最佳男主角，其生涯第二个天坛奖影帝（上一次是第七届北影节天坛奖《不成问题的问题》），国产片在昨夜共拿下四项大奖。

另外印度惊悚剧情片《失落的婴儿》斩获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最佳摄影三项大奖，芬兰黑色喜剧《直面死亡的男人》斩获最佳男配、最佳音乐两份殊荣，日本人气导演三宅唱新作《黎明的一切》获得最佳艺术贡献奖。

有人说国产片凭借地缘优势拿到的主奖过多，其实最佳+编剧+表演奖的组合，早在第六届北影节就有阿根廷电影《帮派》创造过，当年该片获得最佳影片、最佳编剧、最佳女主角三奖，而这次喜获两奖的《直面死亡的男人》导演泰穆·尼基，在前年的第12届北影节天坛奖中，就凭借《一个不愿观看<泰坦尼克号>的盲人》一片获得最佳影片、最佳编剧、最佳男主角三大奖。

这是天坛奖实际颁发以来的第11个年头，也是本土电影人在这个平台上最好的时刻。

*第14届北京国际电影节天坛奖获奖名单

最佳影片：《走走停停》

最佳导演：《失落的婴儿》卡兰·特吉帕尔Karan Tejpal

最佳女主角：《失落的婴儿》米娅·梅尔策Mia Maelzer

最佳男主角：《朝云暮雨》范伟

最佳艺术贡献：《黎明的一切》

最佳编剧：《走走停停》黄佳

最佳摄影：《失落的婴儿》伊沙恩·高希Isshaan Ghosh

最佳音乐：《直面死亡的男人》马尔科·比斯卡里尼Marco Biscarini

最佳女配角：《走走停停》岳红

最佳男配角：《直面死亡的男人》亚里·维尔曼Jari Virman

终身成就奖：陈凯歌

01

走走，不停

本届天坛奖最佳影片《走走停停》导演龙飞是从国内青年电影节中走出的新生代导演，当年我有幸担任那一届的初审选片，当从数百部新导演作品里看到龙飞的处女作都市喜剧片《睡沙发的人》时，第一感觉是，先不说片子能到什么水平，这个导演得立刻拔出来，因为他的喜剧风格和当下主流的那种信息量饱和式正相反，他坚决反对在每一分钟都逗你笑，他是该笑的时候抖下包袱，不笑的时候，继续说人话，做生活里人会触达的事，他就很像90年代城市轻喜剧的路数，算是比较“复古”，如果能留下龙飞这样的种子，或许在我们爆笑大电影吃顶了的时候，他能引出另一条路。

《睡沙发的人》剧照

当然路途是艰辛的，时隔七年，片如其名，夫妻俩（编剧黄佳为导演龙飞妻子）这才有了第二部长片《走走停停》，这里的过程也是辗转反复的，没有太多的老板敢于搭这把手，因为这七年里，爆炸喜剧依然充斥在一年中的各个档期，市场从来没有为龙飞和黄佳留后路。

但他还是获得了主流资本的信任，以及一线演员对剧作高度认同后带来的全新演绎。说实话，这次岳红老师扮演的妈妈拿下了最佳女配角奖，从主题象征的维度看，是给了整部电影里所有聚合在那间小客厅里每一个角色的集体表演奖，因为这里的人物都在阐释一个当下最难学会的生活之道——反怨，反躺。

《走走停停》从一开始就书写了一个正在下行，或者说停滞的家庭，但有趣的是，他们都对自己的内心所向异常笃定，因为这种来自小城市的原始驱动力没熄灭，很快在一个外部触发下，全员又开始精神整活，即便是天人分离，也没有影响到这种生活信仰。《走走停停》的结局剧作设计也是同类都市生活片中不多见的，在一场拥堵的车道上，男女主角，走走停停，最终直到并轨，也没有再去干扰对方的生活，这是相当高级的现实主义捕捉，深入浅出的文本精髓。

另一部获奖的“走走停停”，叫《朝云暮雨》。范伟重新探索自己在演员时代觉醒的时刻，也就是《看车人的七月》《耳朵大有福》的起始点，在我们对他常见的走路不甩胳膊的表演里，发展出一些黑色罕见的黑色与悲情，老秦几乎做了一辈子牢狱，他的生理行动力早就退化或改造了，但是他自己不知道，与此同时，他最初的善良还伴随着他，这就为他将来的受骗与施善带来了双重悲剧，他受骗，肯定是让自己苦了，而他的善良，可能反而让别人苦。在上下两代人的价值观剧烈冲撞的时刻，范伟表演出了怜悯至暗时的一丝杀意。

《朝云暮雨》里的老少恋真的只是一计花招，它更大的笔触是批判现实中的公义悖论，是边缘群体互相结合后的长久苦难，走得那叫一个艰涩深远细思极恐。哪怕是看到范伟和以往99%相近的表演，在这里都能产生截然相反的意思，这就是那1%，他演的是善的边角同样有伪装，烟花很美，因为伴随着陨落。在《朝云暮雨》首场映后上，范老师因为需要进行一场病痛治疗，遗憾没有到场，但周冬雨说到，范伟老师已经是扫地僧级别的演员。

虽然经常有人反复获得同一个表彰，但任何一个大型电影节展，都会慎重考虑为同一个人颁发第二次奖杯，天坛奖昨晚能把最佳男主角这份认可再次给到范伟，除了赞许一个演员的慎独，另一个层面，也是给到电影主创在文本表达上的尖刻。

02

直面重生的世界电影人

在当前这个世界，人类的精神面貌，还有遍布在各个角落的纷乱，都让所有电影创作者捕获着可供转化灵感的高峰情绪。本届天坛奖另外三部获奖片，都在做着这样的探索。

《失落的婴儿》是印度电影第一次在天坛奖上获得最佳导演的荣誉，这也是卡兰·特吉帕尔的处女作，电影带有些许惊悚色彩的社会剧情片，它所涉及的话题空前广泛，从人口买卖到代孕争议，从网络舆论造谣到政府不作为所引发的愚民私刑，阶层的割裂，社会机构的腐败，电影的走向完全无法令我们回想起那些欢歌笑舞的印度娱乐片，电影甚至为了强化这种类型效果，还拍摄了一场超长追车戏，当然不会像《速激》那翻毁天灭地，但人，在其中的境地，甚至比追车本身还令人恐惧。

同样开了脑洞的芬兰导演泰穆·尼基，真的在电影里让一个“没有脑组织”的憨男开了脑洞。《直面死亡的男人》借助一个罕见的病症，以及一个收尸人的非常规职业，揭露了一个骇人听闻的黑暗地下组织以及它所运转的社会体系，最终在风暴过后，回到普世，诉说我们该如何修复现代家庭危机。顾名思义，泰穆·尼基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天坛奖嫡系，前年《一个不愿观看<泰坦尼克号>的盲人》就在戏里戏外同步关注到真实的生理障碍，这次又开发了全新的医学创意，并把它嫁接在一种常见的社会歧视，社会边缘人群中，为天坛奖并不那么显著的作者论电影上添加了一个结实却又灵活的把手，顺着这条路，天坛奖或许能在将来遇到更多的电影天才。

《直面死亡的男人》海报

拿下最佳艺术贡献奖的三宅唱，可以说是本届天坛奖主竞赛里最受欢迎的外籍导演，它和《直面死亡的男人》相似点，正是直面了“社会死亡”的孤独的人，电影的前两幕非常耐看，它小心翼翼地把罕见的病症融合进人物性里，制造了天涯沦落人一般的欢欣，更令人欣慰的是，三宅唱没有俗套地邀请爱情来为男女主角做最后的救场，它的观点是，人与人的关系真正的超越性，这就保住了对人物最大的完整与尊重，“黎明”的一切，原来是“学友”的一生。天坛奖没有“放过”表彰三宅唱独有的人文关怀，加上电影里涉及到天文场景，像极了北京电影节的经典座右铭——天人合一，美美与共。

03

有一种趣事叫拾遗

天坛奖和一切电影节一样，它的奖项数量很有限，这就必然会有很多值得聊起的电影，在昨晚走到缘分的尽头。

比方说目前主竞赛里的豆瓣最高分《绝密配方》（8.4分），因为和《奥本海默》形成一个时代背景传递，与当下我们时局中的恐惧心理紧紧相扣，但又注入了青春浪漫的荷尔蒙，以及题材本身的历史复刻和猎奇探秘，加上电影金句频频，没有获得一个奖项，令影迷遗憾。也可能是太过普世和主流，尤其是电影里出现一些情节失真，都会对创作者的严谨性产生疑虑。

《绝密配方》剧照

还有一部叫《乳汁》的荷兰电影，罕见地从女性哺乳期内遭遇的变故出发，来讲述甚至连不少女性都很少了解的性别苦楚。整部电影异常安静，但面若平湖，胸有惊雷，其实乳汁都是泪水，还得储藏好，把痛苦的保质期延长。全片对这种心理的深悉，对女性的关照，具体且温柔。全片技法朴实，把大量叙述交给了影像本身，不炫技也是对技术的一大考验。这部电影在女性视角上的新颖，是这次天坛奖最大的存储。

《乳汁》剧照

还有一部双导演作品《蚁女》，来自阿根廷的电影人塔妮娅·卡帕托与阿德里安·苏亚雷斯的上部作品（《韦素山丘的学校》）也有入围2021年的天坛奖主竞赛，但两位的视听追求有了天壤之别，故事虽然极简，就是讲述一场意外变故带给姐妹两人不同的命运走向，直到她们在此刻重逢，但全片开始走作者影像，大特写+自然光，迷离的家庭私影气质，电影涉及到很多象征表达，挖骷髅与灭蚁的关联，考古人员清理灰土与杀虫工作者喷洒雾状药剂，而电影最好看的还是人物的自然主义特性，比方说妹妹在酒吧寻欢的一整个心理状态，比方说儿子再次乘坐巴士经过母亲小姨事发大桥时的思索。结局的奇观不是CG蚁女的来临，而是姐姐做炸甜蛋糕时的过程，那种加倍偿还的感觉非常具体。值得一提的是，饰演妹妹的演员在杀青后不久去世了，给电影增加了更多伤感与现实召唤。 

《蚁女》海报

天坛奖主竞赛不是一个孤岛，它藏着很多创作者的秘密，如果与这个世界一一对照，也能把我们仅存的认知拼接成一张完整的图画，希望今后的天坛奖能更大胆，能顾得上大局，也布满宇宙星辰一般的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