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上帝”?|独思录 x 郑永年
编者按
为什么美国还能在东亚被视为全知全能的“上帝”?
近年来,美国积极推动构建“小多边”联盟体系,日本和菲律宾成为其中的关键一环。日本主动扮演着主导角色,菲律宾则对美国实施“一边倒”的政策。美日菲峰会,是否代表了亚洲版“小北约”正在成型?
本文指出,尽管美国也已经意识到自身并不如二战后那般“全知全能”,但是在东亚,美国还是一如既往地假装成“上帝”或者被“奉为”全知全能的“上帝”。美国战略在实际层面是在收缩的,即美国试图从欧洲和中东减少战略关注而把战略的重点放在“印太”地区,来专门应付中国。
郑永年教授认为,美国利益已深度嵌入全球各个地区,一旦减少对某一区域的投入或战略关注,便会出现权力真空和冲突,难以真正脱身。真相是,美国已无力来履行对其盟友的承诺——尽管美国依然在“拉帮结伙”,但在实际层面,美国的承诺在不断减少,甚至是实质性地减少。
既然如此,为什么一些东亚国家仍然“下注”美国?东亚各国应如何理性看待美国的实力与意图?本期独思录将剖析美日菲峰会背后各国的战略布局。
在基督教信仰中,上帝是最高的存在。他全知全能,什么都知道甚至什么都能预见到,他的能力也是无限的,他的道德也是最为高尚和最为博爱的。上帝创造了世界,能拯救世界的也只有上帝。在今天的东亚(东北亚和东南亚),美国就是被视为这样一个“存在”。但很可惜,美国并不是全知全能,至多是假装或者被假装为“全知全能”。
01 美日菲峰会:亚洲版“小北约”正在成型?
美日菲峰会于2024年4月11日在美国华盛顿召开。峰会召开的背景无疑是近来中菲关系的恶化。中菲关系在2012年4月的“黄岩岛事件”发生后持续恶化。2016年南海仲裁案后,中菲双方通过外交对话解决南海问题的空间进一步被压缩,海上对峙的态势也进一步升级。进入2024年后,中菲关系更是呈“自由落体”式下降。2024年3月25日,菲律宾指责中国海警在“有争议”的南海海域使用水炮袭击了三名菲律宾士兵,并召见了北京特使。对于中国海警和海上民兵针对菲律宾在南海仁爱礁附近的任务而采取的行动,马尼拉表示“强烈抗议”。2024年4月7日,菲律宾与美日澳首次在南海进行了军事演习。中国也在同一天进行了“战斗巡逻”。至少从现象来看,南海已经形成了中国与美日澳菲相互对峙的局面。
根据《日本、菲律宾和美国领导人联合愿景声明》,这次峰会的重点是强调美国对盟友的经济投入与协防承诺,以巩固盟友对美国的信心。峰会主要确定了5项与美日菲联盟建设相关的内容:
1. 促进包容性经济增长和经济韧性;
2. 宣布“吕宋经济走廊”计划;
3. 发展关键和新兴技术;
4. 推进气候伙伴关系和清洁能源供应链;
5. 合作促进和平与安全。
国际面普遍认为,美日菲联盟的形成促使美国朝亚洲版“小北约”又迈进了具有实质性的一步。《纽约时报》发文称,“中国感到被美国围困,但无力还击”(China Feels Boxed in by the U.S. but Has Few Ways to Push Back)。
自美国将中国界定为世界上唯一一个有能力、有意愿在全球范围内对美国构成竞争和威胁的大国以来,美国围绕中国的第一岛链(台湾)和第二岛链(南海)构建着越来越多的“小多边”,也就是中国所说的“团团伙伙”。迄今,美国至少在印太区域构建着7个“小多边”:
1. 美日菲三边联盟
2. 美日韩三边联盟(JAROKUS)
3. 美英澳三边联盟(AUKUS)
4. 美日印澳四边安全对话(QUAD)
5. 五眼联盟(美英澳加新)
6. 美日越三边联盟(尚处于酝酿阶段)
7. 美越印三边联盟
其中大多数已经成形,也有些例如美越印三边联盟还处于酝酿阶段,也不排除将来会有更多的“小多边”出现。
人们可以把美国的这些“小多边”统称为美国“印太战略”的组成部分。顾名思义,在印太战略中,印度是最重要的一环。但经验地看,印度也是最不确定的一环。就印度来说,印度是一个文明型国家,有自己的外交思维。尽管印度和中国有矛盾(尤其是边界冲突),印度也一直在利用美国来应付中国,但印度很难成为美国联盟的一部分,很难像其他美国较小联盟国那样完全对美国言听计从。就美国来说,印度太大,没有足够的能力在短时期内像扶持美国较小联盟国那样扶持印度。
在这样的情况下,美国把重点转移到两个条件较好的传统盟友国家,即日本和菲律宾。一方面,眼下这两个国家有很强的意愿——不仅配合美国,甚至愿意成为美国的附庸。另一方面,日本的经济技术的发展水平和菲律宾较小的规模等因素可以让美国减少“联盟”的成本。
4月11日,美国总统拜登陪同菲律宾总统小费迪南德·马科斯和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出席在白宫举行的三边峰会(图源:路透社)
02 日本与菲律宾:“上帝”身边的站位与取舍
这些年来,日本在美国的“小多边”体系中主动扮演着主导角色。表面上看,美国是当前印太众多“小多边”体系的主导国家,但实际上,日本在这一过程中承担了大量的外交工作。日本在美国主导的“小多边”中已不再是一个被动的“配合者”,而是一个在战略和战术上都更加积极主动的“引领者”。在上述美国建设的7个印太“小多边”联盟中,日本参与了其中5个,包括:美日印澳、美日韩、美日菲、美日越和美日印。再者,日本已经打破了其战后延续了近70年的“专守防卫”的理念。日本在其2022年和2023年的《防卫白皮书》均提及“对敌方基地的攻击能力”,并且日本国会在2023年年末通过了把国防开支提升到其国民生产总值2%水平的议案。此外,在2024年3月,日本宣布将于2024年年底在本土建成驻日美军统一指挥部,以更有效地、迅速地应对台湾海峡的危机。在美国的支持下,日本将在未来承担更多更具主张性的战略博弈与安全任务,以帮助美国推进“小多边”体系的建立与完善。(有人把这些视为是日本“站起来”的标志,但实际上是日本完全“倒下去”的标准。这个题目将另文讨论。)
马科斯领导下的菲律宾对美国“一边倒”政策也非常符合美国的印太战略。美菲历史关系深厚,美国对菲律宾一直具有实质性影响,尤其在安全关系上。但这种关系并没有促成菲律宾的内部发展。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菲律宾在经济上没有什么作为,长期陷入人们所说的“中等收入陷阱”。为发展经济,菲律宾也一直在寻求和中国发展经贸关系。在外交方面,菲律宾的外交政策深受其国家领导人的行事风格、背景和议程的影响。菲律宾前任总统罗德里戈·杜特尔特的领导风格强硬,在任内实施的禁毒政策非常激进,饱受西方人权组织的批评。为了维持其政治地位和正当化自己国内政策的执行,杜特尔特在外交上与西方疏远,而与中国和俄罗斯较为靠近。但2022年年末上任的马科斯大不相同,他在内政上主张“回归正常”,在外交上实行向美国“一边倒”的政策。
面对中国,菲律宾的主要手段有两个。一方面,“联美抗中”。马科斯政府基本放弃了杜特蒂时期的“等距外交”,在安全乃至经济问题上都向美国全面倾斜。菲律宾与美国签署了《共同防御条款》,可见菲律宾是美国在东南亚最重要的军事同盟国。菲律宾的设想是,如果美国能更深度地介入南海问题,那么美菲《共同防御条款》可以对中国在南海的行动产生一定的威慑。2021年拜登上台后,美国与菲律宾的海上军事合作变得更加紧密。马科斯的强硬态度便与美国的支持息息相关。2024年第一季度,美国已经在南海进行了3次“自由航行任务”,接近于2023年全年的行动次数(5次)。如今的菲律宾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成为美国在南海给中国埋伏的“地雷”。一旦冲突升级,美国可以根据具体的状况选择性地进行外交、经济和军事上的介入,把南海变成美国塑造印太秩序的战略支点。
另一方面,菲律宾推进所谓“主动的透明度宣传”,力图在国际舆论上把自己塑造成一名遭中国“霸凌”的受害者。前总统杜特尔特在任期间,菲律宾在南海问题上对中国采取了“搁置争议”的态度。但应当指出的是,杜特尔特的妥协态度也是基于当时美菲关系而作出的反应。当时,特朗普主政下的美国力图退出各类多边协议,甚至企图“放弃”对盟友的协防承诺,这使得菲律宾不得不在南海问题上对中国有所让步。菲律宾表面上对中国表示妥协的同时,并没有放弃在国际舆论上宣传“南海仲裁案”的合法性。菲律宾政府每年都会在世界各国举行“南海仲裁案纪念会”,通过学者、媒体和外交官的讨论来制造舆论。对此,美日澳以及欧盟等都曾通过发表外交声明的方式表达了支持。另外,菲律宾政府也在积极地通过国际媒体来制造自身的受害者身份,以及中国作为一个“霸凌者”的负面形象。菲律宾向国际社会传达的信息是:菲律宾人已经“尝试与北京妥协”,但由于北京的“霸凌行为”不断升级,菲律宾已“别无选择”。在当前的国际舆论中,“霸凌”(bully)一词很大程度上已经成为定义中国身份和形象的一个标签。
3月12日,德国柏林,菲律宾总统小费迪南德·马科斯在新闻发布会上发表讲话。马科斯目前正在与日本谈判,以达成允许日本军队在菲律宾驻扎的互惠协议。(图源:路透社)
无论是日本、菲律宾还是东南亚的一些国家,都以受到中国崛起的威胁来定位它们和美国的关系。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双方各取所需。就美国而言,有几个原因。第一,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利益根深蒂固。当人们说美国是“域外国家”的时候,并不是说美国在西太平洋没有利益,而仅仅只是说,就地理位置而言,美国并非西太平洋国家。美国(错误地)恐惧于一个强大的中国会把美国赶出西太平洋。同时,美国仅仅依靠其自己的力量,很难在这个区域远程和中国对抗,因此,需要通过和本区域国家结盟的方式来防止中国损害美国庞大的经济和安全利益。第二,美国相信“一山不容二虎”,即“修昔底德陷阱”。要维持霸权和防止中国取代美国,美国必须结成最广泛的联盟来遏制中国。美国的这一考量不仅适用于印太地区,也适用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地区。可以理解,不管中国的利益走到哪里,都被美国视为是对美国的威胁。第三,美国的意识形态。传统上,美国外交可以说是赤裸裸的现实主义外交,但现在越来越意识形态化。尤其是拜登执政以来,美国把中美关系界定为“美国民主”与“中国专制”之对立。美国的东亚外交也是以此意识形态来展开的。
就日本、菲律宾等一些东亚国家而言,也有几个原因。第一,这些国家并非完全独立的主权体。因为安全被整合进美国体系,这些国家并无独立的外交和安全政策,充其量只是“半主权国家”。一旦这些国家有独立的倾向,美国势必打压它们。因此,这些国家不得不靠向美国。第二,因为历史和地缘政治等因素,这些国家大都和中国有这样那样的矛盾,在它们感觉到受到“威胁”的时候,它们需要“邀请”美国,希望在处理和中国的关系方面,得到美国的支持。第三,这些国家的领导者大都接受美国式西方教育,接受西方的价值观。第四,这也和这些国家领导层对中国的经济判断有关。在过去的数十年里,大多东亚国家都是采用“两条腿走路”的方法,即在和美国发展安全关系的同时和中国发展经贸关系。这种选择也使得这些国家在美国和中国之间维持一种“不选边”的政策。但是,特朗普以来,美国大搞经济民族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将经济问题政治化。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国家在经济上也不得不选择美国。
03 美国=“全知全能”?
然而,问题的核心在于,美国是否依然还是像这些国家所想象的那样“全知全能”,能够满足这些国家的要求?
尽管美国自身也已经意识到自身并不如二战后那般“全知全能”,但是在东亚,美国还是一如既往地假装成“上帝”。冷战结束之后,美国作为单极霸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是处于“自我放飞”的状态。从老布什的海湾战争到北约领导的前南斯拉夫战争再到“9·11”之后的反恐战争,美国到处彰显其实力。但至少从奥巴马开始,美国已经意识到其“帝国版图”的扩张已经过度,需要适当收缩了。在这方面,其实特朗普的判断是正确的,即美国没有能力(也没有责任)无限制为美国的盟友提供“公共品”(即“保护”)了。特朗普武断地“退群”给美国的外交造成了致命性的影响,因此拜登执政之后,试图重新恢复甚至扩大结盟政策。但这仅仅是表象,如果仔细检视,不难发现,美国战略在实际层面是在收缩的,即美国试图从欧洲和中东减少战略关注而把战略的重点放在“印太”地区,来专门应付中国。
但这并非易事,甚至是不可能的使命。二战之后,美国利益深度嵌入各个地区。人们可以把美国视为是国际层面的“法家”,通过深度干预消灭了各个地区自下而上所能形成的“自发秩序”,而把一个美国界定的秩序自上而下地强加给了各个地区。现在,美国想脱身,谈何容易?一旦美国减少对一个区域的投入或者战略关注,这个地区很快就会出现权力真空,就会出现各种冲突。无论是俄乌战争,还是以巴冲突,都是这个现象的呈现。实际上,无论是欧洲还是中东,抑或其他地区,美国都没有办法真正脱身。在欧洲,欧盟内部的发展困境、成员国(无论是德法等大国关系还是老欧盟和新欧盟国家之间的关系)之间的矛盾、俄罗斯复兴、中国崛起等因素,都促成欧洲更需要美国。而当美国满足不了欧洲的需要时,一些欧洲国家就转向了中国。中东的情形也是如此,只不过受不同的因素驱动而已。
因此,尽管为了应付中国,美国依然在“拉帮结伙”,但在实际层面,美国的承诺也在不断减少,甚至是实质性地减少。首先,这次美日菲联合声明把加强美日菲经济合作方面的内容放在首位,而把安全相关的内容放在最后。文件的第一项内容——促进包容性经济增长和经济韧性——主要是包含一些纲领性的提法,如三方对“印太经济框架”(IPEF)的支持。文件的第二至第四项内容则分别触及了美日对菲律宾的基础设施的投资、对菲律宾芯片生产和价值链的投资以及绿色能源转型的投资。这三项内容的主旨是要支持菲律宾的工业化,使其成为美国主导的绿色经济转向中重要的贸易与工业合作伙伴。声明在第五点才触及安全问题。在峰会现场,拜登在演讲中强调,美菲联盟“坚如磐石”,任何对菲律宾船只、飞机和领土的攻击都将触发两国签署的《共同防御条约》。尽管声明以强烈的措辞对中国在南海维护主权的行为提出了关切,并表达了对2016年南海仲裁案的支持,但这些措辞没有超出美国及其盟友之前对中国的措辞。
再者,这次峰会的联合声明并没有言及任何关于把美日菲三边军事联盟推向实质化的内容。在与中方发生冲突的情况下,菲律宾可以援引《美菲共同防御条约》来要求美国介入,但这无法触发美国以外的军事力量介入。理论上来说,如果要使美日菲的集体防御体制实质化,那么日本与美国需要升级《美日安保条约》,使其适用范围扩大到日本领土以外。这样,菲律宾遭到的攻击将被视为美日同盟遭到的攻击。但是,这次峰会没有提出任何关于扩大《美日安保条约》适用范围的叙述。日本在峰会上承诺将对菲律宾赠与5艘海警船。但除此以外,联合声明没有提出任何实质意义上扩展或打通美日菲三边联盟的说法。
因此,可以说,美日菲峰会更多是一次对美国印太战略的强调,而非升级。峰会和联合声明几乎完全没有触及任何升级美日菲三边联盟的实际举措。即使是对菲律宾的经济帮助,也是有限的。美日菲三国强调对“印太经济框架”的支持,但这一框架本身的意义从一开始便是非常有限的。对美国的盟友来说,美国之于他们的吸引力,一是来自美国市场向他们的开放,二是来自美国对他们的投资。但拜登的“中产外交”决定了美国的关切重点依然在国内,而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向这些国家开放市场了。拜登提出的“印太经济框架”不是美国开放市场,因此对东亚国家而言并没有实际的吸引力。况且再次参加总统选举的特朗普已经宣称,上台之后就要废除“印太经济框架”。不要把特朗普的话当“儿戏”,因为上次一上台特朗普就马上退出了跨太平洋伙伴关系(TPP)。而美国对菲律宾的基础设施投资则更可能是“口惠而实不至”,看似恢宏,实则虚弱。为了应付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美国这些年向不同地区和国家承诺了庞大的基础设施投资,但并没有能力来履行其承诺。
2023年5月,美国商务部长吉娜·雷蒙多在印太经济框架会议期间与日本经济产业大臣西村康稔会谈(图源:路透社)
甚至在台湾问题上也是如此。尽管美国亲台湾的各种政治力量一直在呼吁美国要明确立场,不能再继续往日的“模糊”战略,但美国当局很难做这一战略转变。日本政治人物在台湾问题上一直较为激进。已故前首相安倍晋三提出了所谓“台湾有事即日本有事”。但安倍是在2021年12月的一次演讲中提出该说法的,当时他已不再担任日本首相,因此,他的观点不能代表日本官方的立场。日本政府从来没有对该说法予以承认。并且,安倍的这一提法无论在日本政界还是社会舆论界都是相当有争议的。但主要因素是美国。在美国政府尚未对台湾当局作出正式的、有法律效力的安全许诺的情况下,日本政界与社会很难就该问题形成相对稳定的看法。对于是否要主动配合美国参与到日本领土之外的军事行动中,日本当局并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04 不愿被打破的“上帝”幻象
一句话,无论是菲律宾和越南等南海问题当事国,还是台湾当局,没有一方可以十分确定美国是否会在或能在他们与中国大陆发生冲突的情况下予以协防。美国在这个问题上采取模糊战略的态度,是其客观上承认美国已非全知全能的“上帝”了。如前所述,美国利益深入嵌入各个地区,很难从其他地区脱身而只关注印太地区以应付中国。这就决定了,美国自身缺乏足够的资源对印太区域可能发生的冲突进行大规模介入。虽然美国的防御开支与海军实力依然位居世界第一,但其在西太平洋舰队的数量已经落后于中国。一旦进入战争状态,美国海军很难在不付出高昂成本的情况下全身而退。实际上,很多分析家相信,如果美国和中国发生直接的冲突,那么不管胜负如何,势必加快美国在全球范围内的衰落。
理性的美国人也能看到这一点。因此,无论是俄乌战争还是以巴冲突,都可以看到美国并没有以自身的军事力量来为美国所要保护的国家提供协防,而更多是通过给予他们军事援助和技术转移,鼓励他们实现“自助”。或者说,美国实际上是在把这些国家转化成自己的“代理人”。其实,无论是日本、韩国、菲律宾还是台湾当局,并非没有人意识到,美国所谓的“协防”承诺更多的是一种“战略模糊”,并无任何确定性。
因此,今天的东亚呈现出这样一种很有意思的局面。美国方面,为了维持其声誉和利益,还继续假装着自己还是“全知全能”,但实际上美国也意识到自己已非“全知全能”。因此,美国转向打认知战,从认知上塑造中国这个“敌人”,从认知上塑造其盟友对美国的依附。美国盟友方面,为了应付中国,假装相信美国依然是全知全能的,使劲地靠向美国、加深和美国的关联,尽可能地从中获得一些哪怕是微小的利益。
喜欢美国好莱坞大片的人们不难经常在银幕上听到主角类似这样的说法:我曾经对上帝的存在深信不疑,我也敬畏上帝,对上帝保持虔诚,但是一旦我需要上帝的时候,他就不见了,因此,我只能依靠自己。其实,对日本和菲律宾这样的国家来说,也面临类似这样的情形。他们把美国力量当成信仰,但这个信仰能在多大程度上为他们提供实际上的帮助?可能只有上帝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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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思录》第09录
美国利益深度嵌入各个地区。人们可以把美国视为是国际层面的“法家”,通过深度干预消灭了各个地区自下而上所能形成的“自发秩序”,而把一个美国界定的秩序自上而下地强加给了各个地区。现在,美国想脱身,谈何容易?一旦美国减少对一个区域的投入或者战略关注,这个地区很快就会出现权力真空,就会出现各种冲突。
——郑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