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kTok在美国能再次化险为夷吗？

TikTok在美国能再次化险为夷吗？

      当地时间3月13日，美国联邦众议院以352票对65票的压倒性多数通过法案，要求字节跳动公司（Byteb Dance）在6个月内剥离旗下短视频社交平台TikTok，否则后者将在美国被禁用。这标志着美国阻挠TikTok的发展手段从行政领域延伸至法律层面。该法案一旦生效，字节跳动公司极有可能成为第二个阿尔斯通（Alstom）。TikTok在美国经历了怎样的曲折发展？美国为何要对TikTok置之死地而后快？TikTok在美国的最终命运将会是什么？这是本文将要讨论的三个主要问题。

一、TikTok在美国的“逆势成长”

TikTok是一个以“激发创造，带来愉悦”为宗旨的短视频社交平台，2017年5月上线，同年11月字节跳动收购musical.ly后才正式进入美国市场。当时美国本土的YouTube、Facebook、twitter（现在的X）、Instagram等社交软件几乎已经垄断了美国的社交和短视频市场，无人看好TikTok在美国的前景。

2019年11月，特朗普政府宣布，将对TikTok此前收购的美国音乐类短视频musical.ly展开国家安全审查，迄今未有结果。同年12月，美国国防部2.3万名员工接到通知，立刻卸载TikTok，随后美国海军、陆军先后被禁止使用TikTok。2020年上半年，即新冠疫情在美国迅速蔓延期间，TikTok在美国的下载量竟远超脸书和Instagram等美国社交软件。TikTok在不到3年的时间里就拥有多达8000万活跃美国用户。这进一步引起美国政府的警惕。7月22日，美国国会通过法案，禁止联邦政府员工在政府设备下载TikTok。8月6日，特朗普发布了两项行政命令，将在45天内禁止与TikTok和微信进行交易。一周后，他发布了另一项行政命令，让字节跳动在90天内剥离其在美国的资产。其理由是，“这种数据收集存在威胁”，“获取美国的个人和企业专属信息。”“威胁到了美国国家安全、外交政策和经济”。9月18日，美国商务部同样以所谓的保护美国国家安全为由，禁止TikTok在美国境内的相关交易。这本质上是特朗普政府对中国发动的贸易战和科技战的延伸。TikTok在加利福尼亚中区联邦地区法院起诉了美国政府，指控特朗普总统在行使紧急经济权力发布行政命令、封禁该应用程序在美国的运营时，剥夺了它的正当程序。最终胜诉化解了危机。此后，TikTok在美国建了立规模庞大的团队，“以确保他们的业务不违背任何国家的法律，甚至在行业伦理方面超过同行业的竞争对手”。

2021年6月9日，拜登总统废除了特朗普禁止TikTok的行政令，并指示商务部长采取行动，禁止连接对国家安全构成威胁的软件及应用程序。截止2023年6月，超过20个州禁止在政府发放的设备上使用 TikTok，许多大学已将其从校园Wi-Fi网络中屏蔽。为解决美国监管机构对该应用数据完整性的担忧，2022年6月底，TikTok已完成将美国用户的数据信息迁移到甲骨文公司（Oracle）的服务器上。以乔什·霍利（Sen. Josh Hawley）为代表的联邦参议员以“一些中国雇员有权获取这些数据。”为由，坚持TikTok的所有权结构必须改变。2022年12月，拜登再次签署有关TikTok的禁令，禁止联邦政府近400万员工在其机构拥有的设备上使用TikTok。2023年3月23日，美国国会在听证会上以安全问题对TikTok的首席执行官周受资进行了近5个小时的“拷问”。同年5月，蒙大拿州州长格雷格•吉安福特（Greg Gianforte）签署了一项法令，禁止TikTok在该州境内运营，这是全美针对该应用颁布的最为严厉的禁令。当时，TikTok拥有超过1.5亿美国用户。该法案原定于2024年1月1日生效。2023年11月30日，美国联邦法院以“侵犯用户言论自由”为由驳回了该法案。

今年2月中旬，为了赢得更多选民的支持，拜登总统还亲自出镜录制TikTok视频，其竞选团队也入驻TikTok，这被视为是一个好兆头。在美国联邦众议院通过该法案前两周，TikTok美国业务高管带着好消息飞回新加坡国际总部，预判TikTok至少不会面临马上被封禁的风险。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一个由两党议员和拜登政府官员组成的委员会一直在幕后悄悄筹划新的立法。“这个过程是刻意保密的，因为法案起草人知道，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推进这项立法。”。美国国会这次对TikTok发动的罕见的“立法闪电战”令TikTok措手不及。

二、美国政府打压TikTok的真实目的

《美国之音》在其刊载的“美国为什么要封禁TikTok”一文中总结了美国政府封禁TikTok的三个原因：数据必须与中国政府分享，TikTok影响了美国舆论，TikTok影响了美国人尤其是美国青少年的心理健康。笔者认为，上述这些原因只是美国政府偷梁换柱、掩人耳目的借口，其背后还有更深层、更实质的原因。

第一，维护美国同行企业的市场霸权。TikTok在美国的迅猛发展令其美国同行压力陡增。弗雷斯特市场咨询公司（Forrester）的报告显示，2021年，12-17岁的美国人中有63%每周使用TikTok，而Instagram和Snapchat分别为57%、54%。而在一年前，Instagram的占比为61%，而TikTok则为50%。TikTok已经超越Instagram成为千禧一代的新宠。皮尤调查中心的一份报告也令美国同行企业倍感压力。2022年，在13到17岁的美国人中，有67%使用过TikTok，脸书（Facebook）则从2014年的71%猛降至同期的32%。《金融时报》载文指出，单从销售业绩来看，字节跳动公司很快就将超越脸书的母公司梅塔集团（Meta），成为全球最大的社交媒体。显然，如果TikTok在美国被禁令，美国的同行企业将在美国市场中成为最大受益者。如果美国的其他盟友也跟进，美国同行企业在国际市场上也将是潜在受益者。根据《华尔街日报》的报道，早在特朗普政府时期，扎克伯格曾在某晚宴上向特朗普施压，他认为阻止中国平台应该比关注脸书的一家独大更重要。浙江传媒学院互联网与社会研究院院长方兴东一语破的：“他们真正关心的问题不是TikTok是否安全，而是TikTok崛起所带来的巨大商业利益问题。”“TikTok的崛起，势必导致万亿美元级互联网商业版图格局重组。”

《美国陷阱》《隐秘战争》这两本书深刻揭露了美国政府如何通过长臂管辖来帮助美国独角兽企业打压或并购其同行竞争对手，以实现美国企业的目标，进而维护美国经济霸权。鉴于TikTok在美国发展速度太快，对美国企业的冲击过大，美国政府当前的主要任务是先帮美国企业清除本土范围内的竞争对手，该目标完成后，下一个目标就是通过其惯用的长臂管辖伎俩，帮美国的独角兽企业在全球市场上清除竞争对手。

第二，维护美国在世界舆论市场中的话语霸权。在国际政治中，话语权的争夺是大国竞争的核心领域之一。受多方面因素的综合影响，当今世界的国际话语权或舆论主导权被美英等少数几个国家垄断。在自媒体时代，传统媒体的话语权部分被社交平台取代。Kepios团队2023年7月的数据显示。在全球前十大社交媒体平台中，只有微信、TikTok和抖音属于中国企业，其他七家均属于美国企业。在属于中国的三家平台中，抖音和微信以中国用户为主，换言之，即使在社交平台上，美国企业仍占据绝对主导地位。即便如此，美国政府还不满足。他们不允许其他国家的自媒体可以影响美国的民意。美国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在其2023年的年度报告中称，“由中国宣传部门运营的TikTok账户在2022年的美国中期选举中针对两党候选人发表了有影响力的言论。”

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Jacob.Sullivan）在白宫3月12号的例行记者会上明确表示，“在国会众院全院进行表决的TikTok法案不是禁令，而是所有权问题”。其言外之意是，只要将TikTok出售给美国企业，其他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然而，正如比尔·毕晓普（Bill Bishop）所指出的那，“TikTok 是中国第一个全球互联网平台。多年来，政府一直在谈论需要增加国际话语权，讲好中国故事，但全球为此所做的努力主要依赖于 YouTube、Instagram、Facebook 和推特等美国平台，”“TikTok 有助于打破这种分销困境。”

第三，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维护美国的世界霸权。《华盛顿邮报》援引了牛津经济研究所今年3月发布的一份报告中的数据：TikTok在2023年为美国的小企业主创收147亿美元，为美国贡献了242亿美元GDP、22.4万个工作岗位。然而，美国政府打压TikTok，算的并不是经济账而是政治账。其本质是将问题泛政治化。美国司法部副部长莫纳科（Lisa Monaco）道出了美国禁令TikTok的真相：“TikTok的中国血统造成了国家安全风险。”

《纽约时报》文章一针见血指出了访法案的本质，是“美中之间长达数年的科技新冷战的最新进展，双方争夺从计算机芯片到人工智能等重要技术的控制权。”TikTok所拥有的国际领先的算法这一核心技术是美国垂涎欲滴的。美国前财政部长史蒂文·姆努钦（Steven Mnuchin）近日表示，拥有超过1.7亿美国用户的TikTok“应该由美国企业拥有。”如果能通过购买这种捷径从其对手中获得，美国既能在高科技领域继续压制其对手，又能巩固本国同行企业的优势，进而巩固美国的全球霸权。美国惯用的伎俩是通过威逼利诱的两面手法获得对其具有战略价值的东西。当年，美国打着民主自由和平的旗帜，在给予墨西哥微薄购买金的情况下巧取豪夺了墨西哥大片领土。眼下，拜登政府表面上给予TikTok在禁令与出售之间进行自由选择的权力，但其本质一目了然：“看到别人的好东西，就要想方设法据为己有，这完全是强盗逻辑。”

三、TikTok在美国的前景

面对穷追猛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美国政府，一路逆流而上的TikTok能再次化险为夷、续写奇迹吗？以下四个因素关乎TikTok今后在美国的命运。

第一，众议院的投票。在美国，法案只有在参众两院均达到规定赞成票并经由总统签署后才能生效。忙于国务及总统大选的拜登在众议院表决刚通过就表示，只要参议院投票通过，他就会签署。换言之，在2025年新总统就任前，参议院的投票结果成为决定TikTok在美国命运的关键一步。

美国联邦100名参议员的任期为6年，其中三分之一的议席每2年选举一次。而433名众议员任期只有2年，每2年选举一次。通常情况下，任期更短的众议员更关注民意，即更关注选民关心的当前事务，任期更长的参议员更注重美国的长远利益。法案在众议院通过后，参议院多数党领袖、民主党人查克·舒默（Charles Schumer）在声明中表示，参议院“将在众议院通过该法案后对其进行审查”，并未对法案本身发表任何评论。目前，民主与共和两党对该法案的立场并不遵循传统的党派界限。不少学者和媒体分析后指出，法案在参议院能否通过是个很大的未知数，但笔者认为，在美国加剧对中国战略竞争的大背景下，从参议院的属性和特点来判断，通过的概率更大。

第二，美国的民意。美国TikTok的支持者主要来自两个群体。一是TikTok的美国用户。目前TikTok拥有1.7亿美国用户，约占美国一半人口，这个数字相当可观。然而，并不是1.7 亿美国用户都反对禁令法案。大部分TikTok的美国用户同时拥有多个社交账号，他们中的多数并不太在意政府是否禁用TikTok。只有那些特别喜欢TikTok的用户，尤其是那些能够通过TikTok切实获利的用户才极力反对封禁。此外，美国TikTok的用户并不反对联邦或州政府加强对社交软件数据的监管。皮尤研究中心2023年10月的一份报告显示，72%的美国人希望对企业数据的使用进行“更多政府监管”。

另一支力量则是以美国公民自由联盟和电子前沿基金会为代表的美国公民和数字权利组织。它们是美国宪法修第一正案的拥护者。美国公民自由联盟国家安全项目高级律师阿什利·戈尔斯基（Ashley Gorski）在接受半岛电视台采访时表示，“直接或间接禁止TikTok都将违反第一修正案，因为它将扼杀言论自由并限制公众获取关键信息来源。政府不能实施这种全面禁令，除非这是防止对国家安全造成极其严重和直接损害的唯一方法。”“没有公开证据表明存在此类伤害。 即使有，全面禁止TikTok也不是唯一的答案。”肯塔基州共和党参议员保罗（Rand Paul）也表示，他强烈反对针对TikTok的禁令，因为这涉及违宪。“有1.8亿美国人使用它。你不能因为不喜欢一家公司就剥夺他们表达自己的权利。”

第三，2024年的总统大选。在总统大选年，总统候选人在面对美国用户最多的社交软件时不敢大意。拜登政府虽然多次签署行政令以阻止TikTok在美国的发展，然而随着总统大选竞争渐趋白日化，拜登今年2月亲自在TikTok发布视频与年轻选民互动。参议院多数党党鞭、司法委员会主席德宾（Dick Durbin）指出，“排除大量的年轻选民并不是最佳的竞选策略。”为了赢得TikTok用户的支持，拜登在公开场合明确表态要封禁TikTok可能性较小，这为TikTok的游说工作创造了相对宽松的外部环境。

特朗普在职期间曾签署过关于禁用TikTok的行政令，但如今他已转变了立场。特朗普表示，“如果你取缔了TikTok，脸书的业务就会翻倍。”他还表示不希望脸书“业务更好”。这只是特朗普个人与脸书之间的恩怨，主要原因还是与总统大选有关。一方面，特朗普在TikTok上拥有大量的支持者，他希望借此赢得更多年轻选民的选票。另一方面，目前特朗普选举经费极其紧张，TikTok的主要投资者、亿万富翁杰夫·亚斯（Jeff Yass）是共和党的大金主之一。特朗普对TikTok的支持将给共和党的联邦参议院员一定的影响力。此外，如果能在参议院将TikTok法案的表决推迟到2025年1月20日新总统上任之后，总统大选结果将是影响TikTok法案的决定性因素之一。

第四，TikTok的应对策略。面对美国上述民意和政治生态，TikTok的应对策略至关重要。首先，TikTok争取机会的时间窗口并没有关闭。众议院当天投票结束后，参议院多名重量级议员表示，他们不会“快进”投票通过相关法案。参议院少数党党鞭科宁（John Cornyn）称，参议院不会像众议院那样迅速采取行动，“我们在这里做事很慢，这需要时间。”共和党参议员凯文·克莱默（Kevin Cramer）也告诉美国记者，“我很难想象它会如此之快，我们做事不快，我们的设计理念是不快速做事，所以，我认为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虽然国内有不少网民为TikTok在美国联邦众议院投票结果出来后鼓励其支持者向所在地区的议员打电话表达意见的行为叫好，但各界普遍认为，此举弄巧成拙。在接下来宝贵的机会窗口里，TikTok不能再犯严重的策略错误。TikTok的美国用户能是它寻求帮助的间接渠道，主要着力点还是联邦参议院、总统竞选团队及以美国公民自由联盟和电子前沿基金会为代表的美国宪法修第一正案的拥护者。

在两极分化的众议院，该议案能获得美国众议院能源与商务委员会全票通过，并能按照无争议立法特别程序通过（通道法案赞成票过半即可通过，无争议立法则需要三分之二多数票才能通过），这充分表明两党在打压TikTok的问题上具有很强的合作意愿。这次TikTok面对的挑战将是史无前例的。TikTok在美国的命运，最终取决于它的公关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