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稣出生在哪一年？

对于拿撒勒的耶稣的出生年代和具体情况，我们唯一的资料来源是《福音书》。在很长时间里，没有其他史料提及此事，后世的提及此事的史料肯定受到了《福音书》的影响，或许完全取材于《福音书》。而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的故事被记载在很多早期史料中。这不足为奇，因为希腊或罗马的文献没有理由去记述外省任何人的出生。就连著名罗马人的出生情况，也很少被完整记载下来，往往非常含糊，甚至没有任何记录。我们不知道尤利乌斯•恺撒的确切出生日期。他可能出生于前100年，但由于苏埃托尼乌斯和普鲁塔克写的传记的开头部分都已经佚失，前100年也只是个很好的猜测，有些学者提出他出生在前102年。关于奥古斯都出生的故事是在很久之后被记录在案的，那时大家已经知道他是个多么重要的人物。【1】

在《福音书》当中，只有《马太福音》和《路加福音》描述了耶稣的诞生。这两部作品的成书时间一般被认为是1世纪的最后二十五年，不过直接的证据极少。我们有理由说它们的成书时间不可能比这更晚，但可能更早一些。《马可福音》的成书时间被认为早一些，可能比《马太福音》和《路加福音》早十年，但没有描写耶稣的诞生。《约翰福音》被认为是四大《福音书》中最晚的一部，也没有写到耶稣诞生。我们必须记住，《福音书》不是记载当时事件的史书，它的宗旨是传达神学信息。所以它们描述了耶稣生平事迹中在神学方面重要的方面，写到其他事件也仅仅是为了这个目的。例如，《福音书》很少写到耶稣的童年，而完全没有写他开始传福音之前的成年生活。历史学家，或者传记家，会渴望这一类的细节信息，以及尽可能多的背景资料，但《福音书》的重点不在于此。作为比较，我们应当注意到，我们对罗马领导人在政治上变得重要之前的生平也知之甚少。我们要牢记，《福音书》作者在其主线之外插入的题外话可能不准确，所以我们不能以它们为基础得出严肃的理论。

《马太福音》第2章第1节明确地说，耶稣诞生在大希律王统治时期。《路加福音》第1章第5节具体写到，施洗约翰出生在大希律王在世时，所以耶稣也出生在同一时期。大希律王于前4年去世，所以耶稣可能出生在此前的一两年，大约是前6—前5年，或者是前4年初。也有人提出，前7年的星相对琐罗亚斯德教占星家（《马太福音》中的东方博士指的很可能就是琐罗亚斯德教占星家）来说有特别意义，所以耶稣可能出生于前7年。我觉得自己没有足够的资格来判断这种说法，但这几个年份都能与“耶稣在本丢•彼拉多担任犹太地区长官时期（公元26—36）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说法吻合。

《路加福音》第2章第1—2节给我们带来了一个难题，这段著名的经文写道：“该撒亚古士督有旨意下来，叫天下人民都报名上册。这是居里扭作叙利亚巡抚的时候。”前文已经讲到，没有其他文献提及奥古斯都下了一道单独的命令，对帝国各行省进行人口普查和征税。这并不是说我们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奥古斯都从来没有发布过这样的命令，但我们必须谨慎，不能仅凭一条证据就认为这是真的。今天很少有人真正懂得自己国家税收制度的所有方面，所以路加未必懂得罗马帝国税收的管理机制。即便他懂，他也未必会非常小心准确地对其加以描述。我们能够确定的是，在奥古斯都统治时期，就像政府的其他很多方面一样，帝国的税收制度得到了整顿。作为整顿工作的一部分，大多数行省，或许是所有行省，都接受了一次或多次人口普查，以评估当地人民的纳税义务。对很多地区来讲，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普查，至少是罗马直接统治下的第一次。这些评估与罗马的传统人口普查有显著区别，后者仅涉及罗马公民及其财产。

普布利乌斯•苏尔皮基乌斯•奎里尼乌斯（就是钦定本《圣经》中说的居里扭）主持的人口普查被犹太人民长期牢记，遭到极大怨恨，引发了一些反抗。对我们来说更重要的是，这次普查于公元6年开始，当时大希律王的儿子阿奇劳斯被废黜，犹太成为罗马直接统辖的一个行省，由叙利亚总督奎里尼乌斯监管建立行省的过程。于是，《马太福音》和《路加福音》关于耶稣诞生日期的说法就有了直接矛盾，《路加福音》的第1章第5节和第2章第1—2节也互相抵触。为了让这些段落互相调和，学者们提出了很多复杂的理论，但这些理论全都不能让人完全满意。有人提出，在公元6年的大约十年前，大希律王还在世的时候，曾有过一次人口普查，而奎里尼乌斯也在公元6年之前就担任过一次叙利亚总督（没有文献证据）。这种理论依赖于太多的猜测。大希律王死的时候，叙利亚总督是普布利乌斯•昆克提利乌斯•瓦卢斯。瓦卢斯是在前6年接替盖乌斯•桑提乌斯•萨图尔尼努斯的，而后者是在前9年开始担任叙利亚总督的。这些时间点似乎是明确的，尽管这些年恰好处于提比略在罗得岛的时期，留下的资料不多。在奥古斯都统治时期，一个人先后两次担任同一个职位不是不可能（后来这种事情就变得非常罕见了），但奎里尼乌斯不大可能在大希律王活着的时候当过叙利亚总督，除非只当了几个月，但那样的可能性太小。大希律王活着的时候，奎里尼乌斯可能在大约这个地区，或许担任加拉太总督，后来他肯定在盖乌斯•恺撒的幕僚中，但没有证据表明他参与了人口普查。【2】

根据犹太历史学家约瑟夫斯的说法，公元6年由奎里尼乌斯主持的人口普查是罗马人在犹太开展的第一次普查，被犹太人当作一件悲痛的事情铭记。在此之前，似乎不大可能有罗马人直接开展的人口普查。我们知道，奥古斯都统治时期在高卢举行过多次人口普查，比如前27年、前12年和公元14年的几次，但高卢是一个直接受罗马统辖的行省，不是一个附庸国。遗憾的是，我们对附庸国（尤其是犹太）的税收制度和它们与罗马的关系知之甚少。大希律王可以调节征税的数量，这说明他应当有一个评估人口和财产的制度，极有可能是根据某种形式的普查。普查多久执行一次，又如何运作（比如是否要求人们在其家乡接受登记），我们都不知道。【3】

《路加福音》第2章第3—5节说，就是因为需要回到家乡接受普查登记，约瑟才和他的未婚妻一起从加利利的拿撒勒去往犹太的伯利恒，后来马利亚在伯利恒生下了一个儿子。弥赛亚出生在伯利恒，是非常重要的。《马太福音》第2章第1节简单地说，耶稣出生在伯利恒，而没有解释伯利恒是不是约瑟和马利亚平时的居住地，也没有提到人口普查。我们不必将这视为与《路加福音》矛盾，因为正如我们已经说过的，《福音书》作者没有为他们描述的事件提供完整的详细历史背景，而是把他们认为重要的东西告诉读者。约瑟和马利亚可能确实需要去伯利恒接受大希律王王国的官员举行的某种形式的普查，而这普查与税收有关联。当时的人们也完全可能认为，他们的税金说到底其实是交给恺撒•奥古斯都的，因为是他扶植大希律王当上国王，并为他撑腰，让他维持权力。不管罗马国家、元首和大希律王这样的附庸统治者之间的法律关系究竟是怎么样的（研究此话题的学术著作汗牛充栋，但没有什么实际结果，因为缺乏证据），当时的人的确有可能这样想，尤其是在事件发生几十年甚至更久之后。【4】

这全都是有可能的，但仍然只是猜测。很可能，在1世纪晚期，提到人口普查，大家就自动想起了奎里尼乌斯那次有名的普查。但我们较难相信在公元6年的普查和之前的普查之间有什么直接联系，除非公元6年普查几乎可以肯定是建立在希律王朝税收制度的基础上，而希律王朝的税收制度是建立在哈斯蒙王朝的制度上。在罗马治下的埃及，罗马时期和托勒密王朝之间有着相当多的延续性，这种延续性应当不是埃及独有的。《马太福音》和《路加福音》的作者都相信耶稣出生在大希律王晚年，这让我们再一次估计耶稣诞生时间为约前6—前5年。约瑟可能在那个时间去伯利恒以便接受人口普查的登记，并可能被迫（或自愿）把未婚妻一起带去。《马太福音》似乎说明他们在伯利恒待了一段时间。东方博士的出现（应当是来自帝国之外，可能是帕提亚帝国的腹地）也是完全可能的，因为很多商人会作这样的旅行。同样，《马太福音》说约瑟一家从犹太逃往埃及，也是说得过去的。埃及，尤其是亚历山大港，有规模很大的犹太人社区。【5】

这些说法虽然可信，但我们还是吃不准。毕竟我们手头的资料只有两部《福音书》中的短暂叙述，也没有关于这些年的犹太，以及它和罗马关系的更多信息，所以我们既不能证明也不能证伪这些说法。我们必须记住这一点，而避免教条的不明智做法。但这种主题不可避免地会比奥古斯都之类人物的生平细节更容易引起情绪化的反应，人们对《圣经》叙述的证据常常施加不同的标准。因此，人们常说，大希律王屠杀婴儿的故事（根据《马太福音》第2章第16—18节，大希律王下令处死所有出生在伯利恒的男婴）是虚构的。其实，更准确的说法应当是，除了《马太福音》之外，没有其他史料提及此事。路加没有讲到这个故事，于公元1世纪70和80年代写作的约瑟夫斯也没有提及此事，尽管他在记述大希律王统治时一般都写得非常详细。约瑟夫斯记录了大希律王统治时期的大量血腥屠杀，国王的很多亲属和耶路撒冷贵族都成为他的牺牲品。所以，《马太福音》说的屠杀婴儿的恶行是大希律王能做得出来的，但有的学者认为这个故事是受到了大希律王自己的经历的启发：他处决了自己好几个被指控阴谋反对他的儿子。这些理论，就像其他一些强调伯利恒作为耶稣出生地的神学重要性的理论一样，值得考虑，但都没有真凭实据。同样，说某事是有可能发生的，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说它肯定发生过。和本书的其余部分一样，在此处我们也必须承认，我们掌握的证据有限；我们要提醒自己，奥古斯都生平以及一般来讲的古代史的很多方面，都是无法百分之百确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