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检大观园把人心抄散了 江河日下的贾府各种矛盾从此公开化

抄检大观园是各方势力的总斗法,是贾府由盛转衰最显著的标志。

这件事有三方面的意义,每一重都不同寻常。

一是代表荣府大房与二房开始正面对决。

二是代表贾府婆媳矛盾走向明面。

三是代表贾府的内府统治走向失控。

第一重:荣府大房与二房开始正面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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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检大观园的起因是春囊,准确说是邢夫人直接把春囊交给了王夫人。

很多朋友应该看出来了,贾府的管家秩序是不正常的。

大房贾赦袭了爵位,却独蹲小院,主事之人是二房贾政王夫人。

二房能够当家的最主要原因是贾母力挺,因为贾母跟着贾政,所以二房的统治法理就在。

但是,这毕竟是不正常的状态。贾琏和王熙凤就是这种矛盾下调和的产物。

按理说大房二房已经分家,他们应该跟着父亲贾赦住,但是并没有,他们反而帮着二房掌管整个荣府的内外大事。

如果说二房权柄抓的够牢,哪怕二房长子贾珠死了,李纨这位大奶奶也可以名正言顺帮忙婆婆王夫人治家,但是也没有。

王熙凤作为二房王夫人的内侄女,嫁给大房贾赦的儿子,然后形成一种双方都能接受的微妙平衡:

名义上是二房管家,实际上大房也参与了荣府的治理,由此形成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决策权在二房,执行权在大房。

年景好的时候,这种日子也能过,但是,伴随着贾府开始走下坡路,因为经济的入不敷出,这种平衡很快被打破。

贾赦收鸳鸯代表着大房的第一次反击。

好色是贾赦的标签,他也以此为借口向贾母索要鸳鸯,表面是图色,实际上是图钱。

贾母当然没有中招,一眼就看出贾赦这老小子的目的是啃老要钱,最后的解决办法也是给钱:

贾母道:“我正要打发人和你老爷说去,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就只这个丫头不能。

买一个小妾哪里用得到这么多钱,最后才花了八百两。

贾赦其实是一箭双雕,一是想要钱,另一方面也是提醒贾母:这个家管的有问题,哪怕之前分过家产,我现在日子也很难过了。

贾母也将计就计,第一骂完贾赦夫妇,第二个就是骂的王夫人。

因见王夫人在旁,便向王夫人道:“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顺,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来要。

这话暗含机锋,王夫人暗地盘算什么?找贾母要过什么人?

袭人。

王夫人收袭人这事干的不着四六,既不跟贾母汇报,又不瞒着贾母,直接就把袭人收了,那可是老太太自己派出去的人。

老太太虽然嘻嘻哈哈,心里比谁都明白,借着贾赦的事敲打了王夫人:君权神授,我是正主,老太太我还不糊涂。

如果说贾赦要鸳鸯是第一次发力,抄检大观园就是大房邢夫人毫不含糊的正面打脸。

邢夫人拿到春囊的选择很多,可以找王熙凤(主事人)问罪,可以找林之孝的(大观园管家)问罪,甚至可以自己留着玩,

可是她偏偏直接拿给王夫人,这就是明晃晃的告诉王夫人:这就是你管的好家吗?

紧接着下一回的中秋宴,贾赦再次出重手,先说贾母偏心,再说贾环一定袭爵——这等于在咒贾琏贾兰宝玉都要先死了。

拼着自己儿子不要,也要让小透明贾环袭爵,赦老爷的怒气真是爆表。

当大房与二房公开撕破脸,贾府的气压是何等低沉可想而知。

第二重:荣府的三大婆媳矛盾走向明面

首先是贾母和王夫人。

抄检大观园的背景,贾母因为大观园的赌局发了书中最大的火。

一时,贾母歇晌,大家散出,都知贾母今日生气,皆不敢各散回家,只得在此暂候。

贾母发火一方面是为了宝玉,同时也是对府内的管理不满,在宝钗等人求情之后,依然不理。

贾母道:“你们不知......况且要拿一个作法,恰好果然就遇见了一个。你们别管,我自有道理。”宝钗等听说,只得罢了。

这说明贾母对府内的积弊早已看在眼里,不满憋在心里,这次不过是一次借题发挥的大爆发。

贾母雷霆之怒的结果,是当着王夫人和凤姐的面,直接接过管家权,打的打,赶的赶,罚的罚,骂的骂。

贾母便命将骰子牌一并烧毁,所有的钱入官,分散与众人,将为首者每人四十大板,撵出,总不许再入;从者每人二十大板,革去三月月钱,拨入圊厕行内。又将林之孝家的申饬了一番。

这等于说,你这家管的不行,老太太我给你打个样。

有了前面这件事,当春囊出现时,王夫人才拼着众位姑娘的清誉不顾,毅然拿起抄检这件大杀器——她迫切需要证明自己还可以。

在抄检发生的同时,邢夫人和儿媳妇王熙凤的矛盾也走向明面。

先是因为尤氏的事情,被邢夫人当着众人一顿阴阳,然后是本回,在迎春屋里直接打脸凤姐:

邢夫人道:“连她哥哥、嫂子还如是,别人又作什么呢!”一言未了,人回:“琏二奶奶来了。”邢夫人听了,冷笑两声,命人出去说:“请她自去养病,我这里不用她伺候。”

这种婆媳之间当面掰头的场面,全书都非常罕见。而邢夫人拿着春囊直接找王夫人,其实也包含着对王熙凤的轻蔑,你还不够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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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是王夫人与李纨的矛盾,这一组很隐晦,要细看。

王夫人出门前,让李纨主事,但是王夫人不给库房钥匙,又加了探春和宝钗,其实是想她做个傀儡。

开始时李纨还试图管理,赵国基的事情表明,三人团的主导者是探春,而书中不少描写又表明,一切要事还是王熙凤遥控平儿解决。

李纨很快明白了要她代管是怎么回事,直接恢复到“问事不知,说事不管”的寡妇状态,全程躺平表示不满。

同时,抄检大观园就在李纨代理任期内,王夫人事先不但不与她通气,而且李纨本人就是被查抄对象。

抄到李纨时,前一天好好的她突然病了睡了,然而到潇湘馆时也说黛玉睡了,但是很明显黛玉被吵醒了。

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李纨除非吃了一车安眠药,不然不可能不知道,但她就不起床迎接,其心中的不满可想而知。

抄检大观园的第二天,宝钗来辞行的时候:

李纨听说,只看着尤氏笑。尤氏也只看着李纨笑。

这种看笑话的心态,正是对王夫人的绝妙回应:婆婆真是厉害得很呢,一出手就把大观园拆了。

整体来看,贾母与王夫人,邢夫人与王熙凤,王夫人与李纨,三大婆媳关系都开始冲突,加上本来贾母跟邢夫人就关系不好,婆媳三代都开始互生嫌隙。

第三重,贾府的内部统治走向失控。

按上面的分析,贾府大房与二房、公婆与儿媳的矛盾一茬接一茬,且都已走向白热化。

这是主子层面的冲突,实际上贾府的统治团队是主子+管家共治,主子与管家的矛盾也在激化。

在探春主事的时候,吴兴登媳妇就直接装傻,盼着主子当众出丑。

上文说的王熙凤被邢夫人当众阴阳,就是林之孝的一手拱起来的阴火。

林之孝的作为王熙凤的左膀右臂,故意出这种损招,很明显是因为她擅自委任秦显家的掌管大观园厨房,被凤姐驳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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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周瑞家的出于私愤把两个婆子关进马圈,一是激起了刑王婆媳矛盾,同时也挑拨了宁荣二府关系。

而在更前面一点,林之孝建议裁员放奴脱籍,阻止来旺儿子的婚事,显然被主人认为是僭越了。

王夫人抄检大观园的班子:王熙凤为领队,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钦差,其余的“周吴郑来”都是自己与王熙凤的陪房,

这几位都是从王家带来的心腹嫡系,而府内大总管赖大家的和大观园大管家林之孝家的却都被排斥在外。

赖林两家是荣府的头号和二号管家,抄检这么大的事直接跳过显然不正常。

不叫赖大家的,是为了瞒住贾母,林之孝的被排斥则是有意为之,她徇私纵赌已经开始威胁到主子的生活和安全。

当主人和管家都互下绊子时,日常管理也就成了笑话。

抄检大观园是因为门禁不严,而就在抄检几天后,也就是王夫人复抄的当天下午,

宝玉就自己单独跑了出去见晴雯,到了夜里,袭人让宋妈偷偷送了晴雯行李出去。

谁还真把门禁当回事呢?

总而言之,荣府里主子与主子之间,主子与管家之间都互生不满,管理已经混乱,内部统治趋于失控。

大房二房正面对决,婆婆媳妇相互攻讦,主人管家互生不满,

这就是抄检大观园时的真实贾府氛围,抄检是各方势力的一次矛盾总爆发,

各方角力的主斗场在大观园,但真实原因其实在大观园之外。

黛玉作为客居的孤儿,很明显知道事关重大,大到根本没有自己插嘴的余地,只能噤声。

宝钗是最冷静的旁观者,跟着李纨管家时就全程划水,在抄出真相之后依然选择搬走,就是看出来是非太大,此地再难久留。

而探春作为代理三人团的主事者,面对大厦将倾的贾府,本意也还是想振衰起弊,做点事情,

但抄检就是对自己工作最大的否定,也就此看清了各方不愿罢手的意图,才激愤难耐,说出堪称全文提纲的名句。

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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