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郎新歌,杀疯了?

最近几天,刀郎的新歌《罗刹海市》、《颠倒歌》以劈头盖脸的架势,引爆了社交媒体。

具体有多火呢?

稍微有点年纪的朋友,可以回想一下,当年大家疯抢《2002年的第一场雪》盗版正版碟的历史名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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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刀郎“退隐”时间有点久,同时也为了照顾更“年轻”的朋友,我们还是举一些看来生动形象的例子。

比如,一个音乐账号发布的《罗刹海市》完整版歌曲(大概率还没有版权),我在13点31分截屏的时候,还是16.4万的点赞,1.3万条评论。

短短12分钟之后,13点43分再截图到时候,点赞已经飙到了63万,评论突破了10万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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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举个小例子,乐评人丁太升对刀郎新歌的点评,竟然超过600万人同时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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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夸张的是,无数人冲进那英、杨坤、汪峰、高晓松,四位“知名导师”的抖音评论区,留下“听一听刀郎新歌”“求导师为刀郎转一次身”等评论。

尤其是在“那英→杨坤→汪峰→高晓松”等几条“标准路线”上,动辄数十万人自动导航浏览、呼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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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粉丝数量远不如杨坤和汪峰,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那英抖音账号备受关注,其评论区留言数量的增速与刀郎新歌热度增速,恰好呈正比

截至7月26号早上10点,那英置顶的那条抖音动态,评论已经从上周末的几万条飙至140多万条,内容清一色是关于刀郎的新歌“罗刹海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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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人们充分发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精神,在那英等四人的评论区轮番观光打卡,带着三分讥笑五分戏谑调侃道:又鸟是什么鸡?马户是什么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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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互联网的盛况,也隆重地向世人证明了:刀郎的歌迷只是老了,而不是死了!

以防有人村里刚通网,这里先简单盘点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7月19日,刀郎发布了个人新专辑《山歌寥哉》,收录了包括《罗刹海市》、《颠倒歌》、《花妖》等在内的11首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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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受关注《罗刹海市》,灵感来自于蒲松龄《聊斋志异》的同名短篇,部分歌词甚至直接采用了蒲松龄先生的原词。

刀郎的这首歌和蒲松龄的小说“内涵”是一样的,讲的都是一个以丑为美的颠倒世界。并且,批判起来,丝毫不留情面:

长得越丑陋,社会地位越高,长得越好看,越是被视为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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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品一下这个歌词,罗刹国有一条一丘河,河水流过苟苟营,稍微懂点成语都知道,这不就是一丘之貉,蝇营狗苟的意思吗?

还有一些特殊的名词,像“杈杆儿”指的是旧时妓女的保护人,类似妈妈桑之类的角色;

“老粉嘴儿”出自《金瓶梅词话》,形容一个人惯会花言巧语;

“勾栏”指代的则是古代的娱乐场所。

换句话说,刀郎的《罗刹海市》看似在唱蒲松龄的古曲,实则是批判乌烟瘴气的音乐圈。

鲁迅的杂文,如投枪、匕首。刀郎的这首“杂歌”,每一句词,也都闪着寒光。

尤其是“未曾开言先转腚”这句,还没说话先转椅子,这不是《**好声音》的经典环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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咂摸出了这层意思,整首歌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我斗胆用大白话翻译一下:

从前有个地方,那里有个音乐圈

那圈里有一丘之貉,每天蝇营狗苟

为首的人叫“马户”

在圈里可以呼风唤雨

她长得倒是不咋样

就知道拉帮结派,以导师的名义指点下一代

“马户”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一只“驴”

就像“又鸟”也不知道自己是一只“鸡”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鸟

有个符合大众正常审美的小伙儿误入了这个圈

才发现这里美丑颠倒

驴爱听鸡唱歌

鸡也觉得自己是个人物

圈里人互相捧臭脚 把鞋拔子当如意

却不知道你捧得再高

也不过就是个煤球

怎么洗都是个脏东西

认真分析《罗刹海市》的歌词内涵之后,感觉这似乎只是一首针砭时弊的歌,没啥大不了,毕竟搞嘻哈、说唱、摇滚的,一旦开骂,比刀郎凶狠多了

但,这世上的事,就怕对号入座。号和座,对应得越是严丝合缝,就越容易破圈。

结果,刀郎新歌发布后的这几天,就有一大批眼尖的网友发现,“马户”们拉帮结派、好为人师、蝇营狗苟的做派,再加上《**好声音》的梗,就差报一些人的身份证号了。

而这些人,都曾在公开场合贬低过刀郎的音乐

越是正面的针锋相对,越容易引发正面的反噬。

2004年,刀郎发布专辑《2002年的第一场雪》,同名歌曲一夜爆红,《情人》、《冲动的惩罚》也迅速传遍大江南北,专辑销量超过270万张,盗版销量更是突破千万(也有说超过2000万)。

当年,专辑销量超5万称为白金销量,超10万称双白金,能达到双白金在乐坛已经是凤毛麟角。再做一个极限的对比,那年周杰伦《七里香》的销量,是260万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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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汪峰的代表作《飞得更高》刚刚问世,有好事的记者问他对刀郎的看法,汪峰表示:刀郎的走红是流行音乐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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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在武汉演出的杨坤也表达了他的不屑,认为刀郎的歌“苍白无力”,称不上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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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晓松的话更难听,他说:“刀郎的专辑,我会直接扔进垃圾桶里。”

2010年,在一档“音乐风云榜”节目中,评委主席那英表示,刀郎的歌“没有音乐性,不具备审美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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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些评价,刀郎几乎没有正面回应过。

沉下心做音乐的他,陆续推出了《西海情歌》、《爱是你我》,并翻唱了《十送红军》、《我的祖国》等经典红歌。也获得了一些拿得出手的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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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2012年,曾经一夜成名的刀郎,又几乎在一夜之间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此后,除了《弹词话本》、《如是我闻》、《世间的每个人》等充满诗意和禅意的乐章,江湖中,很少再听到刀郎的消息。

直到2023年,刀郎放下木鱼,带着他的新专辑《山歌寥哉》归来了。

坦白讲,咱们都不是刀郎,不能认定刀郎就是要借《罗刹海市》指名道姓地讽刺某几个人。

但那些早就憋着一肚子委屈要为刀郎打抱不平的热心网友,可管不了那么多,大家先是跑到那英的评论区推荐刀郎新歌,接着再去杨坤评论区打个卡,随后立马到汪峰那边占个前排,最后再去高晓松那里混个脸熟。

除了打卡四人评论区这一主线任务,刀郎的徒弟云朵,以及曾经怒斥颁奖黑幕的“铿锵玫瑰”田震,也被网友“衍生”的热情带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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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云朵的评论区,到处都是“你师父在大杀四方”、“一步杀一人、十步掘四坟”的留言,而在田震的评论区则是“强烈建议震姐翻唱罗刹海市”

至此,刀郎的新专辑,更准确说是《罗刹海市》这首歌,将音乐圈分出了两个泾渭分明的阵营。

更具象一点描述就是,大众在讨伐精英

你甚至可以想象如果这四位导师坐不住要删评论,还会被群嘲“玩不起”,“当初骂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今天”。

当然,也有人担心,网友这样“闹”,以后娱乐圈更没人敢点评音乐了。还有人担心,舆论的裹挟会造成审美的单一,损伤音乐的多元性

实事求是地说,以现在的眼光来看,《2002年的第一场雪》这张专辑制作确实称不上精良,歌词也不够“深刻”。

但让网友们愤怒的,其实也并非那英们对于刀郎“审美观点”的不认可,大家反感的,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握了话语权的人,对于底层叙事的傲慢和无礼。

难道只要不符合一部分人的审美观点,这样的歌就应该被扔进垃圾桶,这样的歌手就没有资格评选“十大影响力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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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欧美、港台音乐才是更符合“主流”审美的音乐,这些音乐往往意味着演奏的复杂、唱腔的精准、风格的多元、歌词的含蓄,以及昂贵的乐器。

但是,这些“高大上”的东西,对于绝大多数普罗大众来说,是超纲的。门槛太高,根本迈不过去

没学过乐理知识的普通人,根本不知道一句歌转了几个音,伴奏用了几个乐器,不知道唱歌前要先准备好“审美观点”,大家只关心这首歌好不好听、歌词跟我有没有关系、能不能听懂。

在世纪初彩铃爆发的年代,以刀郎、凤凰传奇、庞龙等为代表的“草根”歌手,就是以简单的旋律、直白的歌词、嘹亮的嗓音,一下子击中了普罗大众的心。

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冲动的惩罚》,庞龙的《两只蝴蝶》,凤凰传奇的《月亮之上》之所以在大街小巷流行,就是因为这些歌——唱的是“忘不了把你搂在怀里的感觉”,是期待“你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是提醒心爱之人“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是希望“和你重逢在那苍茫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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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KTV金曲”,其实是普罗大众常年劳累之后难得的精神享受。

盗版、手动洗碟、录碟虽然不体面,但就是靠这种自发的、朴素的方式,刀郎们被大家推进了山头林立、戒律森严的歌坛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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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刀郎们刚走红的那个年代,国内经济基础与美西方差异较大,人均自信水平远不如现在。所以,彼时彼刻社会“主流”普遍对于西方的一切都是仰望的状态。

再加上,那个年代网络没有普及也不会有人预见到网络会普及,因此,爱听刀郎音乐的人,也没法像现在一样通过网络表达自己的声音。

所以,当时掌握了行业话语权的人,可以毫无遮拦地表露出对“草根”音乐的不屑一顾。

于是,我听蓝调,我高级,你听网络神曲,你庸俗。

带着“土”、“俗”这样的标签,刀郎们经历了“唱片爆卖”却“处处不入流”的冰火两重天的状态,甚至唱片卖得越好,越多人听,你就越俗越土。

面对铺天盖地的质疑,刀郎觉得自己有了成名的作品,却没有做好成名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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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处于半隐退的状态,在新疆做音乐,带徒弟,很少出现在公共视野中。

2023年,刀郎之所以能踩着五彩云,再度横空出世,还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近些年,随着国内对美西方的视线从仰望调整到平视,尤其是互联网的普及,导致话语权的下沉,审美定义权也发生重大改变。

并不是因为“审美定义权”的变更,导致大众审美发生“报复式”扭转。

在经历了时间的大浪淘沙之后,还能重新获得大家喜爱的歌手,一定是有实力的

并且,在早年刀郎受到争议之时,很多音乐圈的前辈,就对刀郎给予了高度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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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咏麟请刀郎创作了《披着羊皮的狼》;李双江肯定了刀郎音乐里的多样性;罗大佑不听流行音乐,却会听刀郎,认为他的嗓音有种独特的魅力,唱歌像说话一样流畅自然。

而现在,再次归来的刀郎有了更深层的思考。

很多人第一遍听《罗刹海市》,可能需要就着“解析”听一遍,才能品出歌词中的绝妙;

第二遍再听,发现即便抛开“指名道姓”这一层,单就“讽刺文学”来说也是够的,堪比“乐坛鲁迅”、“音乐圈郭德纲”,没点文化水平根本写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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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专业的音乐人士,很难说出这首歌作曲和唱法上的门道,但我单曲循环了一下午,最大的感觉是,越听越上头

嬉笑怒骂的唱法,配上节奏感的旋律,好像有种听二人转的感觉(我瞎说的

弹幕里我有同样感觉的人不在少数,相比刀郎以前歌词直白、旋律简单的《冲动的惩罚》等“神曲”,《罗刹海市》艰深晦涩,唱法也很难归结为流行、民谣、美声等任何一类,但就是莫名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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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歌曲制作本身,刀郎也在专辑中运用了大量民族传统元素。

《罗刹海市》的作曲采用的是中国北方曲艺的代表性曲种“靠山调”,又有《聊斋志异》中的意象,因为这首歌过于火爆,甚至已经有人开始连夜攻读《聊斋》小说,生怕自己文学功底浅薄,不能理解曲中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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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根据广大网友整理,专辑中的另外10首歌都参考了各地的民间曲牌,像《序曲》有广西山歌调的韵味,《珠儿》有河北吹歌的唱法,这张专辑中也确实用到了大量唢呐、二胡、竹笛等传统民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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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民族性是刀郎一直在坚持的特质。从早期的《西海情歌》、《新阿瓦尔古丽》、《喀什噶尔胡杨》这种展现西域风情的歌,到2020年的《弹词画本》有画本和戏剧的影子,《如是我闻》有佛经的意象,再到现在的《山歌寥哉》,刀郎一直坚持站在泥土里,为那片土地上的人而歌。

回到《罗刹海市》的出圈,更重要的原因或许正是如此——

曾经,行业话语权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他们制定美丑标准,大家就只能接受,否则就会被视为异类。而现在,大众的“话语权”意识觉醒了。

他们开始用自己朴素的价值观衡量一个作品的优劣,并在互联网发出自己的声音。

于是有了消解版的《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有了野火烧不尽的ikun,有了刀郎10年后“杀”回来的那一刀。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凤凰传奇。

2021年,凤凰传奇在一档音乐节目中,演绎了一首改编之后的《海底》,节目“专业”评委非常不客气地说,这样的歌很不“凤凰传奇”。

在这档栏目中,凤凰传奇最终获得了全场最低分,排名倒数第一。

但,这段4分多钟的翻唱视频,后来仅在B站就创下了4000多万的播放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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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网友们在弹幕中的海量留言:听完原唱让人感觉自己的痛苦、沉入海底的感觉有人理解,而凤凰传奇改编的版本让我觉得有人正从海底拯救我,这世界依然美好,人生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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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传奇唱得好不好,你说了不算,大家说了才算。

当下,大家像当年疯狂盗版《2002年的第一场雪》一样疯狂传唱《罗刹海市》,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所不同的是,审美的定义权已经改变

尾声

截止到发稿,我依然没有看到任何“刀郎回应《罗刹海市》”的可靠信源,而在反复阅读蒲松龄《罗刹海市》原文之后。我认为,刀郎或许也不需要专门回复此事了——

这个古老的故事,已经写出了关于当下的预言。

在《罗刹海市》中,蒲松龄一共描述了两个世界,第一个世界是罗刹国,这里美丑颠倒。“美丰姿,少倜傥”的华夏子弟,到了这里,要想获得一定的成就,只能“同流合污”,否则就被视为妖魔。

不过,当“华夏子弟”冒险走进另一个世界“海市”,却发现这里的人与罗刹国的人大不相同。“海市”的人,不仅审美正常,还注重人的内在美——才华。

“华夏子弟”写下的锦绣文章,海市的人很重视,并且献给了龙王。龙王大喜,还将美如天仙的龙女许配给了“华夏子弟”。

“海市”可谓是蒲松龄理想中的世界,在这里,正直且有才华的人,只需做自己,就可得美满人生。

但是蒲松龄认为海市,是一座蜃楼,不会真实存在。因此,这名“华夏子弟”离开海市回老家探亲之后,再也找不到返回海市的路。

或许,刀郎看完《罗刹海市》的故事之后,落笔写词之时,也不清楚自己所处的是罗刹国,还是海市。

而新歌发布后的这几天,海潮般涌来的各种评论,却不断向刀郎阐明:你战战兢兢不敢期望的海市,并非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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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松龄原版的《罗刹海市》,让人感觉世界就是罗刹国,是颠倒的,是无可救药的。至于理想中的世界,则是海市蜃楼,是梦幻泡影。

刀郎在彷徨中,唱出了《罗刹海市》中的罗刹国。或许,他也只能唱出罗刹国。

因为,是否让那个在山海间漂泊的刀郎走进海市,决定权不在刀郎,而在我们每一个人。

【注】刀郎,是指古代居住在塔里木盆地边缘、叶尔羌河流域个别地区人的自称,至今有不少人自称刀郎人。所以,刀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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