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下,民众为何如此恐慌?

【文/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博士生 刘超】 

不确定的灾难很可怕,但比灾难更可怕的是无处不在的恐慌。

一、静悄悄的一切

小县城的生活原本无比安逸,好像城墙边静静流淌的水,轻风吹来只有一丝涟漪,从来不会有惊涛骇浪。腊月二十八,小辉从江西南昌回到了南边的老家,那几天,全国的疫情已经很严重,县城的人们觉得武汉离他们很远,甚至很多人从来没有去过武汉,病毒也离他们很远,因为身边很少从武汉打工返回的,他们当地习惯的打工地点是不远的广州、中山一带。

小辉返回县城时还戴着口罩,但是看到大街上说说笑笑的人们,居然没有一个戴着口罩的,他不自觉地将口罩摘了下来。生活依旧平静,外面的风风雨雨也影响不到小城的生活。

南方的村庄大部分是宗族性村庄,宗族的规模很大,过年的仪式很多,当然少不了挨家串门走亲戚。初一,他们家要回乡下,去祠堂祭拜祖先,家族为了兴旺发达绵延子嗣,当然要在祠堂摆宴席。作为家中的长子,小辉也参与了这些聚集性的群体活动。

在宴席上,长辈们谈论的核心问题依旧是武汉新型冠状病毒的情况,唾沫星子横飞,说那里的人太紧张,听说有些地方把路都给挖断了,不让湖北人出去,还是我们乡下好,虽然小了点,但是相对来说安全。有的说,没事的,听说,解放军都上了,问题很快就会解决的。大家情绪依旧乐观饱满,继续谈论着谁家要娶媳妇了,彩礼多少多少,谁家要抱孙子了……

但是,那一刻,整个县城社会突然静止了!

二、“谣言四起”

1月26日,即农历正月初二,县城里流传着已经确诊两例的消息。

随之,这个消息几乎在所有的微信群里面爆发了,朋友圈也被这个信息刷屏。家族的微信群一直响个不停,大家都在讨论这些问题,到底是不是真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传言县里某乡镇某村里的三兄弟,之前在武汉打工,1月中旬从武汉偷偷回来,不知道现在“逃”到哪里了,还把这三兄弟的身份证号、头像发到了群里,恍惚觉得这三人是逃犯一般。

之后群里又陆续爆出真真假假的“武汉返乡人员名单”,上面的姓名、身份证号、手机号码都齐全。他们家原定的拜年计划在大年初二终止,多年传承的拜年传统被打破了。

1月28日,微信群里突然爆出说赣州当日新增的确诊病例有一个是本地人。也有一些聊天记录的主人公是医院护士,不同版本以不同地方方言发声,向亲友报告自己的工作经历,内容无外乎疫情有多严重,医院有多恐怖。又说,政府不敢通知,怕引起大家的恐慌。

这时,大家都开始不安了,突然意识到原来大家离病毒并不遥远,似乎就在眼前。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恐慌情绪弥漫在空气中,父亲更加害怕了,从此禁止他和妹妹出门,也开始担心空气被污染了,担忧风里会不会吹来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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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家族微信群里突然有人说,超市里的大米都快抢完了,三人成虎,父亲当时就慌了,当即拉上他和母亲,戴着口罩,开车前往超市买大米。他们一开始去了一家开了多年的超市,里面的大米果然一袋都没有了,散装大米也只剩一点点了,母亲想把剩下的这点大米先买了。但是,父亲当机立断,阻止了她,出门开车去了另一家新开的超市,这家超市里的商品价格普遍偏贵。果然,他们在货架上看到还有一些大米没被别人抢走,价格很贵,算下来要6块钱一斤,但是父亲管不了那么多了,指挥他和母亲一起,赶紧把所有剩下的大米都搬走。结账的时候数了数,总共11袋大米,每袋十斤,他和妹妹都在外地工作,这些大米够他父母吃上一年了。

过了几天,家族微信群里又有人说,超市里重新堆满了大米,根本不需要抢,当时他们正在吃饭,父亲说,“这特殊时期,家里多囤点米总没错,只是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们买了这么多米,免得别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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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天,网上说双黄连口服液对对抗病毒有作用,父亲赶忙出门。过了一会儿,他从客厅听到父亲上楼的声音,脚步沉重。他心里暗暗有些高兴,于是把手机收起来,走出去看到父亲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几包东西。难道他买到了?

便问父亲,“你买到双黄连口服液了啊?”

父亲说,“没有,等我去买的时候,早都被别人抢光了,我只好买了几包板蓝根回来,还有藿香正气水。”这一刻他真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哭笑不得。他赶紧解锁手机,上面是特意收藏的微博内容,“安慰”父亲说,“没事没事,你看网上最新消息是双黄连口服液对这次的肺炎没有用,人民日报也说了大家没必要去抢,而且板蓝根不是早就说了没用的吗?”

父亲走进客厅,摘下口罩,扫了一眼他的手机,就转头开始把板蓝根和藿香正气水放到架子上,一边说,“官方当然劝大家不要去抢不要恐慌,但是有总比没有好啊,你看别人都在抢,我不抢心里都没底。”

正如武汉协和医院一名医生说,“我的感觉当前疾病是一分,而恐慌是十分”。恐慌依旧持续……

三、恐慌缘何发生

民众恐慌的症结源于“谣言四起”。

第一,微信等移动互联网工具大大加速了信息传播的速率,“谣言”也随之扩大,县城有边界,信息传播无门槛。

微信实现了一种公域与私人、现实与虚拟、线上与线下混杂互嵌的移动场景。网上流传着一句话“我终于知道非典那年不怎么害怕了,并不是因为小,因为不懂事,是因为那年没有微信。”微信是熟人群体之间的交往工具。处于自媒体爆发的时代,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发布视频或者文章,比如快手、抖音等工具,而且是实时的,信息的透明度非常之高。

家族的微信群正月初一便收到了好几个视频,皆已聊天微信聊天记录的形式传播,聊天记录里有语音,有图片,其内容不是疫情通报,也不是谣言,而是“恐慌”情绪,此类信息可以称之为“软信息”,非真非假,似是而非,场景真实,不传播具体信息,通过营造场景,现身说法传播“恐惧和焦虑”,以传播情绪为主要内容,其信息内容就是情绪,所产生的效果是看到的人,很容易相信,很容易被这种情绪“感染”,增加恐惧,放大人们认知中的疫情。

所以,谣言传播的成本很低,而且更多是在个人化的非正式关系中传播,速度非常快。微信群则加速了这些信息的传播。由此,病毒防控不仅仅是医学工作者的事情,而且深入到每一位民众的日常生活,他们也都无比关注着这个问题。

当大家都开始在微信群转发一些未经证实的内容时,就会让人产生恐慌情绪。因为,在这个巨大的舆论场上,一点火星可能引起巨大的爆炸,一些人不经意一句话,很可能会引起巨大的反响。普通群众不懂得专业的知识,没有办法分辨信息真假,只能按照最坏的打算做最好的安排。更加可恶的是,一些别有用心地造谣,更加加剧了民众的恐慌情绪。奋战在前线的工作者“白天日日战疫情,晚上夜夜战流言”,工作更加难了。

第二,基层政府的一些粗暴武断行为也加剧了普通民众的恐慌情绪。地方政府为了对抗疫情,往往会采取较为简单有效的行为,但是行为简单往往意味着粗暴蛮干,影响每个人的生活,引起了更大的恐慌。一些人看到基层政府的蛮干行为,便以为情况一定比这个还严重,要不然政府也不会采取这种行为。甚至,一些地方政府为了更好有利的采取行动,也会利用一些过激的说话,操纵民众的恐慌情绪。在这种情绪的支配下,恐慌行为也更加容易发生。比如这个县城位于江西的最南端,与广东福建接壤,真实的疫情并没有引起如此大的恐慌,但是封城封路的说法本身也在制造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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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县城民众的行为模式依旧处于熟人社会结构中,更容易产生跟风行为。

恐慌的根本原因是生活的不确定性,但是恐慌的信息对个人起作用则高度依赖人们的社会关系网络。中西部县城是一个扩大了的熟人社会,生活在县城的人们的关系结构依旧与村庄产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朋友连朋友,亲戚连亲戚”。在县城里面,两辆车发生碰撞等事故,双方都打电话叫人,大概率的结局是双方叫来的人可能互相认识,事故所产生的愤怒情绪便烟消云散了。

这几年,随着城镇化的快速发展,县城也成为农民进城的主要选择,一些县城已经容纳了全县50%以上的人口。县城信息的传播依靠以社会关系为网络的社交工具,这就意味着人们宁愿相信周围人的话语与行为模式,相信大家的选择与判断,一旦一个人相信了网上流传或者现实生活中流传的信息,将这些“谣言”告诉了周围亲密的群体,信息像石头砸在湖边的波纹一层一层地散播出去,很快其他人也会知晓,但是经过讨论后的信息更容易极端化。

并且,县城社会本身有众多与政府关系密切的人士,他们可能本身就是县乡干部或者他们的家属,政府的一些信息没有办法完全保密,很容易散布出来。权威人士一旦采取了行动,大家便跟风似地采取一致行动,更加极易滋生社会恐慌,进而产生“溃散逃离”“抢购囤积”“排斥驱赶”等反应过度的行为,类似于哄抢大米,哄抢双黄连口服液的行为便屡屡发生。

四、有困难、有办法、有希望

谣言止于事实,战胜疫情后,舆情终会转好。目前,防疫作战是两线作战,需要政府与社会高度动员。

第一,政府组织要高度动员,打好防控谣言的歼灭战。政府的舆情引导和管控能力是治理能力现代化的一个重要方面。民众封闭在村,主要信息来源就是电视新闻、微博、微信以及抖音快手等新媒体,其中片段信息,类似的村庄交流群、家族交流群就是这个重要的发源地和中转站。宣传部门要善用这些新的网络阵地,应该积极宣传病毒防疫的科学知识,增加民众抗击病毒的信心,同时运用权威媒体信息,适时做好相关辟谣活动等。基层组织需要及时反应群众的情况,抓重点人群,了解群众动态与心态。另一方面,主流新闻媒体应当减少对于一线工作人员的新闻播报,避免各类“直播”,减少对一线防控工作的干扰,保障他们的工作环境。

第二,加大对网络谣言的打击力度。网络并不是法外之地,一言一行是实实在在发生着的。在现在的特殊时期下,任何散布谣言,引起恐慌的行为,必须受到法律的制裁。地方政府应当联合网信、公安、安全等部门加大对谣言的打击力度,将这些成功的案例广泛宣传,及时消除所造成的不利影响,净化网络环境。

第三,普通民众应该不信谣,不传谣,不恐慌,相信科学。毛主席说:“党组织、科学家、人民群众,三者结合起来,瘟神就只好走路了。”面对不确定的外在环境,普通民众应该更加临危不乱。普通民众应当获取正面信息,做确定、积极的事,没有必要过度恐慌。这里,需要强调返乡大学生、驻村干部等群体的作用,他们大多受过高等教育,将这些群体组织起来,应该主动站出来参与宣传工作,主动辟谣,压缩谣言发生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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