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兴事件启示之五：中美贸易战的根源——即将崩溃的食物链

当今世界的国际贸易体系，其实很像一个另类的非洲大草原。

美国就如同狮子，占据食物链顶端，收割全世界；日韩西欧则如同猎豹或鬣狗，凭借一技之长或成为该体系中地位较高的成员，与美国一起分享盛宴；亚非拉第三世界则如同草原，提供资源。而中国这个生产国则正在进行从羚羊到犀牛的演化，最初只能辛苦工作，如今正在长出厚皮犄角，增强抵御力。

但是，再强壮的犀牛也是食草动物，是食肉动物的猎物。中国显然不甘心始终居于这样的地位，而要捍卫自己的劳动果实。

狮子一方面逐渐觉察到犀牛的雄心，另一方面自身年事已高，牙齿开始松动，肌肉也渐渐老化，捕食越来越力不从心。狮子越来越担心再这样发展下去，可能真的有一天，自己就会从宝座上跌落下来，从百兽之王沦落成鬣狗豺狼那样的地位。因此，必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这个国际贸易秩序起源于何时，又是如何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上一篇说到：二战之后，欧亚大陆上原有的工业强国全部遭到摧毁，远离战场的美国一家独大，成为制造业的头号霸主，并顺理成章地接管了贸易和金融霸权。

美国当上了世界霸主，前霸主英国失败的经验必须好好吸取总结。既然英国是因为挑战者应接不暇，导致国际秩序的崩溃以及自身霸权的失落，那么只要严防死守，拉大与其他国家的技术代差和经济差距，不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按照美国人最初的设想，利用本国在制造、贸易、金融方面的绝对优势，与其他国家进行国际贸易，采用严密的手段杜绝挑战者的出现，就可以避免再次出现世界大战的噩梦。

但是一实践，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刚刚结束抗日战争的中国，成为美国尝试“新世界秩序”的试验品。

1946年，《中美友好通商航海条约》签订后，中国的市场完全向美国开放，在自由贸易的大旗之下，美国优势的制造业迅速冲垮了中国所有行业，使得蒋介石政府众叛亲离。原本实力悬殊的国共内战，反而呈现出有利于中共的一边倒局势。同样的迹象出现在欧洲和日本，如果美国严格限制技术转移，阻止这些国家的复兴，那么它们必然纷纷倒向风头正劲的苏联。

而且，如果其他国家经济都无法恢复，购买力遭到极大抑制，美国过剩的产能也缺乏输出的对象，使得美国国内经济形势迅速恶化。

五十年代，美国的国际战略遭遇极大的困难，即使美国国内，也是共产主义思潮风起云涌。于是出现了恐怖的麦卡锡主义，对美国的思想言论进行钳制，防止人心思变。

美国的绝对优势，反而造成了其盟友的快速溃败，进而可能导致整个自由世界的崩溃。

这种讽刺性的意外结果，使得美国不得不进行彻底的战略调整。

痛定思痛，美国改变了发展策略，制订了三位一体的体系安排：拼命跑、帮盟友、限对手。

拼命跑：美国制定科教兴国的战略，极力推动政府和军方介入宇航、通信、新材料、计算机等各种重大基础专项领域的研究，第三次工业革命在美国率先爆发，从而进一步巩固了美国的技术优势。

帮盟友：将一些非关键的技术转移到盟国，扶植这些国家产业崛起。这些盟友一方面成为美国的帮凶爪牙，另一方面也为美国提供了更加广阔的市场。

限对手：通过巴黎统筹委员会、瓦格纳协定，对社会主义国家进行全面技术封锁。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布雷顿深林体系瓦解之后，美国为了摆脱滞涨局面，进一步推动金融自由化和资本全球化，在全世界范围内进行资源的优化配置，以中国为代表的亚洲地区成为承接产业转移的目的地。

在这背后，实际上是随着产业的发展，分工的深化，美国国内的产业工人和工程师数量不足以覆盖全部行业，必须去粗存精，将一些低附加值、高污染高能耗的落后产能由其他国家分担，美国更加聚焦高精尖行业以及技术研发革新。

中国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变成一个大代工厂。

口子一开，美国的资本方获得了巨大的收益，在利润的驱动下，推动更多的产业向国外转移，日本欧洲也相继效仿。中国由于种种条件便利，成为吸收产业转移的黑洞，成长为下一个世界工厂。

这种趋势反过来又助推了美国经济的脱实向虚。随着美国人均GDP的提升，金融、法律、医疗等行业的高薪职位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智力资源，越来越少的优秀青少年把学习理工科当工程师当成职业理想，使得美国的工程师进一步供应不足，从而加速了经济脱实向虚的进程。

美国制造业持续失血、空心化的趋势已不可避免。

虽然美国的制造业逐渐空心化，但是美国仍然手握金融和知识产权两大法宝，金融霸权可以对全球进行循环剪羊毛，而知识产权大棒则可以限制中国产业的发展，确保美国公司的技术优势。

正如美国德国当年不甘心于臣服于英国的霸权之下，中国虽然因为实力不济，默默接受这样的制度安排，但一直在据理力争，为自主发展尽量争取腾挪的空间，为将来的“革命”积攒力量。而美国认为随着中国越来越开放，迟早会完全接受美式的“自由民主”，成为被美国资本控制的经济殖民地。

在宁南山的《围剿与反围剿--发达国家如何绞杀中国制造》这篇文章中，介绍了美国如何通过收购手段，控制中国的优质资产。

中国最大的空调企业格力  

中国最大的工程机械企业徐工  

中国最大的果汁企业汇源  

中国最大的碱性电池制造商南孚  

中国最大的啤酒公司雪花，金威，青啤，哈啤，重庆啤酒等；  

中国最大的厨房小家电企业苏泊尔电器；  

其他还有哇哈哈，中华牙膏，小护士，美加净，大宝，新飞冰箱等，  

都遭遇过外资收购，他们中有的在国内的反收购浪潮中得以保存，最典型的是格力，当年度过收购危机之后如今大放异彩。  有的只是出售了部分股权，有的则彻底被收购变成完全的外资，  甚至有的品牌出售后，就彻底的消失在历史长河里面。

中国想要收购国外的优质企业时，则遭到美国的重重阻挠。

2015年7月，媒体报道中国紫光以230亿美元向美国美光公司提出收购要约，到2016年1月就被美国人断然拒绝。  

2016年12月，中国芯片投资基金(GrandChip)在一项声明中宣布,取消原定并购德国半导体设备制造商爱思强(Aixtron)的计划，原因是在美国那里审批失败。  

2017年4月，日本东芝的存储器业务想出售，日本人毫不犹豫的把中国公司和中国资本排除在收购者以外；  

2017年9月，特朗普签署执行公告，做FPGA芯片的莱迪思，也不卖给中国企业；  

2017年9月，世界三大移动GPU公司之一的Imagination以5.5亿英镑卖给中资凯桥（CanyonBridge Capital Partners），但是其旗下的MIPS CPU业务却卖给了Tallwood Venure Capital，原因就是MIPS CPU业务包括所有的MIPSIP和专利，美国CFIUS不会审查同意。

我们知道，美国的优势体现在十几个航母舰队，遍布全球的军事基地。但是军事力量再强大，主要作用也只是秀肌肉、凹造型，起到威慑作用，并不能直接在国际贸易中发挥影响。国际贸易高低分工起决定作用的因素是技术差距。

将技术差距转变为技术战争中的“尖牙利爪”，则是通过专利制度实现的。

从专利制度的诞生历程可以看出，专利制度是一柄双刃剑，其固然有奖励专利权人，促进技术创新的作用，但另一方面，如果中国的知识产权保护框架被限定得过于严厉，那么中国将陷于极大被动，技术追赶和反超更成为天方夜谭。

专利制度促进社会进步的一面，主要体现在促进公众利益的提升，这主要表现在公众与专利权人属于同一个国家；当专利权人和公众分属不同的国家，那么公众利益的效应就很微弱了，专利制度主要体现在利益的调整。

因此，专利制度天生具有两面性：对内，它是创新的驱动器，专利制度的主要目标是提高专利质量，促进企业创新，激活良性竞争；对外，它就成了国家利益博弈的战场，先发国家利用专利武器打击竞争对手，限制追赶者，而后发国家则力图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合理保护本国企业，限制外国优势公司。

中美一边合作，一边摩擦，表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刀光剑影。中国加入WTO前的谈判，其实大部分精力都是围绕着知识产权。

美国当时的谈判代表，商务部长古铁雷斯甚至说：“除了知识产权问题，一切都是可以协商的。”时任对外经济贸易部副部长的吴仪，在WTO知识产权谈判中坚持原则，据理力争，守住了底线。

吴仪临危受命，第一次走上谈判桌，美方贸易副代表沃夫轻蔑地挑衅说，我们是在跟小偷谈判。话音未落，吴仪的回敬也已经脱口而出：我们也曾经遇到过强盗，请看在你们的博物馆里，有多少文物是从中国掠来的。会场上顿时鸦雀无声。吴仪铁娘子的形象传遍全球。

因为中国当时积极要求加入世贸组织，内部法律规定应符合世贸规则。于是在1992年9月4日，第一次修改的《专利法》颁布，其标准已基本达到了世贸组织知识产权规则——TRIPS的要求，《版权法》、《商标法》，以及反不正当竞争的立法方面也有不小进展。但美国以中方执行不力为由，于1994年6月和1996年4月两次将中国列为特殊301条款重点国家，中美双方就此展开了更为激烈的双边谈判。

美国每年都会抛出一份“特殊301报告”，审查87个国家的知识产权保护状况，并分为“重点观察名单”、“观察名单”和“306条款监督名单”，一旦被列入“重点观察”名单，美国便发起“特殊301调查”，即给半年时间谈判，限期采取得力措施打击侵权，如果半年期限谈判未果，美国便公布一个“报复清单”，其实质是美国对侵权国家出口到美国的有关商品加收100%的关税。

在过去十几年中，中国曾被美国多次划入“重点观察”名单之中。而2006年4月美“特殊301报告”中，全文仅47页，有关中国的篇幅就占了10页，称“中国没有对美国的版权、发明、品牌和商业秘密给予应有的保护。”显然，在知识产权问题上，中国已经成为美国头号关注的国家。

美国除了一直挥舞知识产权大棒之外，技术封锁和利用先发优势，是另外两个保持技术领先的秘密武器。

贯穿整个冷战期间的巴黎统筹委员会，以及冷战之后的瓦森纳协定，美国联合其盟国，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对中国进行技术封锁。

先发优势在资金密集、技术密集、人员密集的半导体行业，体现的极为充分。由于摩尔定律的存在，导致后发企业技术上落后一年半，就差不多落后了一代。这就意味着追赶者在进行了巨额资金、人员投入之后，产品却落后于市场，始终处于亏损状态。再加上瓦森纳协定对关键技术的封锁，使得中国获得的光刻机始终比先进水平落后三年左右，技术追赶就更加困难。

先发优势也可以体现在专利布局上。在某些技术关口，可能仅存在有限甚至唯一的解决方案，只要完成专利布局，那么后来者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必须交“买路钱”。

一个典型的例子，谷歌公司的安卓系统本是开源、免费的，谷歌公司并不能从中牟利，但是微软公司却从每一台安卓手机中抽取专利费，因为安卓系统基于linux开发，而Linux有几个底层技术无法绕开微软早年申请的专利。高通公司也是如此，其在2G时代在CDMA（码分复用）技术的布局，令其在3G乃至4G时代收取了巨额的专利费。

被美国制裁的中兴公司，其实是一个很熟悉技术战争游戏规则的企业。中兴和华为一样，从3G时代的外围开发入手，到4G时代已经成为通信标准的主要玩家之一，布局了LTE核心专利的7%的份额。

在中兴华为这些通信行业龙头企业的带领下，中国的5G发展迅猛，进度已经超过了美国。根据美国无线通信和互联网协会（CTIA）日前发布报告称，现在中国的5G商用进度排名世界第一。“美国在5G整体准备方面落后于中国”。Recon Analytics创始人Roger Entner在一份声明中表示，当一个国家在无线领域失去全球领先地位时，就业机会也会随之减少，这些工作机会和技术都将更快地流失到海外。

威锋网援引报告称，当年赢得4G竞赛之后，美国因此将国内生产总值提高了近1000亿美元，相关的工作增长了84%。如果美国在 5G 时代被中国抢走了领先地位，那么等到 6G 时代，双方的差距可能就会越来越大了。

中兴被制裁是一个标志性事件，美国用知识产权武器也难以限制中国企业的发展。甚至可以预计，在中国前瞻性的产业规划下，美国越来越多的技术优势也将不复存在，美国战后布局的全球分工体系将彻底崩溃，美国将永远丧失食物链顶端的位置。这才是让特朗普政府悍然动用国家力量，对于中国的一个企业发动致命打击的根本原因。

这种打击固然可以伤到中国，但是对美国自身的伤害可能更加严重。当前的国际分工布局是美国一手打造，美国从中获益最大。对中兴的打击大棒，理论上可以落在全球任何一家依赖美国供货的公司上，一时间人人自危。

美国这个虚火升腾的金融帝国，急需从别的国家放血以自肥，逼急了，盟友也是可以插一刀的，谁心里会不嘀咕？

先例一开，日本欧洲这些国家为了避免未来遭受打击，各国都会想办法寻求替代供应商，原本高度互信结成的产业链和国际分工将出现裂痕，反而会给产业链最完整的中国更多的机会。

国际贸易体系本就是依照等级森严的“礼乐秩序”运转，这套礼乐秩序就是WTO、国际知识产权协定、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美国主导的一系列国际秩序安排。

讽刺的是，如今带头破坏国际秩序，导致“礼崩乐坏”的始作俑者，居然不是挑战者，而是霸主自身。

那么下一个问题是，如今是否存在中国技术赶超的机遇呢？下一篇接着说。

ps：本文在微信发表后，连后台存档都被删了，也不知道哪里犯忌。看看在观网能不能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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