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养老育儿记(85)我名叫“坚强”

    我很少讲自己的困难,走过风风雨雨四十多载,若说没有遭遇过困难,那是不可能的。有困难,讲出来,我却很不擅长此道,尤其是过去工作十几年中间遇到困难也不善于跟领导反映。我一度觉得,动辄讲困难那不是男子汉做得出来的,何况我的曾用名叫“坚强”呢,命也被谐音梗了。怪不得,单位领导说我“天真”。

    如今再回想起来,我忍不住地发笑。其实,在小学入学,就有老师会把我的名写成“坚强”,那是一种励志,也是简化时代的习惯性误拼。我本名应是“建强”,建设的“建”,强大的“强”。

    同样没有逃过的还有那让人可笑的我的姓氏,很多人第一次问我“贵姓”,都会及时送上一句惊讶之语:“还有姓‘来’的!?”我的姓本不在百家之列,稀罕货色,让人没见过,我很不好意思。来字写得潦草了,就会变成别个大姓“朱”。连起来,“朱坚强”从老师的口中出来时一点都不塞牙。班上不存在一个“朱坚强”,我自以为老师点的是我,就赶紧应个“到”,好让诸事顺利。看来,我不是“天真”,是“无邪”。

    工作几年,总算成熟一点,可我仍只把困难看在眼里而尽量不放心里去,冠冕堂皇地说,乃是我内心充满阳光,胸怀攻坚克难无穷的勇气。再后来,“我如此的坚强”不断制造麻烦,让我陷入一个无止尽的困难的漩涡。请求救援不如自救,自救不如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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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上岸”可是一个用途广泛、炙手可热的词汇。

    岸上风景是静好。静是要人能够承受离群索居的孤独。人要是静不下来,肯定难以体会到其中的好。七年来,我依靠坚强的后盾使自己慢慢静了下来,坦然接受孤独的赏赐。

    静好的七年,欢快的七年,看不见困难的七年,主要还是我很少讲困难。没有困难,那是不可能的。一日三餐,母慈女孝,如此美好,我的生活多少有点失真。讲一讲困难,至少可以让我过去七年的生活变得更加完整。

    七年前,我好奇上岸的人怎么过日子。结果让我惊心。总而言之,大多数离开职场的自由人在第一年或者还有第二年过得很潇洒、很精彩,无不让吃瓜群众羡慕。可是,能够耐得住孤独的人则少之又少,结局往往不可能有不一样的人生。

    我不会像他们那样,根本差别在于我的出发点与众不同,我有特殊的使命,回家照顾年老多病的父母,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小宝,这就是上天赋予我的光荣使命。这份使命感让我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坚强,哪怕新生活让我更加疲惫不堪,我不能产生一分一毫的退却,因为使命感在我心里激发起无比浓烈的幸福感。

    有位企业家大哥一直关注着我,他担心我遭遇经济上的困难,几次来电委婉表示愿解囊支持我。比起坚守使命与初心,金钱远不构成障碍。稍微让我感到有点困难的,是如何适当缩减开支。自从疫情以来,我有意增加了日常消费开支,甚至个别方面显现出奢侈苗头。

    物欲很容易让人上瘾,的确会令人欲罢不能。而我对此的看法是,一旦加以克制的话,也更容易反弹,一反弹反而不可收拾。

    人的贪心,终究是人嫌少,还是不嫌少造成的?降服物欲,是非常有趣的人生挑战。我的策略是,欲降之,先纵之。换句话说,先知道自己的胃口多大,再下手扎紧胃口的袋子。这样一来,需要坚强的便是我的钱包,希望你能经受住诱惑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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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金钱,更大的困难制造方是我日益感到紧迫的时间,一日24个小时不够我用。我现在的日常生活仿佛嵌在了一个固定流程的模块里循环往复地在运行,既日日同,又日日新。这个流程如下:

    早上起床,先煮早餐八宝粥——“日日同”的是粥,“日日新”的是八宝食材;接着带上东西徒步出门去探望母亲,然后买菜买水果返家。吃完早饭,准备看书。等老婆孩子用完早膳,洗刷锅碗,开始准备午饭。只有下午能够抽出比较完整的时间段,可以用来写文章,这篇文章即是在下午3点前后写出来的。之后,徒步1.5公里去取各种包裹,一路上顺带盘算一下晚餐。晚上7点到10点是休息娱乐时间,10点半准时上床睡觉。

    我每天坚持看书,多亏家藏数目可观的书,有内容的书籍可能抵得上一个市的图书馆。家里的小书架、小书柜已经装不下,我就把窗台筑成书的长城。看着这些宝藏很养眼,我不止一次满怀豪情地对小宝说:“古有林黛玉,往后有来宝。为父留给你的最大财富就是这些金灿灿的、堆积如山的书!”

    最近,终于把捧在手里足有两个月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主持新编的九卷本《中亚文明史》看完了,现在上手的是俄国19世纪著名史学家撰写的五卷本《俄国史》。大概是这些书看多了,我写文章不由自主地受了影响。上周赶写的那篇《北宋改革梦》,有人看后,在评论区里嘀咕了一句,感觉这篇文章不是中国人写的,不知道是从哪本外国人的书里抄来的。

    不具名者的“不知道”使我顿生一种愧疚感——不知道的都知道了。

    看书时,我的头脑向来运转迟钝,如今年纪稍大,迟钝几成卡顿。连累我写文章也越来越费时,这与我年轻时在单位赢得的“快手”美名相差老远,这样的落差,坚强的我已经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我不是每天下午都写,一周大概抽两个下午写文章,几年来除短小的诗歌外已经写了三百多篇。拜这两百多万字所赐,不是白花花的银子,而是一头泛白的头发。有人因此嘲讽,也有人不吝给予安慰。

    在此特向我的毛发转达一份崇高的敬意:你们白成了那样,还在我的头角上坚守,做我的毛不易,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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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几天,我向电话那头的一位北京总社老领导谈起坚持读书写作的感受,说我这么做是不想让笔头荒废。老领导很赞许,诚邀我添加他的在美国读博儿子的微信,并让我“好好教教他”,因为“他喜欢历史”。此举让我受宠若惊。

    春节前,也是一位总社老领导百忙之中抽时间打电话来送温暖,这位“国宝级”的大人物毫不吝啬地表扬我在写作方面取得的进步,希望我不要浪费了才华,赶紧安排来京工作。老领导本尊是越老越吃香,学术和报告都忙得不亦乐乎。他最后直接问我对报酬的期望:“要多少钱?”这么直截了当可把我的舌头逼到打结。

    我当时语无伦次地把人给拒掉的。细细回想,我不该自欺欺人,倘若我真心隔世,实意居家,干嘛还费时费力天天舞文弄墨。古人不也嘲讽过,野人要博学干啥?

    我不该掩藏我的心里依然保存着梦想火种的事实。坚持学习,有望一日能为知己者用。

    “金钱不朽”于我已是昨日奇谭,如今最可贵的是我的时间。时间如流水般逝去,留下母亲苍老的背影。在同一时空下,在照顾家人和报答知遇之间,我暂时只能选择前者,却不妨碍我心向学习,磨练出更坚强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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