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底层逻辑理解世界及其趋势

百年变局之际,人们对时局的理解,对未来走势的看法充满分歧,矛盾很多。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除了利益冲突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人们理解世界的逻辑不同。逻辑不同就会“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因此,寻找能够被大多数人接受的底层逻辑,以之作为思想的共同基础,将容易推导出具有广泛说服力,能被多数人接受的结论。这将有助于统一认识,协调行动,减少摩擦和内耗,保护好人类发展已有的成果,尽快踏上新的发展之路。

本文也是对前面一系列文章的阶段性总结,意欲梳理世界运行的底层逻辑,对人类历史的过去和现在进行新的解读,然后再对未来做一些展望。文中的一些观点和论据在前面的文章中已有分析,因此在本文中不再展开论述,但会提供参考文章的题目,让想了解详情的朋友检索。下面开始我的阐述:

一、总论

对底层逻辑的阐述非常需要一个“公理”做前提。所谓“公理”,是指依据人类理性,不证自明的基本事实,是经过人类长期反复实践的考验,不需要再加以证明的基本命题。

虽然公理不一定能达到所有人类成员都接受的程度,但是它能够统御的人口数量是非常可观的。我想依据的公理是:

这个世界是由“能量”推动运行的。能量运行以“效率”和“丰富性”为其目标。

这个公理的含义是,无论自然界还是人类社会,无论人的肉体还是精神,一切运动和变化都是能量推动的结果。没有能量,一切运动变化都不会发生。理解世界,包括人间的一切,都可以从这个公理开始。

能量运行虽然复杂多变,但总结起来,它始终追求更高的效率和更丰富的形式。人们的研究已经证明,自然进化的过程就是从低效到高效,从单一到丰富的过程。人类历史包含在自然进化中,因此也走了同样的路径,把“效率”和“丰富性”作为仅有的两个目标。

能量运行要想“高效”和“丰富”,必须依赖“方法”。也就是说,有什么样的方法就有什么样的能量运行过程。能量对“效率”和“丰富性”的更高追求,通过“方法”的创新得以实现的。可以说,人类历史,甚至整个自然历史,就是一部“方法史”。“能量”与“方法”的联合,“效率”与“丰富性”的携手,共同讲述了世界历史的过去和现在,也将在未来长久地发挥决定性作用。(详见我的文章《人类文明的秩序》)

公理作为一个被反复验证过的事实,已经达到了不言自明的程度。由它衍生出来许多理解世界的逻辑。这些逻辑都以“底层逻辑”的面目示人,但只有在实践中被反复验证过的逻辑,才最接近真相,最具有基础性,最能覆盖广阔的事实和人心。我认为这个“底层逻辑”是:

世界的运行过程是以“能量”为核心,“方法”为关键, “效率”与“丰富性”二者为仅有的两个目标的。“能量”须臾不能离开“方法”,不能离开这两个目标。因此,“方法”必须是灵活的,在“效率”和“丰富性”两者之间变动。它必须包容,不能僵化死板。

因为“能量”有两个目标,所以世间的一切才表现出“钟摆效应”。但“钟摆效应”及其提示的“对立统一”思想,不是历史给予人类的最终启示,“灵活”和“包容”才是更基础,更底层的提示。

举个例子。能量就像监狱里关的囚犯,他们都想越狱。如果打开一个出口,他们就会从这个出口逃离。如果打开多个出口,他们就会分别逃离。哪个出口最大,从那里出逃的效率就最高,大部分囚犯就从那里逃走。这就是“效率”与“丰富性”的关系。它们看上去是并列的关系,实际是“对立”的关系。“效率和丰富性”分配了人间的所有能量。当出现高效的方法时,能量就汇聚,集权就产生,丰富性就降低。反之,效率停滞甚至下降后,丰富性就会升高,自由就来临,能量会四散而走。

集权与自由、专制与民主对历史发展来说,没有好坏之分,只有合适不合适之别。有高效的方法出现时,财富快速增长,无论人们愿不愿意,最后都会形成集权。此时,强加民主和自由,只会搞得一地鸡毛。反之,没有高效的方法出现时,财富增长停滞甚至下降,此时强行维持集权与专制,就会导致人民的反抗,追求民主自由,即要求实现丰富性。所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实际上就是效率与丰富性的循环替代。它们谁也不可能永久取代另一方,完全取代另一方。它们都是能量不可或缺的目标,只能协调共处。

无论什么种族、国家、宗教和文化,都是在“能量”和“方法”的共同支配下,演绎他们追求“效率”和“丰富性”的历史。当然,有些辩证关系需要说明。比如,对效率的追求有时候是以“休息”甚至“死亡”的方式呈现的。这就是短期与长期,局部和整体的辩证关系。再比如对丰富性的追求,有时也表现为对效率的提升和更新。

总之,一切对立统一的范畴,如阴阳、男女、善恶、集权与自由,公有与私有,计划与市场……几乎都在“效率”和“丰富性”的辩证关系中。而“辩证统一”想要提示的,不仅是“对立”,也不仅是“统一”,更重要的是“灵活”和“包容”。 因为整个世界处在“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过程中。“一、二、三”是“左、右、中”的关系。我更倾向于不把“三”理解为“中”或“中庸”,而是理解为“灵活”、“多样”、“包容”。灵活与包容的“历时性”能比“对立统一”的“共时性”更好地描述世界的“过程性”,属于一个更高级也更基础的描述。

“灵活”是历史发展的本质规律和底层逻辑,而“包容”是实现“灵活性”最大化的必然选择。

二、经济

“能量”推动世界。“方法”驾驭世界。

“方法”可以分为以“效率”为主要目标和以“丰富性”为主要目标两种;或者分为,“自然科学方法”和“社会科学方法”两种。

经济,简单说就是“价值”的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活动。

其中,价值(或者说财富)的本质,是“能量”。(详见我的文章《世界的运转机制》)

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四个环节中,“生产”主要受“自然科学方法”控制,追求效率。其它环节主要受“社会科学方法”控制,包含更多丰富性。

人类不能创造能量,只能转化能量,把自然界不能利用的能量转化为人类社会可以利用的能量。这就是价值生产,有时候被叫做“创造财富”。

“生产”过程受自然科学控制。自然科学有创新时,就有新的自然能量被转化进入人类社会。社会的财富、价值、利润就增长。反之,当自然科学停滞甚至倒退时,人类社会的财富、价值、利润就停滞不前,甚至减少。

因此,经济运行受自然科学发展的影响,产生了“有新增财富”和“无新增财富”两个大周期。在大周期内,社会科学控制的分配、交换和消费环节,塑造了更多的小周期。

“价值”的本质是能量。能量运行遵循守恒定律,即交换前后不增不减,只有形式的变化。这就是财富分配要遵循“公平”原则的源头。

财富生产之所以有“利润”,有“剩余价值”,是因为“方法”使得创新和生产过程中投入的能量,小于被转化的自然能量。这个差额就是利润和剩余价值的来源。

因为“方法创新”决定了财富的有无以及增长的快慢,所以财富分配除了遵循“公平原则”外,还要遵循“科学原则”。也就是说,财富虽然要谁生产就属于谁,但还是要拿出相当部分交给创新能力强的人“代持”,以便更好地、更长久地实现财富增长。这是“私有制”产生的源头,即“能人”掌握更多财富。

但是,“私有制”在千万年的人类历史中给人留下了严重的错觉,使人们误以为私有制的目的是要保护私人财产。实际上并非如此。如前所述,能量是始终奔着“方法”而去的,所以财富只属于“好方法”。私有制只是为了让“好方法”不受干扰地生产财富,驾驭财富,并不是要保护财富始终属于某个人。只要好方法在别处诞生,财主家的财富迟早会以各种方式“流走”,不是被败光,就是赔本,要不然就是被改革甚至革命剥夺。总之,财富是“只属于”方法的。

生产包含“方法”,“劳动力”和“资本”三个要素,对应“创新者”、“劳动者”和“资本家”三类人。其中“方法”是财富产生的根本原因,但“方法”不能自己行动,需要借助劳动力为“手脚”才能生产财富,所以在财富分配时,创新者是可以多拿财富的,劳动者次之,可按照劳动量进行分配。而资本家不生产财富,因为土地、厂房、机器、资金等资本都是“死物”,不能创新和生产,即便牛马驴骡等“活物”属于资本,但它们的“行动”能否变为“劳动”仍取决于人类的劳作,所以分配利润时,资本家应该排在最后。除非资本家自己也是创新者或劳动者,那么他可以多拿,或者像农民、工人一样,按劳分配。

正是因为不同的社会科学方法在“创新、劳动和资本”之间进行不同的财富分配,才导致了经济大周期里的各种小周期。当财富被主要分配给创新者和劳动者时,经济发展就充满活力,至少社会能平稳安定。当财富被资本家不合理地拿走太多时,经济发展就失去活力,社会就动荡不宁。因为财富的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不公平、不科学,生产者失去能量(财富),导致经济循环被破坏,经济运行无法继续。

在“有新增财富”的大周期里,因为社会总财富在增加,所以财富分配不科学容易被纠正,阶级矛盾不会激化到崩溃。但是,到了“无新增财富”的大周期里,分配不公、不科学就会引起山呼海啸的愤怒。一切市场经济下的经济政策都将失效。因为私有制市场经济的“私有”加“竞争”模式,在社会总财富不增加的大周期里,依然不能停止对利润的追求。这必然导致在“存量博弈”中通过“此消彼长”来获利,而且利润不合理地归属资本家,这就造成了贫富差距的恶性扩大,经济循环被破坏,经济运行停止。社会财富不但停滞不前,更难以维持现状,掉头向下栽去。这就势必引发改革甚至革命。

三、政治

政治是经济的体现,而经济是能量或者说“方法”演变的体现。所以政治说到底也在“方法”的范畴里。

正是由于自然科学“方法”创新十分活跃,所以诞生了资本主义及其市场经济。那么当自然科学创新放缓时,社会能量就会被已有的最好“方法”,或者说掌握这种最好方法的资本“垄断”。

垄断一旦出现,效率与丰富性的协调关系就被破坏,能量必然要冲破没有创新的“效率” 的束缚(它导致灾难深重的奴役、剥削、内卷),去寻求丰富多样的、新的可能,表现为对自由的欲求在增加。于是,社会革命不断酝酿,社会科学的创新呼之欲出。这给公有制和计划经济的诞生打开了方便之门,成就了社会主义。

然而,社会主义革了资本主义的命,不是为了消灭市场经济,因为自然科学创新在经历低谷后还会恢复。所以,社会主义需要改变的是资本主义制度的“不灵活”。

当社会主义革命不明白这一点,在革了资本主义的命之后,把市场经济也消灭时,它自己的灵活性也丢失了。于是,社会主义在自然科学的创新得到恢复后,也走向了失败,被资本主义的“新自由主义”代替。

“新自由主义”也不明白革了社会主义的命到底是为了什么,于是在恢复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后,也一样不合理地压制公有制和计划经济。这导致自然科学创新再次进入低谷时,经济又陷入泥潭。左翼力量再次崛起,国家又面临社会主义革命。

历史不断在钟摆、波浪、螺旋上升中发展,无言地等待人类明白“灵活”的重要性,以及为了实现“灵活”而必须采用“包容模式”的重要性。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人类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为“失智”付出了惨痛代价。然而即便到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产生之后,“公有和私有”,“计划和市场”都出现在一个国家制度里,人们依然对“灵活和包容”缺乏认识。对西方资本主义的崇拜,或者对“市场发挥配置资源的决定性作用”的迷信,仍然有大量拥趸,呈现出如以前迷信“计划经济”一样的情形。历史又出现要重复的危险,又要吃二遍苦,遭二遍罪,在同一个地方摔倒。

人们把千万年来社会制度从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的演变,始终看做是自由与专制的分裂、对抗、斗争,而不是自由与专制的妥协、联合、包容。人们没有深刻思考,如果自由那么好,为什么远古人类会走向“专制”,也没有深刻思考,如果专制那么有效,为什么独裁者常常在自己制造的灾难中毁灭。

这背后的原因其实是,专制源自“效率”,而自由来源于“丰富性”。效率和丰富性都是能量的目标,所以专制和自由都不可消灭。它们只能妥协、灵活、融合。

人类历史中社会制度的发展,是从“效率”到“专制”,再到“集权”,以及从“丰富性”到“绝对自由”,再到“相对自由”。“效率与丰富性”、“专制与绝对自由”、“集权与相对自由”的变化过程,就提示出一个妥协、灵活、包容的趋势。这个趋势就是历史发展的唯一方向。

四、文化

“文化”即“方法”。(详见我的文章《人类文明的秩序》)

从经济到政治,能量追随“方法”在艰难中曲折前性。无论周期怎么转换,人们最应该做的就是让人类已经取得的财富,不在政治斗争中被消耗掉,要让制度跟上方法的变化,尽量采取改良,最多是改革来解决问题,不应恶化到革命的程度。

市场经济要在提升私人财富后明白,财富分散才有市场经济。财富越集中就越专制,越“计划”。

而计划经济也要明白,她要做的是“哺乳”,是在自然科学低谷期里把财富的“乳汁”有计划地、科学地奶给全体社会成员,维护好整个“花园”的稳定。这样才能避免财富被浪费在阶级冲突中,才有更多的财富用于浇灌“智慧之花”。计划经济不能谁听话就给谁奶水,把财富的计划分配搞成封建分配、专制分配。那样只会培养“奴才”,而奴才要么因为顺从,少了创新,没了力量,要么就在对自我提升的追求(即能量对“丰富性”的不可遏制的追求)中,集合人心,“反仆为主”。

意识形态的发展,无论创造出神、圣人、贤人还是祖宗,始终都逃不出“能量与方法”,“效率与丰富性”围成的人类发展时空。无论拿什么作为旗帜,当作经典,最后都要落实到能量(财富、价值)、方法、效率和丰富性上来。意识形态要完成的目标,就是培养灵活、协调、包容的思想。这是所有文明兴盛的原因,做不到就是所有文明衰败的原因。

五、总结与趋势

综上所述,一言以蔽之,“灵活”才是历史发展的方向。其它任何东西都不是方向。

灵活是有原则的,即“效率与丰富性双原则”,或“双目标”。它们需要协调、兼容。

缺少灵活性的国家迟早会失败。在自然科学创新放缓的时期,资本主义容易失败。在自然科学创新活跃的时期,传统的社会主义容易失败。(详见我的文章《新中国被“污名化”的内在逻辑》)

目前,世界像是处在一个自然科学创新放缓的时期。各主要国家的GDP数据都不乐观,债务高企。也就是说,人类的新增财富在减少,赚钱难度在增加。以私有制市场经济为主的地区,企业如果不是奔向垄断的话,它被淘汰的可能性将大增。这意味着,以“私有”加“竞争”为主要经济特征的地方,其市场会在“存量博弈”中,由于“此消彼长”不断为资本的壮大做积累,而导致贫富差距持续扩大,而且难以回头。经济循环将加速恶化,经济衰退会愈发明显。除非自然科学创新恢复,否则社会科学的创新就将展开。

自然科学创新放缓意味着财富生产的效率趋向停滞,而不合理的经济制度、社会制度又会加重这一趋势,由“停滞”转为“下降”。“效率”降低意味着“集权”将瓦解,自由会增加,也就是能量要从原有的高效之地向外分散转移,去寻找更多的可能性,实现丰富性。

也就是说,全球财富将转移。从城市向乡村转移,从高收入群体向低收入群体转移,从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转移。财富将被用于照顾更多低收入人群,让已经劳累的人休息,让失业者有工作,最后使经济循环得到恢复,也让创新获得更多“头脑”的智力支持。财富、知识不被资本和特权封闭在小圈子里,降低创新概率。

这个历史大趋势意味着,资本主义将因为其“私有”加“竞争”的本质特性而不能很好地适应财富分散转移的趋势。因此,它被历史“摁下去”的概率在增加,而社会主义复兴的可能在上升。

当然,这里会有变数。一来因为一些社会主义国家越来越市场经济化。二来,社会主义曾经的僵化印记还未完全消除,甚至有些社会主义国家还出现了世袭现象。所以,资本主义及其领导的世界秩序会不会瓦解,与社会主义国家能不能领悟“灵活”和“包容”的重要性有很大关系。社会主义国家不要吃到市场经济的甜头就忘了计划经济的好处,不要迷信市场经济,被带进沟里。更先进的社会主义国家要能够灵活使用“计划”与“市场”两个工具,再辅以健全的人民监督,这样才能有更明朗的未来。

科技,将成为资本主义的救命稻草。它会被资本“牢笼”,变成竞争的“武器”和统治世界的“权杖”,使知识产权成为全球经济发展的巨大障碍。然后,随着经济危机的加深,发达国家内部难以实现财富增长,资本的桎梏开始松动。这时,科技将会挣脱束缚,与资本一起去贫穷的地方,欠发达的地方,发挥它们未能施展的作用,在“共同富裕”中寻求财富增长。也就是说,世界各强国将学习中国的“一带一路”战略。发展中国家会成为“香饽饽”。科技与资本将成为进入发展中国家的“入场券”。各强国将开始科技输出,资本输出,跑马圈地。圈地的模式会有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种模式。资本主义模式会包含美国模式、欧洲模式等。社会主义模式则主要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模式。

最后,科技会在人心所向的地方,也就是最灵活、最包容的地方,在财富能够公平、科学分配的地方,开出更美丽的花朵,将人类推向下一个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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