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破解西方概念体系?(二)

二、西方话语炮制的攻击性概念

西方意识形态话语会通过凭空捏造或改造利用而炮制出一些概念,用来攻击、污蔑敌对、竞争或受害方,如极权主义、威权主义、转型国家 / 经济、东方专制主义等。这些概念大多产生于冷战和冷战后的意识形态斗争之中,本身就已经嵌入了对别国的妖魔化。

“极权主义”概念是这类概念的核心和典型。极权主义曾经被用来指纳粹德国和苏联,今天也被一些人用来影射中国。极权主义概念在中国地位极其特殊,学术文化界热衷于使用极权主义的陈词滥调,媒体界受极权主义理论启蒙洗礼的从业者不在少数,出版界不厌其烦地出版此类洋溢着冷战气息的书籍,【19】大学专业书目里也随处可见它们的身影。中国的集体主义文化和强政府传统以及“文革”等特殊历史时期常常被一些学者和媒体或明或暗地指为极权主义。事实上,极权主义和集中营恰恰是西方文明的独特产物(希特勒和德国纳粹党亦是学习美国的做法 )【20】,在中国乃至世界多数文明中都没有出现过,但由于这种概念的大肆传播,对中国的形象造成了恶劣影响。

极权主义这个词源自意大利语 totalis,指对社会生活的全面控制。1925 年,墨索里尼第一次用这个术语来表示他的政治运动。后来西方国家用这个词来指代法西斯主义。1930 年代的所谓“莫斯科审判”改变了一些原本同情苏联的西方知识分子的观念,开始有人给苏联贴上极权主义标签。1939 年春,这些知识分子组织了“争取文化自由委员会”,发表了“反极权主义”声明。【21】但当时这种观点在美国还没有占据主流地位,纳粹德国对西方威胁更大,很多人希望与苏联合作。就在“反极权主义”声明发表后不久,美国一些著名知识分子在 1939 年发表公开信,反对将苏联视为法西斯国家。【22】二战后,随着冷战的发展,西方为苏联量身打造了极权主义标签。由此,极权主义成为一个抽象的、貌似学术的概念,大举进入政治学、哲学等领域。“在许多政治学教科书里‘极权主义’一词俯拾皆是,它把法西斯主义和苏联制度画上了等号……仿佛政治学教科书不谈极权主义便不成为政治学教科书了。”【23】

哈耶克、阿伦特等人功不可没。哈耶克最早将极权主义与集体主义相联系,阿伦特则完成了这个概念的建构,使之成为一个与自由民主主义的对立物。【24】如果说赫伯特·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把资本主义和法西斯主义看成是一样的极权主义,【25】阿伦特则主动承担起了为资本主义辩护的角色,给极权主义换上了左翼标签。阿伦特的概念塑造工作十分成功,使得“国内外许多政治学家不愿谈唯一的一种极权主义——法西斯主义(也许是忘记了,也许是觉得毫无用处),而喜欢谈纯理论的‘一般极权主义’如何如何”,西方政治学家“赋予这一术语以超历史、抽象的涵义,使之成为一种无需解释的定式、思想代码和印记”,“说到底是在培植对社会主义的仇恨,对与资本主义垄断组织支配各国人民命运的自由无关的一切事物的仇恨”。【26】这句话可以原封不动地拿来批评中国的不少政治学者乃至社科学者。

当然这种扭曲历史的概念游戏会引起人们的不满,例如,斯拉沃热·齐泽克(Slavoj Žižek)就批评了阿伦特式的概念,认为它模糊了斯大林主义和法西斯主义的界限,目的就是维护自由民主的霸权地位。就像马尔库塞所说的“单向度的人”一样,今天的人们处于全球资本主义的霸权性意识形态之下,容易丧失对自由民主之外的向度的想象力。因此齐泽克认为,极权主义作为一种空洞的思考方式,破坏了思考的深度和自由,人们从接受极权主义这个概念始,就已经陷入了自由民主观念的牢笼,人们真正要反抗的实际上不是所谓的极权主义,而是无所不在的资本逻辑和资本主义的全球新秩序。【27】

西方的极权主义概念就是要混淆世人的观念,让人们忽视法西斯主义才是它在历史中唯一真实的形态,而法西斯主义是资本主义的产物,是西方现代文明和现代国家的产物,“极权主义是现代国家由来有因的一个特性”【28】。阿伦特所描绘的所谓的极权主义的特征,与西方历史上长期的神权统治和一神教排他性观念有深刻关联,也与地中海数千年来的种族竞争和敌我观念分不开,更以资本主义带来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和种族主义为理念基石。这些都与中国这样有着深厚民本传统和文化包容力的文明型国家风马牛不相及。

与极权主义相关,西方还炮制出威权主义这个概念。所谓威权,汉语习惯上称权威。这两个词在英语中表述无不同(authoritarian),但是国内一些学者为了与极权主义相对仗,刻意生译出威权主义这个不伦不类的概念。威权主义最初用于西班牙、葡萄牙等右翼国家的研究中,【29】按胡安·林茨(Juan Linz)等人的定义,它比极权主义温和一些,政治结构和意识形态不是一元化的,而是具有一定的多元性。【30】故威权主义也被一些学者视为向所谓民主政体演变的过渡型形态。现代化、民主化理论等领域热衷于使用威权主义的概念。塞缪尔·亨廷顿(Samuel Huntington)重新定义了这个概念,将其泛化为指所有不民主政体。【31】与阿伦特将极权主义从右翼挪用给左翼异曲同工,亨廷顿也成功地弱化了威权主义的右翼色彩,将之偷换为所有不符合自由民主的政体,实际上将左翼也包括进来。结果就是,威权主义近年来越来越多地被扣在中国的脑袋上。国内政治学界相当多的人心悦诚服地接受了这个定义,甚至有学者认为中国连威权主义都配不上。在中国政治学研究领域中,威权主义享受着比极权主义还尊荣的地位,绝大多数文献都是不加反思地直接套用,极少有对此概念本身的辨析和批判。围绕着威权主义之类的概念,中国政治学界形成了一大套“黑话”“行话”,堆叠出大量毫无意义的文献,不断地自我复制、自我增生、自我强化。这种“文献霸权”形成了再生产机制,使中国政治学界虚掷春秋、靡费资源,浪费了无数学人的生命和精力,为西方话语打工,却丝毫未能接近中国实践,更遑论对思考人类政治作出任何有价值的智力贡献。威权主义这样的概念已经成了“到处乱贴的狗皮膏药”。【32】

由威权主义,逻辑上自然导出转型概念。依据威权主义定义,必然会存在从威权主义到民主化再到民主巩固这样一个路线,一切不符合自由民主主义的国家都将经历这样一个转型过程。“转型”这个词乍看起来似乎没有很强的意识形态色彩,堂而皇之地充斥于经济学、政治学等专业行话之中。但是,出现于冷战终结、苏联解体时期的转型概念隐含着对“正常国家”“正常道路”的定义权,西方价值观认为非西方式的国家不是正常国家、非自由市场道路不是正常道路,所有国家或早或晚都会走向西方,政治制度和观念上走向“历史的终结”,经济社会发展道路上“到达丹麦”。几乎所有的转型学说都或多或少隐藏着对中国现实制度和发展道路的否定,因而此类概念的流行对中国道路自信和制度自信造成“内伤”式损害。

站务

全部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