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飞VS李小冉：《我们的日子》如何拍出生活中的温暖与不完美？

■ 本期轮值毒叔 ■

■诸葛奇谭·谭飞■

谭飞:欢迎李小冉携新剧《我们的日子》做客《四味毒叔》，其实一直想请小冉来《四味毒叔》，但是种种因缘没碰上，这次终于有一部新剧，这部剧其实讲了接近30年的事，从八九十年代讲到了21世纪初的几年，它是一部当代都市剧，但是跨度挺大，作为刘淑霞来说你觉得这几个阶段中，最难演的、最难表达的是哪个跨度？

李小冉:其实刘淑霞还是第一个阶段从生育、然后知道孩子生病，而且这个病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是非常难医治的，中间加上那时候年轻气盛，跟自己的丈夫王宪平总是在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上吵架，觉得他不理解我，其实那个阶段是最难演的，因为当时刘淑霞的情绪是多角性的。后来其实慢慢孩子长大了之后，本身剧本给到淑霞的戏就没有之前那么多了，这个时候父亲就起了很大的作用。其实我一直觉得娟子在偏爱男主角，把所有特别讨喜的戏、孩子成长的阶段一些不同心理变化的戏都给到了父亲，让父亲去处理这个关系。不过从人物来讲也对，因为其实淑霞算是从小生出来妈妈就宠她，老公也宠她，她其实本身性格有一些孩子气，所以我觉得从整个的人物脉络来讲的话，她在那个阶段就会从表演上来讲没有那么复杂了，后期她面临一些事情的时候可能突然间就成长了，那一段戏会比较难一些。

谭飞:其实最早因为她又有事业、又面对家庭的问题，反而相对更复杂、更矛盾一些，到后面就戏少一些。

李小冉:又起来了一番。

谭飞:因为我跟娟子也认识，我知道她其实也挺布尔乔亚，其实刘淑霞的感觉也是这样，她特别文青，而且喜欢吃什么莫斯科餐厅、老莫餐厅，你怎么去捕捉这样一个特质？

李小冉:其实我应该感谢我妈妈，小的时候印象中我妈妈就是这样气质的一个女性，我记得我妈妈有一本缎子面的日记本，上面有刺绣的竹叶什么的，很淡雅的颜色，我妈妈喜欢写日记，她的日记就藏起来，我和我爸都不知道放在哪。我妈妈那时候喜欢看的书就是《简爱》《蝴蝶梦》。

谭飞:这都是那个年代文艺青年的标配。

李小冉:对，其实我一开始看到剧本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刘淑霞一“作”的时候就是我妈的那个样子。那个时候我很小，我妈妈也经常让我看，我看了也看不懂，我就跟我妈说不好看，其实我小时候就是雪花，我小时候就跟我妈讲《西游记》好看，我小时候有一套四大名著的小人书，我最喜欢看的就是《西游记》，那个书都被我翻烂了，我觉得我就是王雪花。我现在演的刘淑霞其实就是我记忆中我妈妈的那个样子，她跟我父亲的那种样子，我记得我妈看《简爱》的时候就哭，我爸就特别不理解，他说你别老哭了，会得癌症的，你要心情好一点，我妈就特别郁闷，觉得他不懂，像极了这部戏的刘淑霞和王宪平。

谭飞:但是我们举个例子，刚才也说到你跟王宪平吵架，因为他是复转军人，又是另外一种性格，你说实在不行那我今天晚上开始就整宿地念诗，结果那边马上说，行，我不跟你吵了，这其实是那个年代很多夫妻的相处模式，这些细节你有没有跟乃文一起讨论过？你们有没有去做一些设计或者运用一些生活中的细节？

李小冉:我跟乃文这部戏交流得特别多，因为我们俩演的这对夫妻非常的烟火气，这种烟火气的表现就是细节，当然娟子老师剧本的基础就非常好了，但我们在此基础上也会加一些我们看来符合特质的东西。读《苹果》的那场戏我印象特别深，那首诗写得非常小资和优美，什么树上的苹果，雾掠过白色的苹果，那场戏是乃文加的，他说你等等，白苹果，你看错了吧淑霞，我就一脸嫌弃，我也不说话，他看我不理他，就说你让我看看，一看还真是白苹果，说苹果我只见过红的绿的。

谭飞:还有白的。

李小冉:我知道了，白的就是削了皮的苹果，很多类似于这样的细节其实都是我跟乃文对出来的。

谭飞:因为我知道这种二创对演员其实是蛮重要的。

李小冉:很重要，首先这两个演员他们对于人物和艺术，包括对这部戏的认知要非常一致。

谭飞:而且这部戏主要是讲的是家庭的亲情和友情，所以好多细节必须生活化、烟火气，而且必须真实，它让观众代入觉得这是真实的，甚至包括那场戏，宪平跟全家人宣布说我要当保卫科长，结果没当成，被夺走了，结果阴差阳错你当上了代理财务科长，大男人的面子一下没了，那场戏真的很有意思。

李小冉:乃文那场戏演得特别好，我当时在台上演那场戏的时候，看着他坐在第一排，领导宣布我当科长，后来让我上台讲话，正好他坐在第一排，我瞥见他的时候，我就看他坐那儿垮着脸，意思就是我看你回家怎么跟我说，那一场戏也是特别好看的。

谭飞:我观察你的性格其实是有变化的，一开始比如说你跟老公吵架有时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刚才也说你的闺蜜冤枉你，而且这么大的冤枉可能闺蜜之间是一定会爆发争吵的，但你也只是委屈地哭，到后面我看你是会有一些坚韧的部分，那么你认为这种性格变化的来由是什么？是不是还是为母则刚？当了母亲之后自己的人生的认知发生了变化？

李小冉:其实在演和傅莹吵架那一段戏的时候，我觉得淑霞心里难受的事儿并不是和傅莹之间的矛盾，她跟傅莹的这个事情，其实最早她发现傅莹在偷窃的时候就已经警告过她了，后来主要是在她们吵架的时候傅莹在很多人面前说出了你儿子没有蛋蛋，这是淑霞的一个软肋，她从来做事情从来都是光明磊落的，也不怕别人说我，但唯有明中这个病，她觉得是她的问题，她老觉得明中的病是她在孕期的时候一些饮食的不注意带来的，而且这个病属于会影响孩子一生的事，在那个年代它没有办法治。所以其实我觉得我那场戏演得还不错，在食堂里傅莹她老公让我吃饭、劝我，后来我说她对我有什么意见都可以，她冲我来，那场戏其实我不想把淑霞弄成一个总是哭哭戚戚的角色，这部戏的哭戏其实特别多，现在的呈现是我已经把它减弱很多了。我希望刘淑霞还是一个坚强的女性，跟她的母亲有点像的，母亲之前遇到了那么多事情都是自己一个人咬牙扛过来的，我希望淑霞有遗传她母亲的一些坚强的特质，我不太想让淑霞成为一个让别人看上去非常懦弱的女子。

谭飞:要能扛事儿。

李小冉:对。

谭飞:我对傅莹指责你那场戏印象也很深，其实你内心是很复杂的，因为她又曝光你儿子的隐私，同时又冤枉了你。但我看你也一直没有真的哭出来，还是有点含着那个劲儿，是不是有一种特别准确的捕捉，你觉得那个时候人反而并不是说要歇斯底里才对？

李小冉:对，其实我觉得人如果真的遇到这样的事情的话，她真的会很生气，有的时候人在很生气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谭飞:欲哭无泪。

李小冉:就是那种劲儿顶到脑门子上，气得你不知道怎么办好，但你绝对不会哭。我觉得人类的情绪有很多种，很多电视剧一听说家里有人死了就一定要演哭，其实真的不是的，因为有的时候人会有一个反应的过程，当你刚知道一件事的时候，你会有接受的一个时间，不会突然间听到说这人不在了，哇就哭了，包括她跟傅莹吵架那场戏也一样的，她其实当时就懵了，我拿你当我最亲的人，就像姐妹一样，你把我最隐私、最不愿意公布于众的事情就这么着在家属院里说出去了。

谭飞:你其实是又有埋怨、又有愤懑、又有难受，但没办法说真的彻底的嚎啕大哭，因为那个情绪反而是不准确的。

李小冉:对，我演的时候是按照我当时真正的感受去走的。

谭飞:再说到你跟宋春丽老师的合作，其实原来我对宋春丽老师最大感受是她演了很多那种马列主义老太太，而且是有级别的老干部，包括《人世间》里面也是，那么这次她其实演了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妇女，孙子可以抱着一两个小时不松手，孙女就抱个几分钟。而且最后她因为傅莹曝光明中的病这件事，其实挺敢冲的，冲到傅莹家里说从此我们两家恩断义绝。她因为明中的病，小事上有一点“重男轻女”，但大事上却拎得清，你怎么看她的这个形象？包括你跟宋老师合作后，你们俩擦出了一种什么样的火花？

李小冉:我像她生的。

谭飞:确实是有那种CP感。

李小冉:其实我看完剧本最喜欢的角色是那人和，刚刚你说那人和“重男轻女”这一块，我觉得观众开始看到那一块可能会非常地不认同老太太，但是呢要往后看，我觉得我们好像总希望电视剧给我们呈现的都是完美人生。

谭飞:理想主义。

李小冉:不是的，其实那人和就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有的样子。

谭飞:是最普通的母亲和姥姥。

李小冉:当她知道哥哥明中有先天性的疾病，而当时的医疗条件基本上是无法医治的时候，她整个人是崩溃的，所以她就想把所有最好的东西全部给这个哥哥，但后来姥姥又拿出了一个存折跟雪花说，这些钱都是姥姥一直存着给你俩的，你留一半，别全给你哥。这句话特别打动人，其实她内心是爱雪花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小的时候雪花天天就是一个假小子，那其实作为隔代的姥姥来讲，她必然会想把所有的东西都给到那个先天有缺陷的孩子，她其实并不是真的重男轻女，包括老太太在戏里承认说自己就是重男轻女，其实这都是她对刘淑霞的一种嘴硬，她当时就是想把所有好的东西给到这个不健康的孩子。但后来明中治好了以后，她对雪花的爱是更深层的，所以我觉得看一部剧要看完整的剧跟完整的人物才能体会她所有的心情。

谭飞:嘴硬心软，世上只有姥姥好。这就说明了很多姥姥表面重男轻女，但骨子里还是拎得清的。

李小冉:对，那人和她非常地拎得清，然后我跟宋老师我们俩的缘分真的挺深的，我跟她在2002年我们俩就演母女，当时就关系挺好的，我记得我们俩当时还一块逛街呢，那时候不时兴网购，女演员一到休息日没戏就逛街去。大概中间就没有什么合作的缘分，但当时说要找宋老师的时候我特别赞成，我说宋老师真的是太合适了，那人和这个人物内心的那种倔劲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谭飞:好，我们再说到你的好闺蜜傅莹，她跟你就完全不一样，她其实更偏劳动妇女，文化程度也不是特别高，你跟她之间包括刚才说的矛盾、后来又和好，这么一长段，其实你们是又有友情，甚至又有亲情了，你怎么看傅莹这个人物？或者说如果说让你去选择的话，是不是你觉得做傅莹可能也是另一种精彩的人生呢？

李小冉:我觉得齐欢这次完成得特别特别好，她把傅莹身上的那种坚韧、细节把握得特别好，反正我看戏的时候特别喜欢她这个角色，我觉得她比剧本完成得更好。

谭飞:其实她跟你两人的很多相处也是这部剧的看点。

李小冉:是的，我们俩认识好久了，也合作了好几次了，她自己也下了很多功夫，我其实印象最深的是我给她抹护手霜那场戏，两个人冰释前嫌的时候，不用说，没有那些语言的东西，我就说，你看你，也不懂保养，手都那样了。

谭飞:她手确实都皴了。

李小冉:对，就让人看了很心疼的那种，我觉得有时候女人之间就是这样的，可能事儿过去就过去了，不需要过多的语言。

谭飞:让人忍俊不禁的是她写的那个错别字连篇的道歉信，不忍卒读，但是她写得还是很真诚的。所以这样的人其实社会中也挺多的，她可能是个普通人，有时候也很接地气，也有一种女人的温暖。我们再说到你演了刘淑霞这个角色，你觉得这个角色给你自己的人生带来了什么改变和成长吗？有没有这方面的收获跟大家分享一下？

李小冉:拍这部戏的时候就挺开心的，我觉得这是一部好戏，非常好看，我也收获了一帮非常好的朋友。比如说宋春丽老师，她在演戏的时候我经常观察她，我觉得她真的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好演员。乃文有时候会说，宋老师这块用的是布莱希特方式，我在观看的过程当中学到了很多。

谭飞:学到了很多表演手法，照相也全是那种立得直直的。

李小冉:对，反正包括我脑子里也有印象中我小的时候，妈妈的同事来家里做客的时候和我去我妈妈工作单位，那时候放寒假暑假，我妈经常会带我去单位去一待，我脑子里会有我小的时候的叔叔、阿姨的走路的状态那种感觉，反正尽量地把那个时代的一些元素融入到创作中去。

谭飞:气质上的单纯、质朴、积极向上，意气风发那个劲儿。刚才说到刘淑霞的当下意义，我觉得肯定还是有的，我觉得她特别正直，而且对孩子的教育观也一直跟着时代在变化，所以我刚才其实特别羡慕雪花有这样一个妈妈，我觉得其实现在的孩子也很羡慕，有些妈妈还是介入挺深的，刘淑霞这个人物肯定不只是年代戏的人物那么简单，肯定也是有当下性的，因为我们就是一个温暖现实主义，能看得到温暖两个字，刘淑霞就是温暖的代表人物。

李小冉:其实这部剧里真的酸甜苦辣什么味道都有，但看到最后是甜的，其实生活对于每一个人都是不公平的，对于明中来讲他先天有病，对于姥姥来讲她年轻的时候爱人就死了，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对于淑霞来讲的话她是一个文艺女青年，但她却要生活在一地鸡毛里。我觉得其实这部剧就是告诉我们所有人，生活真的不是完美的，但你该怎么样在不完美中活出完美的自己，在当中寻找到快乐，这就是你的人生，你要去乐观地面对你遇到的所有的困难。

谭飞:如果让你用三个词来推荐《我们的日子》，你会选择哪三个词？

李小冉:首先是电子咸菜，因为这部戏非常下饭，情节非常丰富多彩，吃饭的时候看着看着还会喷出来饭。第二个词就是青春欢笑，里面讲了雪花那一代，其实包括我们这一代人的很多故事，很多可以触发到观众对于那个年代回忆的一些笑点。还有一个词就是欲罢不能，看了一集就想看下集，看了下集又想知道大结局是怎么样的。

谭飞:他们生活的质感足够有趣、有味。

李小冉:虽然我们不是悬疑剧，但它是一直勾着你想往下看的一部剧。

谭飞:说到这里我其实印象最深的还有一幕，就是你老公已经提前宣布我要当科长，你问你妈那一个月加多少钱？听到她说十几块之后我觉得你那个笑容其实也是能代表那个时代的，那种小确幸的幸福感，非常非常真实。

李小冉:对，很开心，因为在那个年代十几块钱对于一个家庭那简直就是一笔巨款了。

谭飞:是，所以热爱生活，珍惜家庭、珍惜亲情、珍惜身边的人，是这部电视剧真正的主题。谢谢刘淑霞，谢谢李小冉。

李小冉: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