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招异性喜欢了!不信看我给你现编哦不对说几个……”

吹嘘自己的异性缘,似乎是许多名士的爱好。

比如张岱《陶庵梦忆》里,多次赞美南京名妓王月生,如何寒淡如孤梅冷月,含冰傲霜,不喜与俗子交接,如何少年子弟想听她说一句话而不可得。

临了写燕子矶时,轻描淡写一句话:

“是年,余归浙,闵老子、王月生送至矶,饮石壁下。”——王月生和闵老子一起送他,在石壁下喝酒。

立刻就显出一派:

“我还是挺受欢迎的!”

比如冒辟疆《影梅庵忆语》里,夸耀名妓董小宛多爱他。说他和董小宛见了一次后要辞行,董小宛“坚以身从”,而且在金山对江水发誓,“委此身如江水东下,断不复返吴门!”被冒辟疆拒绝后,董小宛依然要跟着;当时船上朋友开玩笑说,不如掷骰子决定,董小宛一掷得了个全六,冒辟疆明明赌输了,依然不认,于是董小宛“始掩面痛哭,失声而别。”

下面冒辟疆一段话,可称全无心肝:说他虽然怜惜董小宛,但“然得轻身归,如释重负。”

痴心女子负心汉到此地步,也亏冒辟疆自鸣得意地写下来了。

比如沈复《浮生六记》,已经算是大夸自己和妻子陈芸的爱情了,却又得意洋洋地写到自己去广州时,如何跟表妹夫徐秀峰一起去见识了船妓,还颇为自得地表示,徐秀峰在花船上左拥右抱换着船妓亲热,自己只找一位叫喜儿的船妓;到后来他回到故乡,听徐秀峰说他许久不去,那位喜儿差点寻了短见,沈复还模仿杜牧口吻,自叹:

“半年一觉扬帮梦,赢得花船薄幸名”。

——还真有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意思呢。

相比起来,如广受女弟子的袁枚,没事自吹自家女弟子严蕊珠博雅,金纤纤之领解、席佩兰之推尊本朝第一,都不那么扎眼了——虽然还是免不了把女子当自己的挂件。

钱钟书在《围城》里有句话,说得很是:

老派名士对女人的态度,或者谑浪玩弄,这是对妓女的风流,或者眼观鼻,鼻观心,这是对朋友内眷的礼貌。

仔细想想,还真割裂得很,却也不奇怪。

毕竟对老一派名士而言,朋友妻不可欺,得讲礼数;社交场上的女孩子,那就肆意吹牛便了。

延及今时今日,许多人爱在酒桌上显摆自己有姑娘缘,也算是这一路遗风:别的牛吹起来比较飘忽,那要显示魅力,可不就体现在异性缘上么?

妙就妙在,这吹嘘的异性缘,很可能还不都是真的。

比如小仲马Alexandre Dumas写《茶花女》,设定一个主角叫阿尔芒·杜瓦尔Armand Duval——名字与他自己有类似之处——如何与名交际花玛格丽特有了一段感情,玛格丽特如何为了不连累阿尔芒的家庭,在深爱着阿尔芒的前提下与他绝交,听来很是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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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茶花女的原型玛丽·杜普莱西,跟钢琴之王李斯特啦、法国的德佩雷戈伯爵啦,关系好着呢。小仲马的魅力嘛,恐怕也不比万人迷李斯特强多少……

不妨碍在小仲马的小说里设定:茶花女只爱阿尔芒一个。

——当然啦,怎么写是小仲马的自由,毕竟他也没指名道姓,何况他也爱过杜普莱西;人都死了,让他虚构人家只爱他一个,也没啥问题。

只是,您一定多少有了点感觉:

小仲马算写实了,但他笔下只爱阿尔芒一个的茶花女,现实生活中,可能没那么爱小仲马。

那么,董小宛真如冒辟疆所写的那么爱他吗?

王月生真如张岱所写的那么欣赏他吗?

那些异性缘很好的名士,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自吹自擂的呢?

不知道。

后来许多虚构作品里,就爱描述那种对外人冷若冰霜、对自己不离不弃的红颜知己;至于几分是真,几分是自己的想象,不知道。

其实也正常。痴情这玩意毕竟少。归有光《项脊轩志》末尾写“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令人读之泫然,但事实是:第一任妻子魏氏在他三十岁那年过世后,归先生续娶了当地望族之女王氏。大家各有各的忙呢。

这方面,尼日利亚出生、去美国成名的篮球巨星奥拉朱旺的经历倒很有趣。

他的自传《美梦成真》里提到,少年时他在尼日利亚有个女朋友。

去了美国后,奥拉朱旺成名了,过几年回尼日利亚一看——故事在这里,来了个一点都不浪漫的转折:

曾经痴心一片的小女朋友,至此已经嫁人,成了几个孩子的妈。

奥拉朱旺呢,倒也没有如那些多情种子似的想不开;他只是在33岁那年,娶了个18岁的太太,然后哗哗开始生孩子……

本来嘛,这世上什么痴心绝恋,有多少是真实的,又有多少是自作多情的人想象的呢?

大多数人都有过痴心一往的日子,但终于还是选择继续面对生活,好好过下去了。本来嘛,人活着难免有点遗憾,但谁离了谁又活不下去了?

——并不像某些名士,巴不得把每个跟他们好过的姑娘,都非他们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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