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奧斯卡夢?先想辦法讓美國人習慣中文對白英文字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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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挺喜歡劉裘蒂(紐約時尚雜誌《約》創辦者)談論電影的文章對於中西方,特別是中美文化的對立,差異,與各自不同的文化土壤,劉裘蒂努力在做澄清與對話的橋樑。說到底,中國文化輸出,應該才是劉裘蒂的終極關懷,我也是。

在最近一篇FT文章「中國離奧斯卡夢有多遠?」,劉裘蒂清晰闡述了中國電影與奧斯卡的距離,以及從文化立場上對中國電影產業的建言。雖然我挺同意她的看法,不過對於「中國離奧斯卡夢有多遠?」這個提問,卻感覺是問錯了問題。

有一個眾所皆知的大哉問是: 為何中國沒有產生科學?我想許多中國知識份子都曾思考過這個「李約瑟難題」。別人怎麼想我不太清楚,對我而言這也是問錯了問題。

此大在問背後的假設是 ——「科學發展乃人類文明裡的必然過程」—— 這假設是對的嗎?

首先,此處所指之「科學」是近代自然科學,理論性較高的科學,是狹義的。廣義的科學,應該包含技術層面較高的「科技」。李約瑟的研究重心,就是在中國的科技發展,所以不能說中國沒有產生科學。

中國民族性較為實際,所以偏重於科學的技術層面,因為經由技術產生的科技是實用的。古代歐洲則有重視「原理」的傳統,所以比較願意花成本在「純理論」而不見得實用的研究項目上。當然,這也不是說中國不重視原理,西方不重視技術,而只是比例問題。

「近代科學發展乃人類文明裡的必然過程」這個假設的毛病在於結果論。如果避開結果論,我們應該追究的是為何「近代科學」沒有發生在重視科學原理的古希臘時期?或是中世紀?或是其他民族?

這樣你應該該就懂我意思了,西方近代科學是特殊歷史環境下的產物,是在特有的政治制度,社會結構,經貿樣態等等因素下才得以產生的「特別現象」,不能視之為人類文明發展的必然過程。

因此,「為何中國沒有產生科學?」這問題問錯了,正確的提問應該是「歐洲為何能產生近代科學?」。

奇怪的是歐洲產生了近代科學,中國沒有產生,則一點都不奇怪。「中國離奧斯卡夢有多遠?」這個提問也是類似的「錯問」。

事實上,劉裘蒂很詳盡解釋了好萊塢電影產業誕生與發展的背景,也說明了奧斯卡這個活動的緣起與國際化過程。關於前者她說: 好萊塢成功的背後有國防部,軍事單位的支持,顯示了劉裘蒂對美國透過軍事霸權輸出文化的背景有深刻的了解。確實,因為有了這個基礎,好萊塢電影產業得以在國際市場的支持下壯大。

反過來,美國在好萊塢創造的本土市場下,也支持國外電影產業。我父親就說,在台灣電影產業繁榮的時候,他的編導工作應接不暇,有陣子武打片非常多,主因是美國片商想引進這類片型滿足美國市場,所以台灣製片商拼命製造。

換言之,談好萊塢產業離不開形形色色的政治問題,而奧斯卡又是好萊塢國際化產業的重要「政治活動」,它與歐洲的電影獎有本質上的不同。

那麼,對於急切想在各方面樹立自己標準的中國,需要追求奧斯卡夢嗎?當我們看到連「黑豹」這種電影都能獲得多項提名時,中國得多融入美國隨時變換的思潮,推出多麽美式政治正確的作品,才做得了奧斯卡夢?

對於此,劉裘蒂認為,即便我們很清楚奧斯卡的文化偏見,以及它不足作為軟實力標竿的事實,但奧斯卡夢仍是「難得的突破文化重圍的競技場,仍然值得去爭取」。其方法是—— 與其絞盡腦汁地揣測奧斯卡投票會員的口味,或是燒腦地想要打磨國家的形象,不如踏踏實實地讓電影和藝術、讓創作者透過作品說話。

我很贊同劉裘蒂的結論,但認為這個結論與「圓一個奧斯卡夢」的主張,不必要有因果關係。

由於對電影產業的功能,以及對電影作品的要求大不同,中國很難用「國家隊」的概念攻佔奧斯卡高地。畢竟奧斯卡競技不是講究技術的奧運體育競技,技高一籌可以用在運動員身上,在文化的領域卻另有壁壘,不是技高就能奪冠的。

從文化輸出的角度來看,除了硬技術,文化作品傳達的價值,美感若要國際化,就得講究傳達的「方法」。價值和美感並沒有絕對的國際標準,若要具備輸出實力,端視傳達的方法夠不夠高明。

縱然西方的價值與美感著重於個人主義,人性剖析,弱勢關懷等面向,但不代表集體主義,國家情懷與迥異於西方的民族性格難以獲得國際認同,終歸只是「看你怎麼說」的問題而已。只要方法用得高明,集體主義一樣能呈現獨特的美感,成為值得推崇的價值。

「辛德勒的名單」是高明手法的顯例。由受迫害的猶太人來質疑「納粹德國都是壞人」這個政治正確,堪稱妙筆,從效果上來看,以幫助猶太人的德國人故事抨擊納粹,比起受迫害的猶太人故事當然更有攻擊力道。這部電影所訴諸的跨越種族與政治意識形態的價值,是使其得以將理念順利跨出本土文化市場的主因。然而,我們也可以認為這樣的手法是在掩護另一種扭曲的政治意識形態,但因為其手法高明,所以才具備文化傳播力。

故而,文化輸出要講究方法上的多樣,避免刻板。若要傳達自己獨特的價值觀,訴說方式可以迂迴,可以隱晦,可以反諷,可以柔情,甚至可以狡獪,簡單粗暴大白話,則是效果最差的。

方法,當然是專業者最懂,文化的主要專業者就是創作者,如果推動文化輸出的主力不是創作者,這些細膩講究的方法就比較不容易出現。

這應該就是劉裘蒂想說的,若最終考量是如何展現一個國家的軟實力的時候,讓創作者透過作品說話,讓藝術歸藝術。

雖然美國文化霸權實力雄厚,但我不認為華人創作者都服氣好萊塢敘事,好萊塢確實有獨特的優點可供學習,但只要是有雄心有自信的創作者,都會想辦法突破美國窠臼。

因此,我不認為應該努力去圓奧斯卡夢,也不必去圓威尼斯或坎城夢,重點在於,在中國這片文化土壤裡,我們能不能培養出既有國際說服力,又有屬於自己獨特魅力的作品。要做到這一點,就不能只生產中國人才能感動的作品,尤其,中華文化裡可視為普世價值的,還真不少。

短期目標是,讓美國人看電影習慣聽中文對白看英文字幕吧,因為他們好感動,不惜看字幕。做到了這一點,中國作品若哪年獲得奧斯卡獎,或許是無心插柳,而不是有心栽花的結果。

李安「臥虎藏龍」的英文版,我看得好尷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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