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书房 | 再次大打出手,印巴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2月26日,印度对巴基斯坦进行了一场1971年以来的最深入袭击,印巴局势骤然升级。
印巴边境再次陷入紧张,全世界的吃瓜群众热议印度被击落战机的飞行员和巴基斯坦国防部长崩断的裤腰带时,全世界的地缘政治观察家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印度和巴基斯坦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
“我们几乎无法将20世纪丢弃,但已经将它的各种争端、各种理论教条、各种思想、各种恐惧在记忆里悄悄抹去。”托尼•朱特如是说。
如今,这位当代杰出的历史学家言犹在耳,印度和巴基斯坦的恩怨情仇要从印度摆脱英国殖民统治,拥抱独立开始。
2015年1月6日,印度查谟,印巴冲突致边境地区建筑被毁。
对立
南亚历史上没有大一统的概念,印度在英国进行殖民之前就没有彻底的统一过,是英国通过几百年的殖民战争终于统一了印度,并且给印度的制度“换了血”,印度的宗教族群冲突在所难免。
莫卧儿帝国末代皇帝巴哈杜尔·沙二世信仰伊斯兰教,当他在1858年被废黜流放后,殖民地当局决定在经济和政治上全面扶持人数更多、顺从程度更高的印度教徒,印度本土最初的精英阶层开始形成。
1885年印度国民大会党成立,简称国大党,主要构成人员是英国留学回来的印度人和印度本土的上层阶级,其中就包括日后成为印度国父的圣雄甘地和尼赫鲁。
甘地和尼赫鲁
甘地和尼赫鲁领导下的国大党成了一个印度教徒占据压倒性地位的组织。30年代中期,国大党里只有3%的成员是穆斯林,远远小于印度穆斯林所占的人口比例。
政治权力上的多寡对比是印度教和伊斯兰教冲突的表征,背后的经济和社会矛盾更是盘根错节。
由于古兰经严禁穆斯林从事金融贸易,在全国各地的印度教徒又办事干练,因此几乎掌握了全部高利贷行业,穆斯林往往受到印度教徒的盘剥。
同时,伊斯兰教宣扬在安拉面前人人平等,原来信仰印度教的贱民皈依伊斯兰教后,社会地位迅速得到提高,冲击了印度社会的种姓制度。和谐的生活下潜藏着巨大的危机。
1906年,穆斯林精英脱离国大党另立门户,成立了全印穆斯林联盟。后来的巴基斯坦国父穆罕默德·阿里·真纳早年也是一个国大党人,后来则成为印度穆斯林的领导人。
真纳
正是真纳提出的“两个民族理论”使得印巴分治成为可能,他明确主张印度次大陆的印度教徒和穆斯林是两个民族,印度应分治为民族国家,给主要民族以单独的祖国。
或许异国人很难理解印度人对身份认同的执着,然而那决定了“我是谁”的重要问题。奈保尔在《受伤的文明》中写道:“种姓和宗教不仅是一种团体,它们彻底地界定了个人。个人从来不是自主的;他永远是其群体的一个基本组成部分,有着一整套规矩、仪式、禁忌的复杂制度。”
《受伤的文明》
V.S.奈保尔 著
宋念申 译
南海出版公司 2013年10月
豆瓣评分7.9
但甘地和尼赫鲁并不这么想,认为印度并没有严重的民族冲突,国大党才代表全体人民,始终将穆盟看做是少数信仰伊斯兰教的大地主的小圈子,对于他们谋求更多权利的主张不予理睬。
国大党的傲慢与专权令穆斯林心灰意冷,他们恐惧独立后遭受到印度教多数的迫害,转而开始寻求独立建国。
穆盟提出,一旦自治得以实现,将坚决抵制按照现有的省界划分进行议会选举,而要求将穆斯林人口最为集中的地区组合成一个新的政治实体,与印度教多数地区的平起平坐。
诗人兼哲学家穆罕默德·伊克巴尔将8世纪阿拉伯入侵之后的印度河谷地共同体命名为“巴基斯坦”,并以之作为全印度穆斯林争取自治的地理边界。
分裂
1947年6月,英国最后一任驻印度总督蒙巴顿提出了把印度分为印度和巴基斯坦两个自治省的“蒙巴顿方案”,印巴分治的趋势不可扭转。
8月14日,真纳和蒙巴顿在卡拉奇出席了巴基斯坦制宪会议的成立仪式,真纳当选为巴基斯坦自治领的第一任总督。同一天下午,印度斯坦自治领也在新德里宣告诞生。
午夜来临,嵌有“印度之星”纹章的米字旗从新德里的副王宫前降下,不列颠帝国在南亚次大陆超过300年的统治史至此画上了句号。
1947年的印巴分治在南亚次大陆国家一直是个敏感话题,印巴之间的积怨和猜疑一直延续至今。
在西方人的认知中,英国人曾竭力维护一个统一的印度,印巴分治是不得已而为之,分治带来的灾难既非他们的意愿,更非他们能够左右。随着越来越多的史料被发掘,英国在印巴分治中起到的作用饱受争议。
从来没有访问过印度的伦敦律师拉德克利夫负责领导团队划出国界。巴基斯坦独立当天,国界线对外宣布。
这条人为的分界线旨在快刀斩乱麻,但是却助长了宗教分歧下的集体恐慌,造成了人间惨剧。
1947年的分治期间,印度教、锡克教徒与穆斯林之间爆发了大规模的族群冲突,暴力使得100万人被杀害,1500万人流离失所,尸横遍野,断垣残壁,惨绝人寰。
两个政党的根本目的都是摆脱英国殖民统治,实现国家独立。但历史却如此吊诡:同样的诉求最终南辕北辙,导致了国家的分裂。
真纳于1948年9月11日病逝,没来得及看到巴基斯坦自治领成为独立的共和国。尼赫鲁的评价意味深长:“过去几十年里,我常常对他抱有极度的不满。然而如今再想起他,怨恨之情早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哀痛。他坚持不懈地推进自己的诉求,最终达成了目标,获得的一切与他最终设想的又是多么不同!”
灾难
当22岁的舍库普拉稻米市场工人克里珊·库马尔·肯纳(Krishan Kumar Khanna)匆忙离开家,“我们离开时,只是把房门锁上了,想着10天15天内我们就可以回来“。
没想到,这一走就是70年。肯纳的家庭信仰印度教,而当时他们的家在西巴基斯坦。
国境线强行扰乱了居住在印度教徒聚居区的伊斯兰教徒举家迁往新生的巴基斯坦,而居住在伊斯兰教徒聚居区的印度教徒、锡克教徒则大批逃往印度。
历史学家称这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政治性迁移,无疑也是最为暴力的一次。
肯纳回忆道,“他们的血流到了街上,我跨过血迹进了屋子。即使在今天,我依然记得那些血色。走在街道上,血沾到了我的脚上,有人问我:’这就是你们想要的自由吗?’”
肯纳不能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毕竟几个世纪以来,印度教、穆斯林和锡克教社群一直和睦相处,“我们曾是团结的象征”。
难以想象,一个街区里白天还互打招呼的邻居,晚上居然视若死敌,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人们杀红了眼,警察无力阻挡和处置,一切回到了无政府的原始状态。
分治的暴力被很多人认为是无政府主义和自发的动乱,甚至癫狂。但历史学家阿里·拉扎(Ali Raza)认为,还要认真检讨准军事团体所扮演的角色。
混乱中,成千上万土邦士兵重新拿起了武器,机枪和迫击炮的战地武器被用于攻击特定地区的平民,以迫使他们迁移。
《自由与荣耀:1947年印巴独立实录》中记录着:最悲观的估计,旁遮普邦死亡人数在100万至200万之间……在拉合尔,原有的60万印度教徒和锡克教徒居民只剩下不到1000人。
《自由与荣耀:1947年印巴独立实录》
[美] 拉莱·科林斯 著
李晖 译
海南出版社2012年11月
豆瓣评分8.8
在这场快速的杀戮中丧命的印度人口数量,比美国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作战四年的阵亡人数还要多得多。 时任英国首相艾德礼说,被我们丢在身后的印度掉入血海。
仇恨
的确,分治前印度文化中的主流记忆里并不包含敌意,反而是不同宗教间的尊敬与和谐。然而,无论是暴力的亲眼见证者,还是此后的几代人,分治重塑了他们的身份,甚至斩断了他们与自己传统的历史。
是什么造成了如此放纵的暴力?很难有令人完全满意的方法来弄清楚这些事件的核心。回顾过去的时候,甚至施暴者自己都难以理解。
《资本之都:21世纪德里的美好与野蛮》的作者拉纳·达斯古普塔评论道:“人们通过加入不同的宗教和种姓社群了解自己,所造成的分歧和怀疑被所有统治政权利用(不仅是莫卧儿人和英国人,还有后来独立印度的各个邦政府和联邦政府),并具有可预测的腐蚀性结果。”
《资本之都:21世纪德里的美好与野蛮》
[英] 拉纳·达斯古普塔 著
林盼秋 译
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8月
豆瓣评分7.6
分治带来了什么?或许是两国宗教族群的安全感,但废墟之上重建的国土却要面对一种文化意义上的衰亡,“一个社会的所有根基都灰飞烟灭了,由此其成员的自我也不复存在了。”
印度作家贾夫瑞(AliSardar Jafri)悲痛的诗句映衬出这道国家“裂痕”:
在血和泪、绝望和烈火之上,人们筑起了藩篱
连太阳都被一分为二
当昨天的太阳跨越这道边界西沉之际
自由的曙光已支离破碎
在这片播种仇恨、长出匕首之地
隐患
之所以追溯到印巴分治,是因为隐患就此埋下,关键问题是克什米尔地区(Kashmir)的归属。
根据“蒙巴顿方案”的规定,印度教徒居多数的地区划归印度,穆斯林占多数的地区归属巴基斯坦。但对克什米尔的归属,却规定由各王公土邦自己决定加入印度或巴基斯坦,或保持独立。
克什米尔地区77%的人口为穆斯林,他们倾向加入巴基斯坦;克什米尔土邦王是印度教徒,他先是既不想加入印度,也不愿加入巴基斯坦,但最后又倾向加入印度。
印、巴分治后不久,双方为争夺克什米尔主权,于1947年10月在克什米尔地区发生大规模武装冲突,即第一次印巴战争。随后的1965年、1971年又发生了第二和第三次印巴战争。
分治时流亡到东巴基斯坦的比哈尔穆斯林和孟加拉穆斯林之间的种族、语言、文化差异在政治经济矛盾下,1971年演变成不可调和的冲突,在印度军队击败巴基斯坦军队的战争支持下,孟加拉国成立,巴基斯坦被分裂为两国。
在2003年,双方在克什米尔地区巴印实际控制线一带达成停火协议。但近年来,克什米尔地区在克什米尔地区巴印实际控制线附近摩擦不断,时有交火事件发生。
紧张
《经济学人》在评论近年印巴关系的走向时,“每当印巴政治家向对方走近一步,一些麻烦事就会发生”。
1999年,印度前总理瓦杰帕伊乘坐巴士前往拉合尔,开启了从德里至拉合尔的巴士客运服务。但这个轰动一时的“巴士外交”并没有创造奇迹,数月后,印巴在克什米尔地区爆发激烈的卡吉尔冲突。
其后的印度总理曼莫汉·辛格理性务实,深有意愿改善与巴关系,但囿于权力限制和魄力不足,在其执政10年间一次也没有访问过巴基斯坦。
印巴两国显然都为这种零和博弈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军事化的巴基斯坦政权无法维持和印度同等规模的军费开支。据联合国粮农组织的2016年全球饥饿指数记载,22%的巴基斯坦人是营养不良的。但巴基斯坦国家领导人声称,为了支持他们的核力量,他们愿意“吃草”。
2008年以后,印度经济一直维持着较高速率的增长,但印度宣扬的印度民族主义的沙文主义削弱了地区性领导能力。由于有了巴基斯坦的存在,印度在南亚的很多方针、策略实施不完全,甚至无法实施。自分治以来,印巴两国关系一直就处在非正常化的状态。
莫迪执政以来,印巴关系一路下滑。几十年来,巴方坚持要改变克什米尔的控制现状,而印方虽然口头上声称巴控克区系巴方非法占领,但实际上对目前的分治状态是愿意维持下去的。
《莫迪的世界:扩大印度的势力范围》
[印度]拉贾•莫汉 著
朱翠萍 、 杨怡爽 译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11月
豆瓣评分6.3
宗教分歧、历史遗恨成为了今日印巴两国跨不过去的心理门槛。两国首都虽然相距并不远,但即使到今天,新德里和伊斯兰堡之间也没有直达的航班飞机。
政治学者福山认为,正是印度由于宗教力量过强,阻碍了国家权力的正常发展,才未能产生强有力的政治国家。
尾声
回到肯纳的故事,他花了20年申请签证,之前所有的申请都被拒绝,最终在一位有权势的前军官的帮助下成功。
92岁的老人步行走过瓦加(Wagah)/ 阿达利(Attari)口岸,这个全世界军事化程度最高的边界之一,两个拥有核武器的敌对邻国的唯一通道,半岛电视台纪录了这场意味深长的返乡之旅。
分治70年后,92岁的肯纳终于回到了当年匆匆离别的故乡。
他的家乡位于巴基斯坦旁遮普省北部的谢赫布尔,肯纳凝视着小巷尽头的一座小混凝土房屋,陷入了沉默。那是他曾经的家,如今居住着一户穆斯林移民家庭。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感觉就像走在旁遮普,不是在印度,也不是巴基斯坦。我很喜欢这样,不会让我觉得自己身处印度或是巴基斯坦。一样的人,一样的面孔,每一处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
肯纳的遗憾与心愿是千千万万印度人与巴基斯坦人的共同写照。没有宗教区隔,没有国族对立。几个世纪以来,无论他们之间有何种历史矛盾,他们共有的那个世界都比随之而来分裂的世界更加丰富。
人为给混同的文化生态做切割无疑都会招致灾难性后果,历史的教训总是如此深刻,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我们家的都轮回几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