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通鉴》记87：刘皇叔：一条非典型的上位之路
喻以流年
在《资治通鉴》里，探寻当下与未来2022-07-31 16:57
后也，少孤贫，与母以贩为业，长七尺五寸，垂手下膝，顾自儿其耳；有大志，少语言，袁怒不形于色。
——《资治通鉴 · 卷六十 · 汉纪五十二》
在曹操与孙坚已经表演了好几场以后，刘备终于也登场了。
只是，这个场登得实在是尴尬。司马光大约是觉得，皇叔怎么说也是接下来的主人公之一，故事都已经进行到了这里，还不露面怕是说不过去，于是就安排刘备在《资治通鉴》六十卷里跑了个龙套——真的就只串了一场戏，就去领盒饭了。
在《资治通鉴》中，刘备所占的篇幅比重，和《三国演义》完全没法比。为什么？因为刘备这时候真没什么可写的：
他出身实在太差，此时还在艰难的进行着原始积累。
说到刘备，就不得不提及他的出身。刘备的早年很是辛苦，父亲早逝，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卖草鞋，是真正的孤儿寡母。这种出身，搁历代的开国皇帝中都不多见——不是说古代社会歧视劳动人民，而是哪怕到了现代社会，大企业的CEO也很少有那种从小就跟着麻麻练摊的。
刘备即位以后，按照惯例要立宗庙。这里可以把他和刘秀做一个对比：刘秀从他爸开始，往上立了四代祖先。而刘备呢？一个都没有，他的宗庙里立的是两汉的历代皇帝，没有一个是他自己的直系亲属。
这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刘备家道中落已经很多代了。虽然他口口声声号称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后，孝景皇帝阁下玄孙”，但中山靖王刘胜作为汉武帝的异母兄，有一百二十多个儿子。
然而，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在刘备身上，刘老太太做得最成功的一笔投资，应该是送刘备去求学，这也是真正改变了刘备人生命运的决定。
刘备求学的对象，是时任九江太守的同乡前辈卢植。在这里，他结交了后来对他帮助很大的同学——公孙瓒。
刘备早年跟着些不知名的人混，后来走投无路，就投奔了公孙瓒（寄人篱下+1）。公孙瓒派他跟着青州刺史田楷打袁绍，可能战功还行，就委任他做了平原令——没错，你在各种三国游戏里玩的刘备，他的平原郡就是公孙瓒给他的。
刘备真正的的发迹，也正是从这里开始。当平原令的时候，有一次，北海太守孔融受黄巾贼围困，向刘备求救。刘备一听，开心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纳尼！孔北海居然还知道世间有我刘备这么个小人物？！
孔融出身高贵，又是少年成名，当时已经名闻天下了。所以刘备才会因为孔融的求救而激动得方寸大乱。试想一下，思聪有天跟你说他生意上遇到了点麻烦，需要你帮忙，你是不是也会激动得不要不要的？
刘备因此结识了孔融，而孔融后来也送了刘备一份大礼：几年以后，曹操征讨徐州牧陶谦，田楷带着刘备率兵援助。经孔融的一席劝告，陶谦留下了刘备（寄人篱下+2）。
幸福来得猝不及防，转年，陶谦病死，刘备继任成为了徐州刺史。虽然是自封的，但毕竟是封疆大吏，而且是实领（掌握有实际控制权）。这一年，刘备35岁。
自23岁从军以来，一直默默无闻的刘备终于迎来了人生的真正转机。
刘备捡了这么大个馅饼，自然会引起所有人的眼红。先是袁术，然后是吕布，没几年，刘备就被赶出了徐州。最后，刘备只好投靠曹操，第四次过起寄人篱下的生活（中间还曾短暂的投靠过吕布）。
曹操和刘备的其他前任一样，对刘备一如既往的好。刘备后来一顾茅庐的时候，说的那一串官名——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都是曹操送他的。其中，左将军和豫州牧虽然是虚领的，但却是朝廷封的，而且还都很大，相当于东部战区司令员兼河南省委书记。
无奈，曹操虽然对刘备一往情深，但刘备私下里却和别人眉来眼去，偷偷的和车骑将军董承密谋杀曹操。煮酒论英雄后，刘备知道了曹操认为他们俩是天下唯二的英雄，益发不自安，便找了个借口，带兵溜了出来，又把徐州给霸占了。
这次曹操是真的生气了，出手就把刘备打得找不着牙，丢了二弟三弟不说，俩老婆也被曹操俘虏了。刘备茫然四顾，咋整？得罪了曹操可不是小事啊，必须赶紧找一个曹操惹不起的人投靠！
找谁呢？当然是袁绍（寄人篱下+5）。
刘备的目的地是青州，因为当时的青州刺史是袁绍的儿子——袁谭。袁谭听说刘备来了，带了好多人马，出城好远去迎接。
一定有筒子会疑惑：刘备之前不是跟着田楷和袁绍干架吗，为什么袁谭对刘备会是这个态度？
《三国志》说到这里，加了这么一句话，“青州刺史袁谭，先主故茂才也”，也就是说，袁谭是刘备举的茂才。
什么意思？
汉代的官吏选拔，实行“察举制”。简单来说，就是一级一级的地方官通过一些标准，从普通老百姓里选拔出一些杰出的人才去做官。这些选拔出来的人，有的叫孝廉，有的叫秀才。后来东汉为避刘秀的讳，改秀才为茂才。
在当时，一个人想要做官，若是没有军功或者先辈传下来的爵位，就都得走这条路。而像袁氏这样的高门大阀，甚至是看不上那两种出身的，一定要举茂才，才符合其诗礼传家的气质。
那袁氏和刘备又是怎么扯上这层关系呢？
大家在地图上一比划就知道了：袁氏是汝南汝阳人，在地理上属于豫州。看到了吧，刘玄德那豫州牧的虚职，虽然不能直接对当地进行行政治理，但却握有选拔人才的权力。刘备在曹操那里，一方面吃着曹操的饭，一方面拆着曹操的台，私下里和董承暗通款曲不说，还卖了袁绍这么个人情，真是八面玲珑。
刘备跟着袁谭，一路向邺城过去——那里是袁绍当时的大本营。袁绍待刘备也特别客气，出城两百里迎接。简单换算一下，大约就相当于，一个从前和你打过架的人跑到上海来看你，你专门跑到苏州去迎接他——而且还不是坐高铁哦，是骑马。
然而，刘备在他的这第五个老板这里，并没有待多长时间。很有可能他已经预料到了袁绍将会败亡，所以及早抽身，去了刘表那里，开始了自己人生的第六次寄人篱下。
几年以后，在这里，刘备终于翻盘。
回顾刘备的奋斗史，可以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就是你完全看不到刘备有什么特别之处，碰到曹操更是每战必败，但是，大家对他就是特别的客气，从孔融开始，之后的陶谦、吕布、曹操、马腾、袁绍、刘表......这些个个都是当时天下的英雄，刘备不过一介贫民出身，却竟然能同时得到这么多当时豪杰的垂青。
不得不说，在那样的乱世中，刘备最终能够三分天下，必然也有他的过人之处。
刘备早年虽然事业越混越差，但相伴随的，竞争度却越混越高。一开始跟着公孙瓒，还在争一城一地的得失；后来到了徐州，得失就都是州郡一级的了。再之后袁曹相争、赤壁之战，刘备参与的已经是影响天下局势的大战了，尤其是赤壁之战，他还是主要的参与者之一。
都说赌徒是越赌越小，从贵宾室到大户室再到中户室，最后沦落到混大厅，但刘备却是反着来的，这个身无分文的赌棍从大厅一路进到贵宾厅，跟人越赌越豪——反正输了也不要紧，我身无长物；可只要赢上一把，那就是满载而归。你看，刘备最后不就是在赤壁之战中，一次性完成了原始积累么。
那刘备一个穷光蛋，凭什么能在贵宾厅里呼风唤雨呢？
答案是，混圈子。
刘备虽然是每战必败，但我们也应该看到，他混的圈子始终在逐步抬高。
帮孔融的那关键一跃，让他以一个小军头入了上流社会人士的法眼。
孔融志大才疏，刘备转而跳到陶谦那里，得到了徐州。后来虽然徐州失利，但刘备却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平原令，徐州刺史的身份，让他在曹操那里有了一席之地。
而曹操的看重，又让他在袁绍那里有了用武之处。
到这个时候，他与袁绍的身份地位已经差不多，而他又给对方送了一个茂才过去，以为示好，算是给自己备了一条宽阔的后路。
据说赌徒有一条“金科玉律”，叫不下牌桌，意思是不管你输得有多惨，都一定要赖在牌桌上，这样才有翻本的可能。而刘备的成功，给我们提供的就是这样一条非典型的上位之路——筹码越输越少，对手却越来越牛。然后，总有一天，轮也应该轮到我赢了。
所以，你还在相信“宁为鸡首，毋为牛后”吗？
最后，我们来说说刘备是靠什么在混圈子。
现实中，我们尽可以见到千奇百怪形迹可疑男女不限的交际花们，他们穿插于各种场合，以搭讪名人为能事。你可能会说，这不就是混圈子吗？
嗯，如果你或者那些花儿是这么想的，那你们就把混圈子这个事想得太简单了。来，让刘皇叔分分钟教你们怎么做人。
刘备从一个小军头一步步成长起来，他走过的路可以简单地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靠能力混饭吃。
刘备的军事能力虽然不是很强大，但不是没有。如前文所述，刘备的关键一步，是帮孔融击退了黄巾贼，这就不是交际应酬那么简单的事。
譬如你想跟王石搭上关系，那么你与其挖空心思的跟他在各种场合偶遇搭讪，还不如想想你怎么帮他解决姚员外的麻烦。什么？你解决不了？那王石为什么要跟你交朋友？刘备在平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孔融这个时候才想起他？
刘备正是因为真的帮到了孔融，孔融转身才会把他推荐给陶谦。而刘备也看清了形势，果断脱离田楷，投向陶谦的怀抱。等到陶谦死时，刘备已深受陶谦信任——陶谦主动将徐州让与了刘备。（谦病笃，谓别驾麋竺曰：“非刘备不能安此州也。”）
此后，刘备在徐州期间，又多次击退了盗贼的攻击。
只是，他的军事能力虽然有，却真的不算特别强大，应付一下普通盗贼还可以，碰到曹操就每战必败了。
刘备如果技止于此，那么大概也就只能和其他人一样，要么割据称王，要么如张绣张鲁一般被招降了。但是！刘皇叔及时调整自己的业务范围，开发出了新的竞争优势——
刘备虽然经常被曹操打得满地找牙，但请注意，他也是早年唯一一个跟曹操斗却始终没有被曹操灭掉的人。
曹操灭掉的势力有多少？那是一串很长的名单：张邈、吕布、张扬、李傕、郭汜、袁术、张绣、袁绍、袁谭、袁尚、高干......但是，唯独没有刘备。
所以刘备在很早期的时候，就和曹操不对付了。于是，他对自己的定位也就极其精准——我就是要反曹。
从在曹操那里和董承勾搭开始，刘备就把自己树立成了曹操的对立面。尽管自己实力弱小，从来都没在曹操那里占到过便宜，但是我刘玄德就是要和他曹孟德对着干！
《三国志》曾引注过《九州春秋》里的一段内容：刘备说，今指与吾为水火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耳。
有了这么个身份，刘备自然一直是反曹集团的座上客，袁绍这么待他，刘表这么待他，孙权也这么待他。
所以，混圈子，从来都不是什么你和某某某吃过饭，你给某某某的微信点过赞这么简单。而是，你在那个圈子里有存在的价值。
最开始，刘备认真地做好职业将领的本职工作，兢兢业业；终于，他从田楷那里脱颖而出，求得了平原一郡之地。以后，他又凭借军事能力，获得了徐州上层集团的认可。至此，他靠自己的能力，成功混入了军阀的圈子中。
但军阀也有大小之分。在军事能力无以为继的情况下，刘备敏锐地发现机会，将自己打造成了曹操的对立面，从此成了反曹势力的座上宾。当曹操一路高歌猛进、横扫天下，刘备作为反曹的标志人物，自然也就水涨船高，备受他人青睐了。
自抬身价，当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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