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越发达，我们越忙碌？

在由英国著名经济学E.F舒马赫撰写的《小的就是美好的》中，对当时（20世纪60年代）资本主义发展状况提出了严正批评，指出虽然工业发展使生产力得到质的飞跃，但由此带来的环境污染、资源消耗与“非人性”发展方式正在严重透支人类的未来，以此提出“小的就是美好的”基础观念，呼吁技术和经济发展应当回归于服务人本身，人不应当作为机器的附庸。此书于1973出版，至1979再版了12次。

阅读这本小册子的过程中，我便产生了一个疑问：如果说技术或经济或社会的发展是为了让我们过上更加安逸与闲适的生活，那么再看当下你我周遭的“打工人”呈现出的却是忙不完的工作与无穷尽的加班生活，精神世界的空虚与不安已是普遍现象，各种不治与不那么常见的病灶现在也如家常便饭。当然我们可以不再为填肚子而发愁，但幸福与满足可能正越来越成为“奢侈品”。诚如凯恩斯说过的一段话：21世纪，人们将进入闲暇时代。每天工作4小时，38岁退休。不难看出我的疑问或现实现象与凯恩斯的论断出现了明显的悖论，那么究竟是我错了还是凯恩斯未能高瞻远瞩呢？

让我们尝试在历史中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农业文明下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方式与生产方式高度捆绑在一起，尤其表现在活动地域范围上，以此发展出了围绕农业生产的水利灌溉、天文历法、聚落形态、组织方式，核心都是为保障我们口粮的安全，仓廪不实，一切都是空谈。待西方“卷”出这么一个工业文明后，最大的特征就是人类对自然的改造力（破坏）也达到了新高度，机械动力下的农作生产让农业活动对自然环境与人力劳作的依赖程度直线下降，遂解放出了大量劳动力，空间与时间便被赋予新的内涵，人性中的贪婪底色便也有了唾手可得的输出通道。

解放出的这批人是整天躺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吗？答案明显是否定的。无论是在第一次工业革命的爆发地英国发生的诸如大规模“圈地运动”，还是我们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崛起的乡镇企业，都离不开或大或小工业生产方式下的工厂对这批人的吸纳，这一切均得益于农业生产力提升下对“马尔萨斯陷阱”的攻破。自此，基本形成工业文明的闭环逻辑：农业为工业生产提供原始初加工品与大量的剩余劳动力，受工业生产方式洗礼下的市民阶层就是工厂产出品的主要消费者，完成惊险一跃的商品所附带的利润再回流工厂，资本本身所附有的增殖性再推动着扩大再生产，技术便成为助推上述过程最为核心的因素。也就有了马克思所说“生产社会化与生产资料私人占有制”这一内生于资本主义体制的矛盾。

可能上边的论述多少还是有点模糊，或者说需要更进一步地抽丝剥茧。接下来我们把握两个核心概念，一是人性，二是资本。如果要对这两个概念进行阐释，两篇博士论文我以为都不能讲完，在这我以为“人性即欲望，资本即满足”来理解。可以说，农耕文明时代底色正如一句歌词所言：从前书信很慢，车马很远，一生只爱一个人。在那个社会中一切有形的技术（生产工具与技术形态）与无形的技术（管理方式与精神文化）围绕的都是“填肚子”的逻辑，精神文化上的享受仅属于极小部分的人。换句话说，那个时代的大部分人在一生的跨度中选择是相当有限的。

但是当人类昂首阔步地迈入工业时代后，追求理性的“祛魅”过程（韦伯），为有形或无形的技术所赋予的内涵便得到指数级的扩张。脱离于乡土气息的市民阶层与基于精细劳动分工下的商品经济高度耦合，从直接接触机器大生产的工人阶级到依靠组织和管理才能保障社会运行的小资阶层，无一不是依靠薪资完成生活必须品与精神文化享受品的交换，深植于人性中因欲望而产生的多样化需求便被点燃。与此同时，敦促着社会中绝大多数人去积累财富，提升掌控资源的实力与能力，来彰显地位与实力。在这样的大环境中，从好的方面说，机会是处处存在的，但同时意味着选择更加多样、联系更加多元、节奏不再缓慢，于是繁忙而有序的城市生活场景便跃然纸上。

全球人均实际GDP(取对数）

在快、多、繁的环境熏陶下，你我早已是曲中人。时时处处都要揣着手机，离开手机一天的生活是无法想象的。吃饭时除了由食材为味蕾带来的刺激外，更需要“下饭”视频来满足视觉的空虚。从完整地能够看完一部电影不知何时已依赖于短而精彩的解说视频。刷剧时剧情带来的享受逐渐让我们淡化内核色彩，二倍加速已不再能满足大家的需求。在网络上“思维敏捷、重拳出击”到现实中“不善言谈，唯唯诺诺”倾向社恐。无端焦虑、抑郁、敏感、深夜emo……这或许就是我们这代人身上深嵌着的时代烙印。

由此，我们可以初步回答文章开头的疑问与悖论。无可厚非的是凯恩斯预言中了人类在生产力方面的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但是受于时代局限，他未能看到伴随生产力提升下所激发的人性需求与资本满足之间的矛盾。如果觉得抽象，我们用一个逆向思维会清楚很多，想象一下那些在家庭开支中占据大头的支出，房子、车子、医疗和教育等等，如若现在多数人改变观念去租房而不是买房、不去追求速度和享受而多选择公共交通、不去忙着“鸡娃”而选择让其自然生长……地产商听了会落泪、车产商看到会沉默、家长们看到会痛斥，但我以为有那么极小部分人就是秉持这样的理念生活的，这样的社会你会憧憬吗？

我说这些并不是说我反对社会发展进步，如我的硕导在我的某篇文献梳理上的评语：发展要出问题，但是不发展问题更多。从父辈们的生活到我们这代的生活变迁就是最贴切的例证，不用我去赘述，在这只是提醒大家：在物质已非常丰腴的条件下，每个人都需要深入地思考什么是自己想要的生活。真的要如所谓的“现代性”理念所建构的社会观念下进行选择？所谓的“时尚”、“流行”等词汇哪一个不是为了加速商品消费周期而构造的词汇？真正的美或丑的标准凭什么要以别人的标准为准？

我以为想清楚了这些问题，怀着敬畏，再去脚踏实地，仰望星空，创造出属于每一个不同个体的主体性人生，是当下每一位青年需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