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地球》与迟到的80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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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26岁的龚格尔参加了湖南卫视的歌唱选秀节目《快乐男声》,在西安唱区获得了4强的席位。这个赛区的冠亚军苏醒、陈楚生最后获得了全国的亚军和冠军(倒了个次序),可见该赛区之强。
在全国的突围赛(各唱区3,4强争夺晋级名额)中,龚格尔当场表现最好,却因为短信票数最低而第一个被淘汰,就此终结了自己的选秀之旅。
不过,铩羽而归的龚格尔却并没有结束自己的音乐之路。之前,在因《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成名的胡戈导演的《鸟笼山剿匪记》中,龚格尔就表演过一段模仿迈克尔杰克逊的歌舞。此后,他也为多部影视剧做过配乐,2014年还主演过青春爱情电影《同桌的你》。
此外,他的信息就较为稀少了。从他在知乎上的实名ID来看,他不仅这些年一直在做音乐,还是个影迷,美剧迷,果粉,硬核游戏玩家……
而我注意到的,是他在一个名为“为什么中国拍不出像《星际穿越》《降临》《太空旅客》的太空题材科幻电影?”下面的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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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郭帆的事情,广大网友可能了解的多一些。1995年,15岁的郭帆看了一部叫《终结者2》的电影后,热血沸腾,立志要“成为一名科幻片导演”。考大学时他本来报考了北电,未被录取,结果去了法律专业。尽管如此,上大学的时候郭帆还在自己摆弄摄像。
后来继续北漂,报考北电导演专业成功,在《流浪地球》之前,郭帆仅有两部导演作品《李献计历险记》和《同桌的你》。
这样的履历似乎很难与“中国第一部重工业科幻大片”联系起来。转折来自于2015年,电影局选了5名新生代导演到好莱坞学习取经,郭帆是其中之一。像很多故事一样,他被好莱坞专业和工业化的影视制作流程惊得目瞪口呆,暗暗立志要拍一部让西方同行也震惊的科幻片。
2015年,刘慈欣的《三体》第一部获得雨果奖,科幻类IP立刻成了香饽饽,不仅《三体》影视化迅速提上日程,大刘其他的小说版权也被网罗一空。其中,中影拿到了《流浪地球》《微纪元》和《超新星纪元》。当领导将这三部书放在郭帆面前时,他毫不犹豫选择了《流浪地球》。
人做事情的意愿和能力往往不成正比。《三体》影视化项目在一年之后折戟沉沙,而此时的郭帆虽然找来了北漂好友龚格尔,却并没有确凿的把握和明确的方向。于是,他们模仿好莱坞的做法,从世界观、编年史,到概念图、分镜头,到剧本,一步一步向心中的目标靠近。
当然,他们也面对过质疑,除了来自投资方,还有翘首以盼的观众。最初郭帆在网上发布一些流浪地球的概念图、道具、现场照片时,被吸引过来的网友几乎都会问:“你这是认真在做,还是玩玩?”“不要糟蹋大刘的小说啊!”彼时,《三体》电影版一再延期,已经极大消耗了粉丝的热情和耐心。难怪在电影上映还有不到半年的时候,还有人在网上言之凿凿地预测:“这肯定是个烂片。”
当然,我们现在知道这部影片确实命运多舛,除了遭遇撤资外,还差点步了《三体》电影版的后尘,成为“半成品”。而当电影成功上映后,郭帆在微博上特地为了“小破球”感谢了一干人等——“小破球”这个名字让人想起龙芯的小名“狗剩”。看来,无论是科幻片还是芯片,“第一次”都是一个难以跨越却又不能不迈过去的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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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年轻人可能很难想象,二十年前的中国青年人面对社会和世界时的那种既新鲜又惶恐的心情。
二十年前,作为“跨世纪”的一代,80后正在各行各业上迎接来自各方面的挑战。其中第一批崭露头角的,便是以韩寒为代表的“80后作家”。
借着张爱玲那句“出名要趁早”,这批少年作家们迅速占据了媒体和公众的视野。而在文学领地之外,当时的社会环境并没有展示出更多的机会和可能性。2000年,纳斯达克泡沫破灭,“网络经济”的神话灰飞烟灭,方兴未艾的信息产业遭受重创。2001年,911事件让美国陷入一场长达十几年的反恐战争,影响波及全球。
而中国在2001年经历了加入WTO、申奥成功、打入世界杯决赛几件大喜事,从此以更加开放的姿态拥抱全世界。而80后与全球的年轻人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压力陡增的同时,也有了更多的动力。
那时候,出国热还在持续升温,在海外留学就业可能是青年人才最好的去处。而在外企,尤其是500强的公司工作,也是仅次于出国的最好去处。那时候金融、互联网行业还没有后来那么热,年轻人也没有更多的创业冲动,整体思路还是比较传统的。而02年后,随着第一批受过高等教育的80后普遍走向社会,就业压力逐渐突出。
那时候,美国已经有了歌唱选秀节目《美国偶像》。2003年,湖南娱乐频道举办了《超级男声》,这是第一档大型无门槛的音乐选秀活动。
2004年,《超级女声》在湖南卫视播出,同时,还有东方卫视的《我型我秀》,央视的《梦想中国》,选秀时代全面来临。这一年出现了现象级的大众偶像张含韵,以及后来历尽坎坷终有大成的张杰。
2005年《超级女声》成了全民娱乐时代难以复制的经典,年度三强李宇春、周笔畅、张靓颖至今仍热力不减。而爱唱爱跳的男孩们要到2007年才有机会加入其中。第一季的《快乐男声》人才济济,张杰、苏醒、陈楚生、魏晨、王铮亮、俞灏明等均是演艺圈的中流砥柱。
在这些名字面前,龚格尔几乎默默无闻。虽然以他的收入和人脉,想要衣食无忧应该是不难的,但作为演艺圈的一份子,我不相信他没有一点想法。
在《流浪地球》中,龚格尔演了一个看守所的监管人员,还与吴孟达有对手戏。据说,让吴孟达参与演出是龚格尔坚持的。我想,有一种可能是他们演的都是“配角”,且一样其貌不扬,但却都有一颗不容被小觑的心。一不留神,他就会比你更闪耀。
而在编剧一栏,龚格尔的名字排在最前面。以他浸淫美剧和电影的程度,可以想见他对剧本的贡献和主导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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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上有一些帖子,大致是猜测郭帆为什么能拍出《流浪地球》这样的影片。还有人绘声绘色地分析,是因为吴京的加入才让这部影片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毕竟,从目前看到的消息,这部电影在某一时间段,确实有着某种“烂尾”的迹象。
不过我倒真的相信郭帆是这部影片最主要的贡献者,不仅因为从职能上必须是他,从其他人包括吴京、龚格尔的描述中也只能是他,更因为他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们在工业化上缺的东西太多了。之前一提到工业化,就觉得是硬东西,是大机器,但想要用大机器批量化生产,你需要前提条件,得先理解工业化的底层逻辑是什么,要标准化,要可量化,之后才能被分配,被分配才能分工,分了工才能够提高效率,这是工业化的底层逻辑。
我们一直在谈工业化,谈了几十年,到如今中国已经是世界上工业体系最完备的国家,《大国重器》、《超级工程》等也在不断彰显着我国在工业制造上的实力。
可唯独在文化方面,工业思维、工业运作却迟迟不能落地。这固然跟基础薄弱有关,也跟行业的发展方向有关。
卡梅隆23岁的时候是个卡车司机,看了卢卡斯的《星球大战》之后立马辞掉了工作。7年后,《终结者》上映。目前的影史票房记录仍由他的《阿凡达》保持。
和很多粉丝一样,郭帆称他的偶像卡梅隆为“卡神”,他的创作方法也是从卡神那儿学来的。现在的宣传稿中,随处可见100万字的剧本、3000张概念设计图、8000张分镜头画稿、10000件道具制作、100000延展平米实景、7000人团队……之类的数字。这从侧面印证了工业化制作方式的强大。
同时,从张艺谋《英雄》开启国产化大片的进程开始,国产电影真正走到这一步,花了十几年时间,其中不乏弯路、歧路甚至是死路。
随着入世,中国在世界经济中占据越来越重要的位置,国家竞争力、人民财富也蒸蒸日上。2008年,在举世瞩目的北京奥运会后,金融危机爆发,领先了全球几个世纪的西方世界一时间陷入了“失去的十年”。
而中国则开启了大规模的基建计划,在全球进入经济的盘整期时,“风景这边独好”。
但文化领域,并没有随着经济基础的蒸蒸日上而进入“转型升级”,反而怀旧风盛行。2011年,中国台湾一部《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忽然大火,带动了“80后怀旧风”。随后,“青春电影”在几年之内风靡银幕,《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左耳》、《匆匆那年》、《我的少女时代》等纷至沓来,包括郭帆的《同桌的你》。
这些影片故事各异,内容却趋同,早恋、打架、逃课、堕胎、分手、离别……短短几年,观众就被这些影片倒了胃口。
同时,因为资本不断涌入影视业,IP题材受到热捧,而流量演员更成了下金蛋的母鸡。市场上出现了一批如法炮制的影片,而那些认认真真拍戏的创作者们则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这些批量生产的电影夺走票房。
这也吸引了一些“跨界选手”,比如韩寒。本来,一点点回忆加上一点点情怀,观众就纷纷买账,也由不得 “小清新”、“小确幸”成为一种风潮。
只是这样一来,那些我们只能在好莱坞电影中看到的“重工业题材”就更是跟国产电影无缘了。这种情况直到2017年夏天的《战狼2》异军突起,直接正面击溃了“IP+流量”经典模式打造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才告一段落。2018年春节档,《红海行动》逆袭成为最卖座的电影。2018年夏天,《我不是药神》又昭示着现实主义题材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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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来看,我们很难体会郭帆是怎么从一个只会拍青春片的“文艺青年”,生生把自己熬成了“理工男”的。四年时间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一个镜头改251遍,这些都体现了他的努力。
然而,真正最难熬的,还是不被人信任。就拿吴京饰演的刘培强一角来说,根据龚格尔的描述:
“要有很高知名度,并且愿意以自己的知名度带动项目;戏份不是绝对男一,还要愿意为青年演员开路;同时还能不收钱的男演员,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存在啊!”
在另一篇专访中他说:
“我们得需要著名的演员加入,碰了一圈,所有著名的演员几乎都碰过。大家没有嘲笑我们,但是说得都很明确:中国科幻现在应该是拍不了,我们对市场的掌握很熟悉,中国根本就没有这种机会。”
从0到1的跨越是伟大的,也是艰难的。而大多数人只愿意做那个“1”而不愿意做“0”。因此,直到2019年,我们才收获了一部真正意义上的“重工业科幻大片”。
在看访谈时,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要是为了钱,谁做科幻?
过去这几年,影视行业出现了太多的乱象,IP风、小鲜肉霸屏、文替、抠图、收视率造假、抄袭、片酬虚高、偷税漏税……种种这些,让人觉得影视业干什么都来钱,就是不能认认真真做艺术。
好在,这些现象已经逐步得到了遏制。过去我们总认为中国没有科幻大片,是因为缺钱缺技术。龚格尔却说,这真不是钱的问题。
我事后诸葛亮地觉得,《流浪地球》这部电影最幸运的地方,就在于主创团队一直没有足够多的钱。
因为大水漫灌效应,过去这些年我们见到了太多荒谬现象,影视行业只是其中之一。我们见到金融泡沫和高房价扭曲了多少人的认知,甚至当工业光魔的同行问到你们中国人跑路为什么要带着地球时,郭帆第一反应是北京的房价太贵了。
而俞敏洪的那个社会为什么堕落的问题,其实很简单,因为社会上钱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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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毁掉一个人或一群人,给他很多钱,或者让他过早地成名,都是好办法。
人前进的动力,往往来自于与周围人的比较。然而,很多时候事情也坏在这儿。大千世界,比你优秀的人很多,比你运气好的也很多。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如今看来,张爱玲那句“出名要趁早”,成就了很多人,也毁了很多人。还是古人比较有智慧些,伤仲永,江郎才尽,都提醒我们,早熟可能意味着早衰。
前些日子,一篇《80后作家群走下神坛,往事不必再提》的文章发表在《新周刊》上。作者曹徙南是个95后,开头就试图给“80后作家”“盖棺论定”:
80后作家,正在消失。 如今作为一个集体概念的80后作家群早已分崩离析,许多人不再写作,留下的也在拼命拒绝再被纳入80后作家这个概念里重提。
历史似乎给80后开了个大大的玩笑。电视剧《北京青年》借用网上的段子说:
当他们读小学的时候吧,大学是不要钱的,当他们读大学的时候呢,小学是不要钱的。当他们没有参加工作的时候,工作是分配的,当他们参加工作的时候,那得打破脑袋才能够勉强混一个糊口的工作。还有,当他们没挣钱的时候吧,房子也是分配的,当他们可以挣钱的时候吧,才发现,完,房子买不起了。所以说呀,他们的每一步成长,都伴随着社会巨变带来的阵痛。
在去年的一场演讲中,白岩松也说:
我非常同情80后,因为80后的父母没有积累那么多的财富,导致80后既要有物质方面的追求,又要承担精神方面的追求,非常得拧巴和挣扎。所以要说一声辛苦了。
如今,最小的80后也奔四了,社会给他们的位置似乎早已固定,没有多少空间虚位以待了。何况,后面还跟着90后和00后。
然而,这不意味着80后没有了自己的舞台,也不意味着他们要成为“自己讨厌的样子”。世界上不只有诗和远方,还有星辰大海,有些刻度,是要用时间去跨越的。
时光荏苒,当我们以为“80后”这一页已经要被悄悄翻过的时候,却发现还有郭帆和龚格尔这样“不甘心”的,仍在突破自己的极限,实现儿时的梦想。而更年轻的人却在追求“佛系”。
十年前,80后创业者茅侃侃、戴志康、高燃、李想在《对话》节目里纵横捭阖、风流倜傥。
十年后,这其中有的已不在人世,有的小有所成,有的转战投资,只有一个还在创业。
而同为80后的胡玮炜早已套现摩拜,财务自由,还有一个90后戴威还在折腾OFO。
马云说,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而我说,梦想还是要有的,长一点没关系。
“老道消息”的木村拓周说:80 后会有下半场的。他是个90后。
现在,下半场来了。
80后可能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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