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免除喀麦隆的外债是怎样从“狮子头”被渲染成“狮子”的

1月22日，《华尔街日报》中文网突然刊出一条没头没脑的消息，标题赫然是《中国政府免除喀麦隆52亿美元的债务》。

消息传出，国内网络社交平台舆论鼎沸，许多情绪激动的朋友指出，中国虽然近年来发展迅速，但毕竟是个才吃了几十年饱饭的发展中国家，自己还有很多现实的经济、社会发展不平衡问题，还有数以千万计的贫困户要帮扶，还有众多福利瓶颈要打通，还有从贸易战到产业结构调整、增速放缓等一系列难题要解决，如此“穷大方”，所为何来？

一些熟悉我这个“老非洲”的朋友或抱着疑团、或带着不解来问我，“这是什么意思”？

实话说，我是一直公开支持减免部分非洲欠华债务的，理由也是公开和一贯的。

首先，减免非洲债务是国际社会长期以来的要求，也是普遍性国际义务。

早在1996年9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临时、发展二委员会就推出《重债穷国倡议》，提出“在有资格的国家满足了一系列条件之后，即减免这些国家的债务，使它们能够通过出口收益、援助、以及资本流入来偿还剩余债务”，同年列出41个目标国家。2000年12月，其中22个国家被裁定到达“决定点”，符合减免债务条件，这22个国家中有17个是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当时《倡议》提出，将债权国对这22个国家的债务总额从530亿美元净值减至200亿美元以下。自此之后，减免非洲贫困国家债务，被纳入《联合国千年目标全球行动》框架之“具体目标15”，具体思路是通过国家和国际行动全面处理发展中国家的债务问题，使之可以长期持续承受。这一倡议在很大程度上获得各债权国响应，之所以如此，正如当年法国经济类报纸《论坛报》所言，可持续负担的债务能帮助债权国养一只“每天生金蛋的金鸡”，而“刚性索债”无异于杀鸡取卵，损人不利己。

中国和非洲各国间的关系虽然源远流长，但“债务问题”却由来不久：德国之声电台和美国中国问题研究院（CARI）2018年研究报告称，过去20年间非洲欠中国债务累计达近1320亿美元，约占非洲债务总量14%，既引发广泛关注、议论，也引来对中国动机、回报率等的广泛猜测。2018年9月3日，第七届中非合作论坛（FOCAC）在北京开幕，中国在峰会期间宣布“600亿美元”对非支持，就曾引来几乎和此次“狮子风波（喀麦隆国家象征为狮子）”如出一辙、似曾相识的躁动。当时我曾指出“必须把概念弄准确、弄清晰”，指出“600亿”并非都是无偿援助或贷款，而是由几块组成的：150亿美元为援助、低息或无息贷款；200亿美元为授信额度；100亿美元为中非开发性金融专项资金；50亿美元为自非洲进口贸易融资专项资金援助和贷款进展“600亿”的1/4，其余都是额度和授权款项，后者针对专门的开发与合作项目，许多项目的承建和运营方本身就是中资企业，即便前者，主要也是服务于直接或间接开发性项目，这些项目的受益方同样不止是非洲国家，也是中国自己——一言以蔽之，只要管理得当不盲目“下项目”，这就是一种双赢且意义深远的投入。

但倘若《华尔街日报》中文网所言属实，就的确太过分了对吧？52亿美元什么概念？一年有52周，相当于中国一年给这个西非国家免除1个亿美元的外债，若真这么做，哪里是“穷大方”，简直是有病么。

然而不对啊：去年9月中非合作论坛时，“喀麦隆债务”就被《华尔街日报》中文网不冷不热地翻炒过一回，当时喀麦隆总统比亚（Paul Biya）也的确在发言时请求中方“减轻”即将在2018年底到期的欠债，但这笔欠债是多少？当时喀麦隆媒体《雅温德博爱晨报》曾援引该国财政部负责国家外债部门负责人的话称，喀麦隆欠中国外债总额20年（2007年起）间累计在25000亿至30000亿非洲法郎，约合50-55亿美元间。此次“狮子风波”发生在中国特使杨洁篪访问喀麦隆期间，系喀麦隆外长姆贝拉（Lejeune Mbella Mbella）和总理恩古特（Joseph Dion Ngute）于1月18日宣布的，虽未说明具体“救济金额”，但中喀双方都强调，此次减免系根据2018年9月比亚在北京的呼吁作出的，也就是说，只限于2018年底到期的欠债。

法国财经专业媒体《论坛报》非洲版2019年1月22日援引喀麦隆外债管理部门——债务资质偿债基金（la Caisse autonome d'amortissement）的数据指出，截止2018年8月未还的欠债总额为16006亿非洲法郎，自2007至2017年喀麦隆所借中国外债总额（包括已还、未还和未到期）为32827.38亿非洲法郎。非洲法郎是和法国法郎、再通过已不存在的法国法郎和欧元锁定汇率的，目前的固定汇率为1欧元兑换655.957非洲法郎，照这个标准，即便加上已还和未到期的欠债，喀麦隆欠中国的外债差不多也就是50多亿美元，而到期应还的约一半，比亚总统去年的请求是“重组并考虑偿债期限和方式方法”，并非一笔勾销——那么哪儿来的这“52亿美元”可以去免除？

同日BBC的报道援引喀麦隆政府消息人士的话称，中国此次取消的到期债务为415亿非洲法郎，约合7800万美元，这些费用是2018年应还但“喀麦隆方面实在无力偿还”，拖下去偿还希望也很渺茫的债务，也就是俗称的“呆坏账”。当地媒体指出，比亚政府近年来从中国政府、中国银行、中国进出口银行、中国工商银行等债权人以各种形式借款大兴土木，兴建了一系列水库、水坝、道路、桥梁、医院等基础设施，一些项目决策草率，管理混乱，摊子铺得太大，造成了无力偿债的问题。

这种问题也是中国在非投资、信贷和援助普遍遇到的问题，尤其在一些由当地人管理、经营和操作的大项目上更为严重，对此有关部门、单位应充分汲取经验教训，加以改进完善，促进对非援助、借贷效益效益的最大化，确保资金安全和项目良性运转，尽量避免不必要“呆坏账”产生和堆积——但“狮子风波”所提到的“52亿美元”倘若真是一只可怕的狮子，7800万美元则只能算作一只扬州名菜“狮子头”，很显然，《华尔街日报》中文版的报道，存在严重问题。

无巧不成书，多年以前，同样因为报道中类似的问题和错误，我曾在公共网络平台打比方，指出“《华尔街日报》中文版和《华尔街日报》（英文原版）在某些报道的专业性方面，相似度绝不会比狮子头与狮子间的大多少”，此次“狮子头”再次用其不专业、不负责的报道误导了“中文系”读者，一手造成了轰动一时的“狮子风波”——有趣的是，“狮子风波”仅限于《华尔街日报》中文版，而在其英文原版上不着一字，被许多“老非洲”在中文网络平台上引经据典指出后，其在新浪微博上发布的、引发广泛转发和轰动效应的信息，已悄然被删掉了。

事实上“狮子风波”的信息来源，是喀麦隆经济学家阿里艾尔.格尼特德姆（Ariel Gnitedem）的一则私人采访纪录，他当时（1月22日）对BBC称“减免总额大概其和债务总额有关吧”，并认为“减免长期看对中国更有利，因为中国是西非南部此区域市场门户，且拥有丰富自然资源”，很显然，更具专业性的BBC并未采纳这位经济学家揣测性的一家之言——但“狮子头”迫不及待地采纳了。

回到“中非经贸合作是否瞎花钱”的问题上。

经济上，非洲和中国存在得天独厚的互补关系，且这种互补成为有来有往的循环，可以自成体系：非洲需要性价比高的工业品，而中国恰好有门类齐全、性价比高的工业品，而且过剩；中国需要大量资源、原材料和市场，而非洲恰好这一切全有。非洲要持续发展需要基础设施的大投入，中国在这方面恰是强项；基础设施需要资金，而非洲国家出售资源的钱正好有了去处；非洲制订了“2063计划”，目标是城市化、工业化，而最现实可引进的，正是中国的过剩产能和投资资金。

不仅如此，中非贸易利润率相当高。中国和许多工业化国家级的贸易要么利润率低下甚至为零、为负，靠退税维持盈利，要么细节要求苛刻，而中国对非出口的利润一直维持在较高水平。

中非经贸合作关系不仅为中国经济发展和民生所需提供了必不可少的资源、原材料，也为庞大的“中国制造”产能提供了可靠、稳定且不断提升的“宣泄出口”，没有非洲这个“有来有往”的“外挂”，中国经济和社会运行成本会大幅提高，从而影响民生和社会稳定，中国庞大过剩产能将丧失重要的去处，从而累及许多地方的经济和就业。从这个意义上讲，援助非洲实际上是既帮人，又帮己——在当前中美贸易战的严峻形势下，就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