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菲律宾国脚背后不为人所知的华人移民史

转自公众号动次打次实验室。

用体育作为切口，来发现一段充满中国元素的历史。

菲律宾作为一个华人人口较多的国家，也是我做海外华人移民研究一块避不开的地方。一个偶然的机会，有人跟我讨论起菲律宾人姓氏中的Sison是不是中文“四孙”的意思，在后来查阅资料的时候，无意间我们发现到了菲律宾的一位新晋国脚Sandro Sison Reyes与他令人咂舌的华裔背景。通过这位球员，我们可以串联起很多有趣的有关菲律宾的中国移民和他们后代的历史。

2021年底东盟锦标赛的菲律宾国家队中招入了一名非常年轻且帅气的19岁前腰Sandro Reyes，他在第四场对阵缅甸的比赛中获得了18分钟的出场机会，实现了A级赛首秀。然而让人不解的是，Sandro此前并未征战于任何职业联赛，更早青训阶段加入过巴萨足校（FCB Escola）训练，之后辗转过其他几个西班牙青少年低级别球队，经历比较平庸，即使与同年龄段中国旅西球员相比，也不过是中档水平。这样的球员却又为何让菲国主帅如此青睐？

在我以为他只是比索玩家的时候，我发现我还是想的太少了。如果从球的角度解决不了问题，那么我们尝试从人的角度出发去一探究竟。尤其是，他的名字里有一个典型的中国元素“Sison”。

根据公开资料显示，桑德罗Sandro的父母分别是埃德蒙多·雷耶斯Edmundo Ongsiako Reyes 和卡米拉·西松Camille Cepela Sison。我们先看他的母亲卡米拉·西松Camille Sison 。她的父亲名叫路易斯·西松Luis Sison，是一名律师，同时还曾担任菲律宾国家建筑公司（PNCC）的副主席，PNCC是菲律宾国\有独资且是菲律宾最大的基建服务商，由此可见卡米拉Camille出身于一个家境非常殷实的家庭，同时，值得关注的是西松Sison家族与中国有着比较密切的关系。

外公关系图

其实菲律宾的富人阶层有非常多具有华人血统，这个并不稀奇。早在1984年出版的《三十年代菲律宾华侨商人》一书中，就有此论断：“...现代马尼拉所有上流社会人士之祖先或多或少都有中国血统…”，这本书中还说：.“在菲律宾…唯福建出身的大地主相当多…”。这样的现象与中国和菲律宾之间历史悠久的文化、移民交流有着比较密切的关系。早期来菲华人中，若攒下家业者，多会留在菲律宾融入当地社会，而穷人则多想返回中国落叶归根。随着华人富商、地主逐步与菲律宾当地妇女联姻并形成混血，产生了菲律宾华裔群体中一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即“华裔麦士蒂索人”，也就是西班牙语境下（麦士蒂索即混血儿的意思）的华人与土著的混血儿。而西松Sison也是其中的比较大的家族。

对于菲律宾华裔西松Sison家族，按照目前的了解来看有着几个不同的来源。虽然一部分菲律宾西松Sison姓氏者在网络上极力撇清自己与中国的关系，声称自己是属于欧洲血统的麦士蒂索，但这样的言论其实完全缺乏分子人类学的实验支持。

四孙

通过资料可以了解到，西松Sison最主要的两种来源其实都是受到西属菲律宾时期，西班牙殖民政府要求华人把中文姓氏（尤其是福建闽南华侨）改为西班牙式姓氏的产物。第一种来源于闽南语的“四孙”，即第四个孙子的意思，这是对于华裔西松Sison最常见的解读，其得姓始祖的情况已经不可考，甚至可能并不是同一个人。这也意味着，在那个时期，如18世纪，一些华侨大家庭为了遵从殖民政府的要求，按照闽南风俗将后代改姓为：大孙（Tuason）、二孙（Dizon）、三孙（Samson）、四孙（Sison）、五孙（Gozon）、六孙（Lacson）等等。形成这种局面的情况其实并不意外，从菲律宾华侨祖籍地构成来看，菲律宾华人中至少七成以上来自不同时期的福建省，尤其是以旧漳州府、泉州府为最，在同样文化和方言背景的加成下，形成了一定程度上的规模效应。与前一种来源不同的是，第二种来源则与某一姓氏关联较高，即福建的施姓（一般拼为Sy、See、Siy等）华侨。同样是为了应对殖民政府的要求，一些施姓华侨将姓氏改成了Sison，意思就是施家的儿子，这种类型的姓氏还有Ganson（颜姓）、Siason(谢姓)等等。

但是比较遗憾的是，由于资料的缺乏，我们无法定位桑德罗的外公Luis Sison究竟属于哪个家族，也没有办法确认他们的姓氏西松Sison究竟是 四孙，还是施孙，但通过照片、经历的对比，他们是华裔麦士蒂索人的可能性非常高。

通过对于 西松Sison家族的研究我们发现了另外一位彩蛋人物。虽然不能确定他们之间是否有某种亲缘关系。Jose Maria Sison，菲共元老，2016年菲共发布的第二次代表大会公报给予了他极高的评价，并冠以的各种头衔。当然菲共以毛泽东思想作为方向指引，但其在菲律宾境内的一些行为和对外态度上却与中国相去甚远。

何塞·西松（Jose Sison） 出生在菲律宾北部南伊罗戈省一个富裕的大地主家庭，根据公开报道显示他的祖先来自福建（敲黑板！上面提过），且最早在1700年前就已定居在邦阿西楠省的林加延市（Lingayen），这座城市与历史上的中国联系十分紧密，早在1574年，明朝海盗林阿凤（也就是林凤，Lim A·hong，记住这个人后面会提到）就攻占了林加延市（Lingayen）并以此作为都城自立一国，故此成为华人聚集的城市之一，而西松Sison家族或许也正是因此辗转从国内依据吕宋岛。

说回球员桑德罗，在梳理完他母系一边的情况后，一个优越的富家子弟形象跃然纸上，然而当我继续探索他父亲埃德蒙多的情况时，才是真正被震撼到。

桑德罗的父亲埃德蒙多·雷耶斯同样是一名律师，曾经三次当选菲律宾马林迪克省（Marinduque）的国会众议员，而这个职位的前任，则是埃德蒙多的母亲，也就是桑德罗的奶奶卡曼西塔·王（Camencita Ongsiako Reyes）。卡曼西塔Camencita同样两度出任该省众议员，还曾在2010-2019年间任该省省长。

祖父母关系图

当然，凡事都是事出有因的，桑德罗所在家族的兴盛很大程度是因为卡曼西塔Camencita的丈夫，也就是球员桑德罗的爷爷。老埃德蒙德曾任菲律宾国家移民局局长，是著名的菲律宾独裁者总统老费尔南多·马科斯（Ferdinand E. Marcos）“最信任的人”，而就在5月10日，老马科斯的儿子小马科斯（Ferdinand  Marcos Jr.）宣布赢得菲律宾总统大选，这样的变化或许将“Make Reyes Family Great Again”。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马科斯家族自称是明朝海盗林凤的后代（震惊）。

马科斯家族自称林凤后代

与马科斯家族关系图

不过，根据调查，球员桑德罗爷爷的雷耶斯家族并非华裔，他们是当地一个历史悠久的权势家族，同样也是大地主背景，在该省如同土皇帝般的存在。不过，雷耶斯家族并不是通向本次调查最精彩的节点。而是在桑德罗的奶奶，卡曼西塔·王（Camencita Ongsiako）。

卡曼西塔Camencita同样来自于一个华裔麦士蒂索家族，丹辘省（Tarlac）的Ongsiako，音似王沙哥(Ong Sia Ko)，这个姓氏同样是受到殖民政府的影响，一些华裔上流社会人士，将自己的姓氏+名字中的一个+哥，按照闽南话发音组成了新的姓氏。比如前菲律宾总统阿基诺夫人的家族，许寰哥（Cojuanco）家族就是这样的情况。福建人许玉寰早年移民菲律宾，后改姓许寰哥（Co Juan Co）。

Ongsiako家族的发迹史具有一些浪漫和冒险的色彩。家族祖先名叫Lorenzo Ongsiako（或Ongsiaco），中文原名不详。1818年前后出生于中国（推断）。他是一名往返于福建、上海、吕宋（菲律宾）的船商。根据有关晚清上海的福建商会研究，这位王砂哥可能属于开设在上海豫园点春堂的花糖洋货业所，据记载，点春堂在1825年由福建汀州、泉州、漳州三府花糖洋货商人集资公立。明清两代，蔗糖销路很广，闽商一般从福建，后更多的是台湾运糖到上海，动辄数百万金，也会夹带南洋海味什货，然后收江南的棉花回福建，故有“糖去棉花还”的谚语，经营此业者称“花糖洋货商人”，一般非常富有。

根据王家后代的自述，这位王沙哥与一般的中国商人相比显然更具有国际胸怀，他疯狂的痴迷上了一个菲律宾的西班牙混血女人Gabriel Soriano，并将这个女人带回了上海。但他的家人显然无法接受一个鬼佬（“Gweilo”，原文如此）作为儿媳妇。于是王沙哥一怒之下带着妻子跑回了菲律宾，并烧掉了自己的船以示决心，这个时间大约在1856年前后。他和妻子在当地利用他做蔗糖生意攒下的钱，开设了贸易公司并同时经营借贷业务，生下了两个孩子，儿子Lucio和女儿Irene。

根据王家的自述，Lucio的岳父是个十足的赌徒，在1893年时，他的岳父在一场赌博中输掉了价值超过两万公顷土地的钱。后来不知是帮助岳父还债或者是不希望家族财富流失，王沙哥和他的妹夫马科利诺·德桑托斯（Marcelino de Santos）以及另外一个林（Lim）姓华人一起出资将输掉的土地又买了回来，而这块地就是吕宋岛中部两个原属于西班牙皇家庄园之一的埃斯佩兰萨庄园（Hacienda Esperanza），占地四万公顷，相当于超过四万个标准足球场的大小。在完成回购之后，王家拥有的部分就超过了一万公顷，地域横跨三个省。

然而，进一步的调查让我们发现有着华人血缘Lucio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商人，他还是菲律宾独立运动的幕后资助者之一。1892年，有着菲律宾国父、菲律宾民族英雄之称的何塞·黎刹（Jose Rizal）自香港返回菲律宾，这位同样是福建华侨后代的眼科医生一直怀揣着菲律宾民族独立富强的梦想。在他回到马尼拉之后，接连参加了几场当地具有革命倾向的富商组织的晚宴，其中就有Lucio的妻子维拉斯科（Gorgonia Velasco），在她出面宴请黎刹之后没多久，在另外一位华侨富商的家中，黎刹组织成立了秘密革命组织，菲律宾同盟会（La Liga Filipina）。不过，在相关档案当中，卢西奥夫妇并没有出现在创始成员的名单里，而是卢西奥的妹夫，马科利诺·德桑托斯（Marcelino de Santos）则名列资助人一栏，且协理黎刹创办的革命报纸。有理由相信，这样的安排应该是王家深思熟虑的结果，也是他们开始参与菲律宾国家政治的开端和试水。

与黎刹关系图

于是王沙哥家族就此繁衍生息下来，到第三代的时候拉蒙·王（Ramon Ongsiako）博士有三个美丽动人的女儿，在菲律宾媒体的描述中他们的容貌、家室和人生如同中国的宋氏三姐妹，其中之一桑德罗的奶奶Camencita。而Camencita的姐妹米莉安（Myriam）和伊梅尔达（Imelda）同样嫁给了身世显赫的家族。

米莉安（Myriam） 关系图

米莉安（Myriam）嫁给了来自巴科洛德市的大少爷鲁道夫·蒙特利巴诺（Rodolfo Montelibano），鲁道夫的父亲曾是当地的市长，后任菲律宾国防与内政部长。而她的婆婆、鲁道夫的妈妈科拉松·禄新（Corazón Unson Locsin）同样出自一个历史悠久的麦士蒂索华裔家庭，她的祖辈名叫Wo Sin Lok（音似 伍新禄），1700年左右自厦门移民菲律宾，在接受洗礼后改姓Locsin，她的家族后辈特奥多罗·禄新（Teodoro Locsin Jr.）任杜特尔特政府的外交部长。

王家与许家联姻

伊梅尔达（Imelda）嫁给了同样是华人巨富的许寰哥家族的拉蒙·许（Ramon Cojuangco），而Ramon则是菲律宾长途电话公司第一任总裁。他们的婚礼堪称是当时的世纪婚礼。而拉蒙·许Ramon Cojuangco的堂姐正是大名鼎鼎的前菲律宾总统阿基诺夫人。

伊梅尔达（Imelda）关系

值得玩味的是，球员桑德罗的爷爷老埃德蒙德·雷耶斯追随的独裁者费尔南德-马科斯在政变下台后，继任者正是阿基诺夫人。或许对于拉蒙·王（Dr. Ramon Ongsiako）博士来说，这或许是他人生中最最重要的一笔投资，而当时的菲律宾政坛也无非是他两个女婿背后所代表的政治集团的左右互搏。但显然，这也不过是王沙哥家族在仅130年间，以极其静默的方式参与到了菲律宾顶级政坛博弈中的一个缩影，他们先后触达了五位国家元首，而这仅仅是我们通过公开资料推导出的结果，可能远远不如那些幕后的真相更让人吃惊。

在梳理完这一切后，我长舒了一口气。嗨，19岁踢国家队算什么，踢得不好可能就要回家当省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