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沙丘》等科幻作品都把未来高度发达的人类国家设定为君主专制国家?
因为那样好写故事。
以及,以绝大多数作家的理解力,根本无法理解一个大型政体的运作逻辑。
从故事的写作逻辑来说,一个正常的符合观众预期的故事,必然是建立在“矛盾”的基础上。也就是说,故事中的不同主体之间要有不同的诉求,并且可能由此产生一些冲突。而这样就必须有正反派之间的对立。
而从政治学的角度来说,现代政治体制对于写故事来说,最大的一个bug在于它通过系统化且极度复杂的体系建构,将个人在政治中能发挥的作用大大降低。汉娜·阿伦特在批判“平庸之恶”时就曾指出过,纳粹是如何通过设计一个极权的政治体系,来让系统中的人在不觉得自己作恶的情况下,杀掉了成百上千的犹太人。
而相比于纳粹的极权体制,民主程度更高的当代政治体制,在将个人权力分散的同时,也将个人所承担的责任进行了分离。尽管当代社会中,依然有很多国家的领导人在治理国家上是不合格的,但你已经很难找到那些符合普通人想象的“暴君”。
不妨设想这样一个问题,在一个君主集权体制下,如果君主做出了错误的决策导致了严重的后果,那么作为正义的一方,自然也就有了反对君主的理由。可在共和政体下,如果一个出现了严重错误的决策,是由委员会依据合法程序做出的,甚至是通过议会、国会、代表大会等最高权力机构表决通过的,谁又该为此承担责任?
答案是没有人需要为此承担责任。大不了,政党领袖辞职,如果政党因此而人见狗嫌,那就解散政党。如果你因此而要去反对,那你就得把整个委员会乃至于权力机关的人一个不剩的杀掉。除非你想写的是类似YPM、纸牌屋这样的政治剧,否则你会发现在大多数故事中,这样的体制是没办法去推进故事的。
好比说,如果我们以现在为背景,写这么两个故事:
故事A:某生物科技公司老板试图制造新冠病毒统治世界,但在实验过程中病毒不慎泄露,造成全美国全部感染。当此之时,复仇者联盟倾巢而出抓住了试图逃跑的资本家,并且找到了最终的疫苗制造方法,从而拯救了美国。
故事B:自然界中出现了一种新型冠状病毒,并因为一次意外而传播到一个美国人身上。这个美国人去医院就诊时,医生因为疏忽并没有觉察到这是一种特殊的病毒,给这个人开了药就让他自己走了。一个月之后,这个人生活的小镇上有几百人感染。镇长决定封镇,但小镇居民集体抗议,最后镇长无奈取消封城令。之后,病毒继续传播,扩散至整个美国。联邦政府决定依据某某法条之规定,要求全国所有居民居家隔离。但某州依据另一法条之规定,认为联邦政府违宪,将其诉至最高法院。联邦法院依据宪法之规定裁决该令暂不实施。之后,美国国会重新修改法律,并于几年后正式宣布全民居家隔离,但此时美国国民已全部感染。
那么,在第一个故事里,作为正义的一方,尚可直接去打倒资本家。可在第二个故事里,即便你认为自己是正义的,要去打谁呢?那个疏忽的医生,还是因为市民抗议而取消封城令的镇长,是因为联邦政府发布了违宪命令而不予执行的州长,还是判决了该条令违宪的联邦最高法院?在美国法律的框架内,这些人的做法似乎都没有错,也没有人是出于要害死全美国人的恶意而故意让病毒传播,但最后的结果就是美国人全部都感染了。那么,纵然是毁天灭地的复仇者联盟,又能找谁去报仇呢?
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在现代国家中,大型国家的政治体系设计已经到了相当复杂的程度。哪怕是一个政治学的学者穷其一生,也未见得能理解清楚一个大型国家政治体系的运转逻辑。即便是在看着不复杂的古代史领域,许多职官、典章方向的研究者,也是拿出了一辈子的精力专攻一个朝代,但他们同样也不敢说自己就完全了解那个时代,更不敢说自己回到那个时代能拿出更好的体制改革方案。
专门的研究者尚且如此,对职业只是写作的普通作家来说,想要理解并建构起这样一个体系可谓是难上加难。与此同时,由于大多数作家都只是普通人,稍有些名气的作家也都是游离在体制之外的,因而作家们要描写些日常生活中的事件倒没什么问题,但一旦涉及到高层,也只能是靠自己的想象。
在这一方面,即便是很多名著也不能例外。比如,对《水浒传》这本书,很多研究者就发现施耐庵在描写县、州一级的中低级官吏时,有着十分精人的准确度,但写到路、中央这个级别,不仅错误频出,很多描写也相当简略。据此,研究者们也推测施耐庵可能当过官,但工作的范围仅止于州府一级,并未与高层官员有过太多接触。施耐庵这样的人尚且如此,很多普通作家设计不出来复杂的政治体系也就不足为奇了。
通常所说的议会制,议员怎么也得上百人吧,其中多数党或多数联盟的部分议员组成政府(内阁)、多数党或多数联盟的领袖担任政府首脑(首相),议会之外还有象征性的国家元首(君主)。除非因战争等特殊情况而国家进入紧急状态,否则议会应是常设的,一年里至少一半的日子在开会(扯皮)。
而自由行星同盟的最高决策机构“最高评议会”成员仅11人,除议长、副议长外,剩下的就是各行政部门首长。比如我们敬爱的特留尼希特同志,初登场时的身份就是国防委员长、同时也是最高评议会成员,尔后晋升议长。最高评议会议长同时也是自由行星同盟的国家元首,向帝国投降的条约也是他一个人签字画押就作数了。
最高评议会不但人数远远少于正常的议会、议长即国家元首,而且更关键的是议行合一(投票做决策的人同时也是政府各部门负责人、议长同时也是政府首脑),但他们又不是小圈子封闭产生的官僚寡头、而直接由市民选举产生的民粹寡头,实际上更接近于列宁理想中的“人民委员会”。
推测自由行星同盟理论上也存在议会,只不过因为与帝国的战争持续太久而一直处于紧急状态,所以议会不常开,其职权也就被原本只应是政府的最高评议会所侵夺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银英传》其实是军阀头子莱因哈特先后战胜帝国的封建贵族、官僚寡头和自由行星同盟的民粹寡头的故事23333
传奇故事中出现这种写法的原因很多,譬如文化、历史、现实的ZZ等。但从所谓创作法来说,这就是“压缩矛盾”的写法。
写传奇故事就得要正反对立明确(当然现在的写法是正中有反,反中有正,即所谓形象丰满,避免形象简单化、脸谱化、低幼化,但不管怎么写,只要是传奇故事,还是要有明确的正反对立,哪怕最后反转或者颠覆,但之前依然有这对立存在才写得下去),要让诸多矛盾变为一个主要矛盾,针对主要矛盾编故事容易突出主题,强化主线,对立双方的形象都好塑造。
要是故事中真实反映现实情况,那矛盾焦点就不好对,故事就不好编了。譬如要写今天米国的烂摊子,谁才是坏人?
大统领?大统领现在说句话都要听人安排,前任大统领连说话都没地方,你说他是最终坏蛋?
国会山?一班子整天扯皮打屁的政客,恶灵集合体么?
慈爱庵?虽然凶猛,但那毕竟是鹰犬,当四大天王(五人)可以,当最大恶势力不行。
军方?虽然米军对大统领未必服气,但也还在听命而行。
大资本、华尔街、军工复合体?固然对,但写起来没有一个具体象征,就不好弄。
要是把米国改成帝国来写就方便了,一切罪恶都归国王,目标明确,力量集中,最终目标就是揍倒他,一切情节围绕这个主线展开,作者写着不费力,读者读着也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