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城市布尔乔亚的身份鉴定

  acel rovsion

  前段时间,我们推送了一篇文章《北上广是世界公民吗?》,讨论了全球化时代中,都市主导的生活模式和价值认同导致大城市居民尤其中产往上的身份认同错位问题。今天我们进一步从历史和社会学角度分析这种“世界公民”身份认同的由来。

  对布尔乔亚文化的总结由来以久,在卢梭的社会契约理论体系中,布尔乔亚与那些普遍服从社会契约,社会意义的人相比,属于公共责任感薄弱,沉溺于消遣艺术和娱乐,在公共社会中进行孤立个体生活的社会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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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卢梭的总结中我们可以看到,这种布尔乔亚文化与其说完全基于某一种阶级而存在,不如说它更基于一种对集体的排斥,对个体的追求。毕竟不是什么有产阶级都可以独立于社会生活,排斥集体。当然前提是这个人在社会中所处的经济地位和生产关系可以支撑这种生活。

  在当代,显然支撑这种生活方式的物质基础和生产关系更为发达了,导致布尔乔亚们对实在的社会体系越发疏离,更多的追求个体性和种种”价值认同“替代。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首先,当下全球化产业链重构和跨国资本网络带来的新秩序,使得依赖于专业知识和信息专断的新中间阶级不断壮大,他们与传统科层制雇佣模式形成差异,更高的行业溢价和风险承担带来了相比于传统生产部门更高的劳动报酬,这些新市民和职业团体的社会网络比起传统社会结构更加扁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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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次是价值认同构成和文化惯习形成的身份壁垒。在《美好生活》等早期中产阶级文化研究中,体现商业秩序和公共卫生制度的城市生活与传统乡村的区隔,最简单的就是卫生习惯。而在当今更多基于生活方式、价值共同体和社交模式上的区隔。这有别于传统的以血缘、熟人社会为基础的集体性认同和互相规训的乡愿体系,属于对个体权利基础的选择主义和自我人格完善的世俗价值。

  比如城市阶层和有闲中产一边享用城市基础的物质设施,一边眼里完全看不到支撑这些设施的底层结构和劳动力,以为靠自己就可以独立生活在城市中。我们过往多次讨论过这一现象。

  然后是当代都市的公共生活方面,用我国社会学家张旭东等人的用等人的概括来说,全球化和晚期现代性话语产生了某种普遍认同,这给世界不同文明的城市之间带来了新的共同话语空间,这个空间里面地域性被弱化,形成了跨文化的共同公共议程,包括多元主义叙事、平权议题、世界公民想像等等。这使得比如我四大一线城市的公共议题和青年亚文化谈资可能和纽约湾区没有什么区别,而与市民阶级文化为主的邻近城市可能是两个完全割裂的文化地形。这也是之前那篇《北上广是世界公民吗?》中着重讨论的。

  最后是话语代表性政治,舆论机制通过话语代理人和传播节点形成在建制外的舆论空间,使得布尔乔亚们更有能力基于价值身份、群体认同等方式通过舆论扩散和市民空间集体行动来影响公共事件的结果,设置议程,直白举例比如各种操弄中产焦虑议题的自媒体大V以及依附于这些大V节点的中产话语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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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身处的社会实在环境的疏离,对社会责任的淡薄,对集体秩序的否定和拒绝,对想象中的”价值认同“的追求,成为当代城市布尔乔亚的一种”个体性”的认同与追求,它更接近我国唯物史观定义中的”自由主义“。这种“个体性”的存在实际上明明是离不开社会经济关系和基础结构的支撑,但它往往又体现出对普遍的历史价值观和族群历史记忆的排斥拒绝。

  当代布尔乔亚这种对”个体性“的追求,对集体秩序的背离,在西方发达国家那里,主要是由于科层制和雇佣体制等现代性机器制造的社会认同和社会交往模式走向解体。在我国则更复杂,市场驱动的人口流动、教育提高和城市化导致人际关系同传统地域性宗族意识和熟人社会的脱钩,同时外来户新市民阶层的价值认同又和依赖于房产和熟人社会的本地传统市民阶层完全隔离。

  对于广大后发国家来说,”世界公民“的产生又与西方国家对落地地区的经济殖民有关。在后发国家进入国际分工体系,参与全球化经济机制时,本国自然就会形成依赖于“全球化”经济机制的阶层。

  比如印度文化批评家斯皮瓦克就论述过孟买的信息资产阶级,以及东南亚完全服务于国际资本的欧美跨国企业分部。对于处在这类阶级中的个体来说,现代性自然就等于西方性,拥抱以西方为代表的“世界”,自然就能让自己飞升中产天堂。这是一种典型的后殖民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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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自然就会使这些受益于全球化的新市民在主同上于本土的价值和秩序相割裂。这些新的分工阶层需要新的集体认同和政治代表性,以及新的相互承认模式,所以就会更多的去认同西方已经出现的但本土还处于空白的价值观,包含性别问题、少数群体问题等等。

  总之,“世界公民”这种认同来自于全球文化互渗和经济中间阶级的诞生,也立足于传统秩序与现代性社会之间的空白。

  基于以上分析呈现的现实基础,当代追求“个体性”的布尔乔亚们呈现出三种明显的价值观特征。

  一是对传统秩序进行“否定”。这种”个体性“体现在对各层面的传统秩序进行否定,女性否定传统性别秩序,新兴行业否定传统行业模式,亚文化群体否定传统主流文化。这种否定运动本质上处于一种停滞状态的,它没有扬弃到下一个和解的阶段,也并不提供新的集体价值,个体选择成了一种单纯是“政治正确”的东西。

  二是为了自我正名而出现的“多元主义”。自我正名叙事是经济分工个体化进程的一个衍生物,这包含个体劳动报酬积累和职业诉求,也包含社交价值的自我承认,以及个体选择的积极自由和相互承认。自我正名变成了一种晚期现代性的世俗伦理基础,也制造了一个基于个体互相承认的新市民文化圈层,也重构了新的主流文化取向。典型的比如各种LGBT和曾经的边缘群体进行的“自我正名”,甚至一些处于灰色地带和法律道德边缘的群体,比如瘾君子群体也会在”多元主义“的大旗下进行自我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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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是对价值观非常敏感。我们在网络上经常可以看到因价值观引发的冲突无处不在,很多时候这种冲突是不基于逻辑和道理的,这导致互联网舆论或者社交场在涉及价值观讨论时,往往就变成了一种霍布斯森林。

  这是由上面所说的”否定“和”自我正名“两点导致的。每个人都要对限制自己个体追求的东西进行否定,每个人都想为自己的身份和行为进行自我正名,这必然导致一种无处不在的冲突。社会传统的身份同化机制日趋失效,个体间的认同由传统阶级属性,熟人社会,生产关系和文化血缘的认同转变为生活方式和价值理念的符号认同,这也是我们以往多次讨论过的欧美”身份政治“问题的由来原因之一。这导致城市布尔乔亚们一方面精神上是”世界公民“,一方面对自己社会的成员和同胞们反而时刻都在进行争斗。

  那么,城市布尔乔亚文化前景如何?“世界公民”的身份想象将走向何方?作者下回文章继续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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