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旅途!拆解《星际牛仔》等神作背后的动画类型
作者/怀剣
编辑/彼方
排版/贵腐
“所以,我们期待公路片做一只牛虻,去做它擅长的事情——拯救麻木,而不是只去做最庸常的事情——拯救无聊。”
经常观看电影的朋友,会习惯性地把影片分门别类。
许多影片类型,比如“爱情片”、“超级英雄片”、“家庭喜剧片”,观众会通过不断观看这些作品,反复地确认自身对于浪漫爱情、英雄主义等价值的肯定与怀念。
一些常见的超级英雄电影
而有一种别具一格的影片类型,擅长表达对既有价值观的否定,引发观众的不适和思考。借用苏格拉底对自己和雅典城邦关系的比喻,这类影片之于观众,正如牛虻之于高大的骏马。牛虻叮咬骏马,因此使得高大而行动迟缓的骏马清醒起来。
这一别具一格的影片类型,就是“公路片”。
公路片(Road Moives)的故事以旅途为线索,主角漂泊各地,并遇到不同的人、经历各种各样的事件。主角的出发常常是对世俗陈规和“主流价值观”的逃离与反抗,对自我和自由的发现与追寻。
放眼全球影视史,公路片一直都是个非常小众的种类。国际著名的电影评分收录网站IMDb列出了24个电影类型,其中没有“公路片”。
日本商业动画中,被认为是公路片的作品也不多。比较常提及的有《星际牛仔》《奇诺之旅》《旋转少女》和《少女终末旅行》。与每季度都大量生产的“动作片”“搞笑片”等等相比,公路片的数量却异常稀少。
《奇诺之旅》封面
今天这篇文章,我们就以这几部典型的公路片动画为切口,来聊聊这种独具特色的作品类型。
Part1 公路动画
在七十年代的日本,一些被当做”公路片”的动画已经播出,其中比较著名的有《三千里寻母记》、《未来少年柯南》和《银河铁道999》。但这些动画的精神内核跟美国的公路片大异其趣。
《银河铁道999》海报
《三千里寻母记》回归“亲情”和“互相帮助”的价值观,《未来少年柯南》和《银河铁道999》中主角的旅途是为了惩恶扬善。
不同于美国的公路片,这几部动画的旅途有明确的终点:《三千里寻母记》片如其名;《未来少年柯南》里主角柯南想救回少女拉娜;《银河铁道999》里主角星野铁郎最初只是想去别的星球要一副机械身体。它们也没有继承公路片的典型视听元素。
《三千里寻母记》海报
所以,本文不将它们列入“动画公路片”的范围。
1998年播出的TV动画《星际牛仔》部分还原了公路片的精神内核。片中的2071年,政府无力维持治安,只好让赏金猎人帮忙抓捕罪犯。
《星际牛仔》封面
主角史派克(Spike)和杰特(Jet)驾驶宇宙飞船BeBop号,作为赏金猎人流浪于宇宙各地。赏金猎人菲(Faye)和小黑客艾德(Ed)先后加入BeBop号,一同品尝旅途中的欢乐与悲苦。他们卷入匪夷所思的事件,也与各自灰暗的过去重逢。
《星际牛仔》几个主角都有一些不光彩的经历,并不是什么正能量满满的角色。他们的旅途充斥着枪战和格斗。赌博、行贿、欺诈、地下交易、网络入侵都是主角团的拿手好戏。《星际牛仔》并不是符合“主流价值观”的影片。
《星际牛仔》全员
《星际牛仔》中的主角史派克曾经是一个黑帮的成员。他不愿参与帮派内的权力斗争,想与同为黑帮成员的情人茱莉亚一同逃离组织。
史派克:……离开这里,脱离这个世界。
茱莉亚:之后怎么办?
史派克:找个地方自由地生活,就像做梦一样。
可是,帮派的新头目威夏斯(Vicious)不允许他们离开,展开了大规模的搜查和追杀。茱莉亚在逃跑途中被杀死。史派克,这位真正的“牛仔”,回去向威夏斯复仇。威夏斯在决斗中被史派克杀死。遍体鳞伤、筋疲力尽的史派克摆出手枪的手势,向着升起的朝阳说了声“bang”,随后倒下。
《星际牛仔》最后一集截图
《星际牛仔》之后,经常被作为公路片、而不是更为广义的“旅行动画”(旅アニメ,即讲述旅途故事的动画片)提起的,还有《奇诺之旅》、《旋转少女》和《少女终末旅行》。
2003年播出的TV动画《奇诺之旅》,故事同样始于逃离:《奇诺之旅》的架空世界里,有一个叫做“大人之国”的国家,这个国家的孩子12岁生日那天要接受一场脑科手术,手术会让他们变得能微笑着完成讨厌的事情的“大人”。这个国家中一个小女孩在即将满12岁的时候,与一位名叫奇诺的旅人交谈,从而开始好奇有没有不接受手术就能成为“大人”的办法。
这想法为她招来了杀身之祸,旅人奇诺以自己的生命掩护小女孩逃离了这个国家。
之后,小女孩继承了“奇诺”这个名字,也成为了一名旅人,为了见识世界上的各种美丽的事物,骑着摩托车游历世界。《奇诺之旅》讲的就是继承“奇诺”名字的小女孩在旅途中经过不同的国家、遇到不同的人的故事。
除了上述这两部典型的公路动画,如果我们再往其中混入“废土”和“萌”元素,就会接近2017年播出的TV动画《少女终末旅行》。
《少女终末旅行》封面
《少女终末旅行》的构成要素可以分解为“废土末世×公路片×萌”。大战之后白雪覆盖的城市废墟里,少女千户和尤莉开着半履带式摩托车旅行。城市的废墟里难见活物,她们靠着废墟里留存的军粮、燃料继续旅行。
除了寻找补给,旅行似乎没有什么意义。她们经过旧时代的大型武器,经过广阔的墓地,经过宏伟的宗教建筑,吃下可能是世界上最后一盒的巧克力。
动画的结尾,两位少女见到了一群神奇的生物,它们告诉两位少女,它们没有见到其他人类了。并且,它们将吞噬所有不安定的物质,然后沉睡。
尤莉:小千啊,它们说地球会终结诶。
千户:嗯。可是,就算世界终结,也无所谓。只要我和尤在,就够了。
《少女终末旅行》截图
显而易见,无论是《星际牛仔》《奇诺之旅》还是《少女终末旅行》,它们都是以架空世界观为舞台包裹着公路片内核的作品。而相较之下,无尽延伸的公路、广阔无人的原野、交通工具的特写和摇滚乐,对于更多的观众来说,这些视听元素或许才是公路片最容易辨认的特点。日本动画当中也不乏这样的作品。
2015年播出的TV动画《旋转少女》就继承了所有这些元素。四位少女乘坐三辆机车踏上旅途。《旋转少女》的声优们翻唱了多首日本知名摇滚乐队THE BLUE HEARTS的歌,有的作为OP、ED和插曲,有的单独发售。
《旋转少女》封面
旅途中的少女们帮助了很多人。她们让矛盾的人和好,让纠结的人醒悟,最后欢快地送别自己的朋友。片中的日本不再有统一的政府,各州道府县都涌现出了各自的自治团体。少女们的旅途,就是让不同的自治团体相互理解、和睦相处,并在帮助他人的过程中获得成长和友谊。
《旋转少女》截图
对于《旋转少女》来说,“公路片”属性和“萌系治愈”属性一样重要,它是二者的混杂。
Part2 反叛的旗帜
在介绍了之后这些典型的公路动画作品之后,或许你已经对公路片的剧情模式有了一些基础的了解。接下来,让我们从历史的源流出发,来深入聊聊这些公路片的精神内核。
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奥德赛》、《西游记》也可以是优秀的“公路片”脚本。20世纪70年代的《银河铁道999》等片也只有在这个意义上才可称“公路片”。但人们说起公路片时,大篇幅还是会留给以旷野、公路、车辆、摇滚乐为视听元素,以旅行串连起情节的那些影片。
回顾公路片,需要将时间拨回20世纪60年代,从《逍遥骑士》(Easy Rider)溯源,并谈及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与嬉皮士运动。
《逍遥骑士》海报
以现在的眼光看《逍遥骑士》,很可能会觉得它无聊、松散、不知所云。《逍遥骑士》的故事像个流水账:靠着一场毒品交易赚来的钱,两个年轻人从洛杉矶骑摩托车到新奥尔良参加四旬斋(即Lent,基督教斋戒)。
摇滚乐响起,两架摩托车穿过美洲的旷野。他们停下来,谈一些琐碎无聊或是令人费解的事情。然后摇滚乐响起,两个年轻人再次上路。
在四旬斋上,两个“骑士”尽情享乐,然后再次上路,最后被素昧平生的卡车司机在路上开枪杀死。
《逍遥骑士》的故事很容易让人想起杰克·凯鲁亚克的小说《在路上》。《在路上》的主角们也同样长途旅行横穿美国,同样吸食毒品,同样沉醉性爱,同样无拘无束、向往自由。这一系列行为,正是嬉皮士的典型做派。
《在路上》封面
嬉皮士运动起源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的美国,在七十年代式微。嬉皮士们反战、吸毒、留长发、穿花哨的衣服、旅行、听摇滚、沉迷性爱、居住在公社,向当时以理性为王、技术统治、等级分明、贫富不均、崇尚勤勉奋斗的社会文化宣战。
嬉皮士们的目的是追求更好的社会,追求自由;但他们却发现,乌托邦只在梦里,自由无处可寻,自己做的一切都只是逃避——
《逍遥骑士》上映的1969年,嬉皮士运动正处在一个由盛转衰的节点。《逍遥骑士》正表达了寻求自由而不可得的无奈和空虚。
讽刺的是,尽管《逍遥骑士》处处与好莱坞商业电影的经典法则作对,似乎刻意引起观众的不适,却依旧大赚一笔。这标志着主流文化对于“反主流”、“反传统”的嬉皮士文化的“收编”。主流文化接受了公路片,接受了摇滚乐。
在七十年代,很多嬉皮士投入了另一个反传统文化运动——“新纪元运动”(New Age)。七十年代美国的公路上,或许还有跋涉万里的摩托车,但摩托车的主人看的不再是《在路上》,而是美国作家罗伯特·梅纳德·波西格的《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
《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
新纪元运动借鉴了许多佛教禅宗的理念,关注人的精神生活,倡导人与外界的和谐以及内心的宁静。《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讲述的是一对父子的旅途,无关毒品、犯罪与性。新纪元运动在九十年代走到了尽头。冷战后的西方世界,年轻一代渐渐不再寻找自由与生命的意义。
环保主义、女性主义以及认可不同肤色、种族、宗教、性别和性取向的呼声逐渐成为主要议题。
世界思潮的剧变,改变了人们的审美爱好,也改变了公路片的精神内核。新时代的公路片不再表达对美国传统社会文化的反叛,有的甚至表现出对一些传统价值观念的回归。
Part3 被消解的反抗
在《动物化的后现代》一书中,日本著名批评家东浩纪指出:
御宅族系文化的起源无论是动画、特摄、科幻、或是电脑游戏,乃至于支撑上述全体的杂志文化,事实上都是战后五〇到七〇年代从美国进口而来的次文化。
从日本主流商业动画的角度来看,公路片并没有在那个时代被“进口”到日本的御宅族系文化中。《银河铁道999》等20世纪70年代的日本动画并没有体现出公路片的精神内核。虽然同样是追寻自由而不可得,1998年《星际牛仔》的架空语境和六七十年代的美国公路片完全不同。
《星际牛仔》把嬉皮士面对的无处不在的社会文化规训变成了黑帮对个人的控制,使束缚自由的东西有了形体,使获得自由成为可能。史派克逃离黑帮的控制就能获得自由,而《逍遥骑士》的主角逃到四旬斋仍无处可去。《星际牛仔》的架空世界里,各种源流的文化混杂在一起,没有强大、统一的文化戒律。
《星际牛仔》截图
在90年代末的日本,对自由的追求要温和一些才可能被观众接受。《星际牛仔》在情节架构上也做了改变,不像《逍遥骑士》那样松散。旅途中遇到的菲和艾德成为了他们重要的伙伴;他们各自的过去也早早设下悬念,情节更加紧凑抓人。
即使如此,也没有哪一部日本动画比《星际牛仔》更靠近美国六七十年代公路片的精神内核。这很可能跟《星际牛仔》的监督渡边信一郎有关。渡边信一郎学生时代很喜欢日本的音乐团体Yellow Magic Orchestra(YMO),并由此形成了对音乐的独到见解。
即便以全球视角来看,上世纪七八十年代,YMO依旧是一个非常前卫的音乐团体。YMO一般被认为是一个电子乐团体,但他们的作品混杂有Jazz和迷幻的元素,受到了美国六七十年代反传统文化运动的影响。
YMO的Live照片
或许,渡边从YMO那里了解到的不止是音乐。渡边信一郎执导了几部具有公路片特点的动画:《星际牛仔》、《混沌武士》、《太空丹迪》。其中,以菅野洋子的Jazz配乐的《星际牛仔》、以Nujabes的Hip Hop配乐的《混沌武士》,收获了大量好评。
Nujabes和《混沌武士》封面
对比前面提到的《星际牛仔》《奇诺之旅》《旋转少女》《少女终末旅行》四部动画与美国六七十年代的公路片,可以发现两件有趣的事情:一是这些动画都采用了架空世界观;二是时间越往后的动画越倾向于混杂其他内容,借公路片的旧瓶装新酒。
嬉皮士运动衰落以后,接近那一代人的精神状况变得困难。架空世界观与现实世界拉开了距离,进一步削弱了已经被主流文化驯化的公路片的反叛特性。公路片必须有位置的移动,主角必须与不同的人群相遇,可以带来视角的转变,引起反思。架空世界中的反思脱离现实,但也开拓了更多样的反思主题。这种架空反思在《奇诺之旅》和《少女终末旅行》中特别明显。
因为充满寓言式情节,《奇诺之旅》获得了“在架空世界隐射现实”的赞誉。虽然架空世界的条件过于简单极端,奇诺也不对途中遇到的事情做出评论,它仍在日本动画中独树一帜。旅行中,奇诺可以在不同的国家,发现对同一个问题的不同视角,观众也能感受到这些不同视角难以调和,答案并不简单,必须自己思考。
《奇诺之旅》截图
《奇诺之旅》在日本商业动画中创造了一个难以企及的反思高度,后来的动画难以望其项背。2015年的《旋转少女》就在反思性上逊于《奇诺之旅》。尽管对公路片的视听元素做出了最细致的还原,《旋转少女》却有一个“后政治”的内核。
《旋转少女》的主角们经历旅途后回来了,满怀对明天的希望开始了新生活。
《旋转少女》片尾截图
《逍遥骑士》的结局表达的是追寻个人自由而不可得的失落和迷惘。出发上路是为了自由,可到了四旬斋现场,感受到的却不是自由,而是空寂。自由在哪里呢?或许只在路上吧。
《旋转少女》中少女们的旅途致力于共同体之间的和解,追寻成长与友情。她们得到了她们想要的东西,不是“在路上”,而是“在路的尽头”。《旋转少女》由此表达的,是聚焦于对共同体之间差异的容忍与认可的“后政治”努力,和对未来朴素的期望。
少女们在旅途中遇到的不同共同体是同一个模板制造的。片中有摇滚爱好者的共同体,有摩托车爱好者的共同体,甚至有鸭川舞妓们的共同体。这些共同体看上去个性鲜明,但它们就跟手机的“个性主题”一样,遵循同样的规范。
《旋转少女》里所有共同体都由一个开明的领袖治理,其他人则拥戴领袖,把这当做他们个性的一部分。只有甜党咸党辣党的区别,没有更大的区别了。《奇诺之旅》甚至会虚构一个凡事都“少数服从多数”的国家,来讨论民主是不是“好”的,这令《旋转少女》在反思性上相形见绌。但《旋转少女》没有背叛什么,它非常忠实地反映了现在的人们认为什么事情才是重要的。
在反思性上,《少女终末旅行》也压《旋转少女》一头。《少女终末旅行》搭建了一个富有活力的反思空间。它带领我们在废土末世思考,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以前的”之后,意义该在何处找寻?
以前的宗教庙宇尚存,却没有一位存活的教徒;以前的墓地不再有扫墓的人,盒子里的个人物品成了不可解的谜;以前的文字已经失传,即使有保存完好的书,也没人能阅读;以前的音乐没人能演奏,两位少女只能从雨滴落在罐子上的声音感受什么是音乐……
《少女终末旅行》截图
《少女终末旅行》零散地将宗教、死亡、人生意义、历史等话题插入旅行途中,展示在那个废土末世里,两位少女如何思考这些话题。它是沉重的,因为在文化教育变成不可能之后,任何人都只能像两位少女一样懵懂地思考。
前人的思想无论都多么高深精微,都已经成了残破书页上无法解读的符号。现在,她们是世界上最后的人类,最后的史学家、哲学家、音乐家、作家。观众会发现,尽管两位少女说出来的话有点胡闹、过分简单,但在末世背景下,并没有反驳她们的立足点。
《少女终末旅行》截图
动画结尾的对话让我们知道,《少女终末旅行》给末世少女的意义,是“羁绊”(日语“絆”)。在社会已经消失的情况下,这也许是唯一可能的答案。但只要人类社会依旧存续,意义就一定不止于此。
公路片产生的背景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美国。从时代思潮中诞生的公路片,也随着时代思潮而改变。就近而言,2020年10月播出的《魔女之旅》讲述了架空的魔法世界里魔女伊蕾娜游历各个国家的故事。
片中有广袤的原野,主人公伊蕾娜也不断与不同的人相遇。但《魔女之旅》和《旋转少女》一样缺乏视角的转变,缺乏反思。伊蕾娜把旅途中所有的事情都当做“不一样的体验”来看待,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有去经历的价值,也只有作为经历和体验的价值。
这是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描述的“消费者”的心态:“一切都要尝试一下:因为消费者总是怕‘错过’什么,怕‘错过’任何一种享受。”《魔女之旅》的精神内核非常无趣。
Part4 期待一种什么样的公路片
日本动画中缺少“原汁原味”的公路片,有三重原因。其中最大的原因上文中已经提到过——世界思潮的改变;其次是公路片中浓郁的美国特色难以在日本复原;最后是日本商业动画本身盈利困难,做小众的公路片类型风险较大。
《白箱》告诉大家做动画容易亏本
公路片最初的精神内核是对因循守旧的一切的反抗。冷战结束后的发达国家里,公路片最初反抗的社会传统不复存在,但公路片最初想要的自由却也没有到来。价值、道德、意义、社会、生活方式……人们不知道如何再去谈论这一切,似乎无论对国家还是个人,重要的都只是“赚了多少钱”。
在2007年的一篇关于“超级资本主义”的评论中,历史学家、纽约大学的教授托尼·朱特(Tony Judt)说,今天的危险是“我们已经不再清楚可以把我们联结在一起的东西是什么了”。《旋转少女》让人们结成各种特色鲜明的共同体,《少女终末旅行》以“羁绊”(日语“絆”)回答人生的意义,都是在找回人与人联结在一起的理由。公路片承担起了这一“时代使命”。
托尼·朱特的照片
日本动画中涌现出了几部口碑不错的公路片。开头介绍的《星际牛仔》就长期居于bangumi(国内的小众ACGN标记、评分网站)动画排行榜第一位。时过境迁,日本动画中的公路片没有了嬉皮士的叛逆、冲动和迷惘,但反过来说,公路片也多了日本动画中展现出的更为丰富多元的涵义。
公路片必须有物理位置的移动,移动为转换视角、保持反思创造了可能,也使开拓、冒险、追求自由、不安于现状的精神得以表达。六七十年代的公路片的精神已经被时代的浪潮冲刷模糊,但至少,公路片应该引起观众的反思。
“当下,人在各种琐碎的“理所当然”中麻木的危险不能忽视。所以,我们期待公路片做一只牛虻,去做它擅长的事情——拯救麻木,而不是只去做最庸常的事情——拯救无聊。就像公路片曾展示的那样,问题的答案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而是在走过“这里”和“那里”之后,满怀迷惘思考着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