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西泠印社》为「西泠印社中人」立传

大部分写文人结社的文章,都会提到杭州孤山上那个因地邻西湖西泠而得名的印社。那是中国研究金石篆刻最负盛名的民间学术团体,不仅开中国印人结社之先河,社员更多为海内外名家,故有「天下第一社」之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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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刻意去计算的话,很多内行的朋友常常会忘了西泠印社的年龄。孤山上写满的唐诗宋词与人间烟火,在淤泥和植物覆盖之下的「文泉」石壁,年复一年定期活跃的展览和新社员入社仪式,让时光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文化存在。直到浙江卫视国家一级导演许继锋重新用大众传媒的语态把它带到电视屏幕上,才猛然意识到岁月流逝。

本周三,由许继锋担任总导演的《西泠印社》在浙江卫视首播,试图将这样一个艺术社团作为中国文化的优质样本,沿着印社中人的足迹问道天下。此时,距离清末印社初创的那个1904年,已经过去了1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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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立传,是另一段时间的故事。

2016年夏天,许继锋开始启动《西泠印社》的项目调研;次年正式立项。两年前,为纪念西泠印社创社115年,序篇《孤山31号》推出;次年,值甲骨文发现120年和中国篆刻列入联合国非物质文化遗产10周年,《西泠印社》制作完成;今年,六集大型纪录片终得定档。许继锋的笔触停留在2019年,「曾经有人问我:纪录片《西泠印社》讲的是怎样的故事。」他在手记中写道,「我说,《西泠印社》讲的是115年前一群杭州城年轻人的事。」

或许我们可以把年轻态和使命感的双重姿态,当成打开《西泠印社》的正确方式。

金石学原来就是年轻的学问

看《西泠印社》,第一时间会被名字攫住目光。作为同名人文纪录片,所有的故事都从认识这座印社开始。相对于金石篆刻而言,现代纪录片对内容和历史的传达更为丰富和直观。

故事从熟悉的人物讲起,这是科普的艺术。上世纪二十年代蒋宋新婚不久,一次,宋美龄到杭州游玩,提议把孤山改为中山公园。在场的浙江官员无人应声,但是他们知道孤山上有一处地方绝不能动,由西泠印社的的变故开启「四君子」创社护社与捐社的故事,首先考验的是君子的担当与智慧,首集叫《君子》。

仁,乃君子之志。浙派篆刻家丁仁,字辅之,其家以藏书之丰闻名于海内,嗜甲骨文,尝以甲骨文撰书楹联编成册,又喜篆刻,收藏名印。1904年,与王福庵、叶为铭、吴石潜四人在孤山数峰阁旁买地筑室,创立以「研究金石,保存印学」为宗旨的西泠印社。

彼时,起于清代乾家学派的金石学正值鼎盛。同年,千年科举制度废除,孔庙不复为官方学府,读书人报国无门,浙江青年周树人、秋瑾「以日为师」,赴日留学寻求救国之道。在清末民初「西学东渐」的时代大变局中,四位孤山上的年轻人「以古为徒」,弘扬和发展国粹,似乎是个特别的存在。许继锋曾在制作过程中自问,「与时间相比,金石不朽,但是,与金石相比,什么才可以获得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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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西泠印社创立起,与盛名之下精英云集同行的,还有如宋美龄提议吞并孤山般的种种「灭顶之灾」:前有误占晚清首富、洋务运动代表人物盛宣怀地产被诉上公堂,再有民国成立后要将社产充公,更有抗日战争爆发战火延烧到孤山脚下。

纪录片中,四君子后人立于放映厅中央,孤身回望先祖经历过的世事变迁。「现在依然记忆深刻的、最为震撼的阅读体验,是我看见西泠印社第一批创建者的照片。在那些从容沉稳的眼神里,我们看到的是温润坚忍以及睿智,看到的是即便穿越100多年依然清晰的执着和尊严。」在许继锋的手记中,有这样一段话。在四君子不惜代价的抗争下,西泠印社一次次化险为夷。

与当下体验的关联始终是主线之一,西泠印社的回忆通过后人之口讲述。纪录片中,拿着一张丁家早年全家福旧照片开始娓娓道来的,是丁辅之的孙女丁如霞。她还有另一重身份,四君子中吴隐的外孙女。这是一段令人动容的「托孤」悲情。吴隐因病早逝,将年仅9岁的女儿托付给好友,丁辅之后以儿女联姻结成了这段古道热肠的世间传奇。比起金石中的一刀一法,总是人的故事和精神最易传为佳话。特殊空间里与先人的「相遇」,又是另一段充满青春记忆的金石家们的人文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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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大师,年轻人的故事

和序篇《孤山31号》「湖山记」、「草木记」和「石头记」三个主题相比,《西泠印社》的分集设置更具戏剧性。除了前两日已经播出的《君子》和《大师》,后续还有《师父》《衣冠》《兄弟》和《刀法》将陆续展开。许继锋的创作基调,始终是一段与年轻人有关与价值观有关的故事。

百年前创社时,丁辅之25岁,王福庵24岁,「四君子」中年岁最长的吴隐和叶铭也不过是30多岁的年纪。为了匹配年轻人的热血喷张,影片中叙事格局充满张力,场景化的表现手段创新性地深度融入情感表达,寓情于景,借景抒情,结合无人机航拍、滤镜变换、微距摄影、特效合成等多种技术,让传世的明朝古琴和历经战火的小小印章,都能够跳跃般穿梭于古今之间,而支撑其间的,正是百年间永恒存在的热情与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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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从传播层面上,为了和观看纪录片的年轻观众形成互动,制作团队运用全新的互联网思维,积极创制生动有趣、吸引年轻人关注的融媒产品,在电视端播出的同时实现覆盖全网的纪录片《西泠印社》的二次传播。「西泠不冷」的公众号再次活跃起来,年轻人的内容消费习惯始终被纳入纪录片的实验话语空间内。

谈及《西泠印社》的重要价值,首先要提的就是传承。这也解释了为何一部定位为年轻人的故事,仍选择以《大师》作为重头呈现。19世纪末期这群杭州城里的年轻人,首次将目光触及到了中国文字最早的源头,他们在金石铭文和甲骨间发现了中华文化最核心的密码,那是我们有别于其他民族的文化的基因。

而论及基因,纪录片认为,大师才是西泠印社的基因与底气。

作为四君子中最晚离世、也是唯一一位见证新中国成立的「年轻人」,王羲之后人王福庵,串联起了几代篆刻家的故事。

从受邀主持「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大印」的铸刻要务讲起,到上海四明邨里对邻家少年高式熊的指点,再到他一生北上南下,篆文并监制「中华民国之玺」,以及他与吴昌硕、溥心畲、张大千、黄宾虹、梅兰芳等一众大师的交往,还有他对首位弟子顿立夫的提携……

纪录片将王福庵的大师风范设置为两条线索,一面,所有与他有关的后人,或正当盛年,或同样白发苍苍,平静地讲述着时代的故事和艺术的恒久传承;另一面,一个又一个王福庵的金石篆刻作品以特殊的电视语法表达被生动呈现:「能是不受相逼迫」,「越不聪明越快活」。 

感性的背后,是文化自信的味道

细看许继锋的手记内容,和沿用《孤山31号》的主题曲《湖山记》的歌词,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大落差设计。

他一面为《西泠印社》项目赋予了很大的使命,「今日我们一遍遍重访海拔35米的孤山之巅,寻得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他不断自问,「2009年,「中国篆刻艺术」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金石精神,对于我们今天意味着什么?对西泠印社,又意味着什么?」另一面,在由他亲撰歌词的主题曲中,「风也有泪, 风在思念谁」、「湖山一片等你回」尽是自然景色和情绪意象。

这一深一浅间,原来君子风骨不止反映在世事巨变,更透过孤山上的孤岛守望,聚情于沧海桑田。《西泠印社》,以这样平静安和的影像风格和写意的影像语言调度,为我们讲述篆刻,讲述金石精神,讲述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刀法之下对于国学的文化自信和自觉传承,由此,中国文明和现代观照实现了相互「接引」。「把根留住」的朴素愿望,从认识西泠印社开始。中国人在国家发展过程中,逐渐找回自己内心最值得自信的那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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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孤山不孤,西泠不冷,四时流转,沧海桑田。君子风骨,终有后人来寻。

一部《西泠印社》虽不能帮我们完全读懂中国的国运兴衰和国学传承,但能让我们走近这段关于金石文化、关于君子精神的故事,然后尝试理解116年前那群年轻人以一介布衣的果敢选择和士者担当。等到未来某天再次穿过孤山路31号这座月亮门时,希望透过林和靖的梅花,你还能记得四君子「传之久远,无俾失坠」的期待。

「孤山的故事,说不完。」许继锋在手记的末尾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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