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韩国瑜被罢免的第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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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后，韩国瑜在台湾被一大批人当成笑话、草包，被另一大批人视为寄托希望的救世主。可惜前者是年轻人为主，后者是老年人为主。

社群网络为主下，什么叫选举政治呢？就像广告、公关，哪个候选人能让人在脸书给他(她)按赞、分享，被朋友看到不丢脸、还会被同侪欣赏──谁能代表进步价值，谁就赢了。

当然，于我来说，韩国瑜不是笑话，蔡英文更不是，国民两党的政治人物没有一个是笑话，个个人精。真正笑话的是整个事态的演变──2018年韩国瑜高票当选，原因是蔡英文彼时的民调非常低落，不论是台湾能源(缺电)问题还是经贸、外交，都被人追着骂。

别忘了，那一年，深绿的台南市长选举，民进党也仅是“惨胜”。

2019年蔡英文民调回升，起因香港。没有谁的崛起与殒落，是因为真的做的好，或是真正做的差。肤浅的懒人包、漫画、短片，就能带动风向。流量，主导了应该最严肃以待的政治。

 大家都说，韩国瑜不像个国民党人。

我见过四次非常国民党的政治人物。马英九初选总统时，万众涌动，挤爆我们家旁边小小的公园，2007年那时他的帅气和受欢迎程度不用多说。

朱立伦就算在盛时仍差马英九一截，穿着衬衫，我思索着怎么有人穿衬衫走市场，扣子扣得一丝不苟，温文地对着每个人笑。那种尽量亲民、但是又带着点菁英范的笑容，虽和善但有点距离。

很多年后我现在的老板推荐我们几个台湾同事看大陆剧《外交风云》，里面的共军那叫一个土，而蒋介石端坐在南京府中，房间装修洋气时髦。那时我突然想起了那年容光焕发，穿着衬衫走市场的朱立伦。

唉，国民党，难怪大失疆土啊。

2020年与韩国瑜搭配的张善政不是国民党籍，但非常多人第一眼看到他，会立刻与国民党连结在一起，他在台湾的标签是“Google高管出身”。会在这里提起他是因为他本人非常儒雅帅气，那时采访结束之后，没什么见过世面的我拉着另一位台湾记者去厕所，兴奋地叽叽喳喳，“我的天啊张善政太帅了”、“被这种人潜规则是可以的啊”！

然后对面的男厕传出张善政的笑声。好吧，原来厕所不隔音的。

最有趣的一位是会见国民党某知名立委的经验。那时我拉着另一位到台湾出差的北京小伙伴混进了立委办公室，乖乖坐在办公室的会客区等着立委驾临。等啊等啊，立委匆匆回来了，提了一袋市场买的葱，助理提起今天有“对岸来的客人”。

他把葱交给助理，坐到我俩对面，我从他的布鞋往上看，牛仔裤、衬衫，扣子从上到下一颗不落，还没打量完他就笑笑地开口了，“刚刚去市场买葱，共产党的官员应该不会自己去市场买葱吧？”

大陆同事一时无语，我则暗忖“你怎知不会？只是我们不知道克强去哪家市场...”

地方领导出行就得封街、官员高高在上地俯视老百姓，另一方面政府部门也能有效完成KPI──冷酷高效，有利有弊，人们对大陆政治大多持这种印象，不论是菁英还是老百姓。

对于现在的台湾民意(不论蓝绿)而言，对岸的共产党是现在进行式与未来式，很烦很恼人，又得了解一下他们在做些什么。而昔日与共产党对抗的国民党早已是过去式，一些中、老年的国民党支持者只能一边转着电视机一边摇头，唸叨着“不中用啊”！

2 

我不是跑蓝绿政党的记者，没有实际接触过韩国瑜。但那时有位台湾偏绿的年轻记者跟我说，据实际与韩国瑜深聊的人表示，“他是个有人格魅力的人，真正接触过他的人其实会喜欢上他，不如外界所想的”。

我下意识地摆摆手。“台湾政治人物有几个嘴里有一句真话？就算有魅力，都是人设啦。”

台湾政客就那样啦！从小到大，我听多少人说过这话呢？

2008年时高雄港之崛起与兴衰，就成为过大陆媒体的关注焦点，那一年高雄港掉出世界前十大港口之外，而七零、八零年代高雄曾是世界前五大港口──人们开始讨论，高雄如何有第二春？两岸经济“应开尽开”是否才有利高雄？

2017年，韩国瑜开始展露头角时，台湾文史工作者徐宗懋投书，聊起自己的老家高雄，还是缅怀、还是在论昔日荣光。“童年到高中的高雄记忆，包括了盐埕区的热闹、西子湾的人潮、寿山登梯的散步人群，以及加工区上下班庞大的自行车队”、“高雄曾经是世界第四大港...如今，高雄空空荡荡”。

他感叹，曾经风光的高雄、如今游客寥寥的高雄、这么文艺美丽却难掩萧条的高雄。

2018年，“高雄又老又穷”一言震惊台湾舆论，媒体吵翻天──这老穷是谁害的、国民党昔日长期重北轻南才造成这后果......高雄如何有第二春？媒体又在问。

历届民选的高雄市长，从第一任吴敦义到陈菊，似乎都在说同样一套话：修路、爱河、美化城市、农渔产品出口量、旅游住宿人次。我身边的大陆同行看台湾，不管去过的还是没去过的，正是这一点让他们感到最为不解：为什么这个月吵的话题，跟几个月前、甚至跟去年，没有什么区别？

台北女孩可以用文青软绵的方式，跟大家讲我看见的高雄：我对高雄非常不熟，近年也就去过一次，还碰上地震。但一个城市的温度并不取决于老旧的楼，或是多伟大的经济奇迹。

高雄是民进党长年执政的县市，但有福建移来的外省人开的饼铺，生意红火。晚上的爱河畔会让你觉得这是一个非常舒服的港口城市，绿地、咖啡馆、艺术表演，这几年有不少年轻人回流家乡，想把家乡变得更美更好。

但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只是这样说。“文青”从来不是逃避根本问题的理由。高雄曾是台湾第二大城市，它的没落与人才流失不过是台湾之根本问题的小缩影。

台湾有上一代奠定的资本，人民有钱，储蓄率极高，生活条件好，但二十年了，仍是台积电、郭台铭。人们并非不知晓其中问题，大家也并非无知觉。只是“经济”一词，在经历过去二十年的演变之后，老百姓从有点希望、到无感，而后这一词更直接地与“中国”连在一起。

马政府执政时期资方赚钱、陆客热潮，但那时房价疯涨，年轻人薪资也无多大变化，“经济好经济差，跟我有什么关系”逐渐成为许多人的想法，包括那时在台北的我。

接着两岸关系变化，对台湾社会而言，承认中国崛起，不是难事。但是，如何处理台湾与中国大陆的关系，就是头一等难事。

而一说“改善经济”，政治人物立刻开始吵“改善经济需不需要靠中国”──这一吵，没完没了。经济、产业发展，必扯“中国”，这是现实，更是选票。

于是，就有了韩国瑜的那句名言──“Over my dead body”。一方面得强调建高雄自贸经济区、改善经济，一方面得强调，若中共来了，踩着我的尸体过去吧！

3

罢韩并不难写。这跟台湾蓝绿或是统独没有什么关系，人们投票的时候不会想太多，形象差、“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都会是最大主因。

我闺蜜投给蔡英文、讨厌马英九，是认为蔡英文任内房价涨幅比马时代小。仅此而已。跟什么台湾路线没太大关系。

台湾人不管是对两岸、对经济，其所思所想，其中纠葛，都是时代演变下的结果。社会情绪是长时间地酝酿，面对困境，人们尝试做一些改变，当发现结果不如意时，很容易走到另一个极端。几年后，可能又会反过来。

我写台湾现况给大家看时，最害怕的，就是大陆读者只反馈几个字──台湾就是这样。

这个部分我就不讲韩国瑜了，讲讲我在大陆写台湾的一些真实心声。

我对于大陆的民意变化是深有体会的。公众号刚开始那会儿，2016、2017年吧，老有大陆读者(去过台湾的陆客或陆生)留言，说台湾很好、别讲得太丧，近一两年这种留言很少很少很少。

最印象深刻的，是一个稍微认识的读者，是陆生、以前也是粉台派，但前阵子留言跟我说，他没办法给台湾解释什么了，“台湾现在就是这样”──这句话，我也听专门做台湾新闻的北京朋友说过多次。

台湾不是“就是这样”。台湾看大陆，有极其肤浅的一面，但也有太多讨论“大陆政治运作有利有弊”的声浪。

台湾在政治层面，固化的、对立的、停滞不前的；但在许多领域，经历过数年的人才外流后，人们开始意识到问题、并做出改变──比如，近一两年大陆看到的“台剧复兴”。

各行各业的人们以“反正我就做好我手上的事情”来应对，来告诉外人“台湾过去几年也以自己方式进步”。可以笑这是小确幸、这是小老百姓无奈下的积极，但人们也尽力在生活中做到最好。

大陆人对于自身政治体制的辩护，许多时候是基于外人的攻击──你凭什么这样说我？台湾人对于“台湾民主”的捍卫(以及从大陆来看，这种“民主当招牌”的过度自信)，很大一部分也来自于这种自我保护。

因为过去十多年，有太多太多声浪在说“看看别人进步，台湾原地踏步”。台湾也有太多人开始自我怀疑，甚至对自己极度不自信。人们老挂在嘴上的话──“中国没有想象中那么强”以及“台湾没有这么差”，都是基于这样的心态。

过去两岸的甜蜜时期时，讲起台湾政治或两岸对立，许多人会从文化角度切入──诚品书店、夜市摊贩、人间烟火气，来消解大陆对台湾的疑虑，来告诉大陆朋友台湾的美好之处。

但台北女孩认为，文青、人情，它并不是一块遮羞布。

所有地方都有好有坏，坦诚面对自己的不好，并不代表自己低人一等。台湾有失落、有迷茫、有很大的焦虑无奈，但我们有值得骄傲的地方，两者并不相悖。

台湾与大陆民间的思维有极大相似。台湾社会表面学习着美国，但骨子里仍期许有“明君”和“良臣”；在2003年SARS爆发时，台湾政府也曾因为想要加入WHO，不断告訴人民万事太平，最终疫情引爆。

许多问题，从来并非台湾独有。

写出台湾问题，诚实讲述台北女孩的心情，从来不是想表达“台湾就是这样”，而是期望大陆朋友看着台湾故事、反思大陆模式。两岸有异有同，有打有吵，但同为中华文化下能有两种模式，能看着对方、激励自己进步，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这是台北女孩做两岸交流的最大意义。期许大陆朋友亦有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