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风骨 | 勿忘那个“抬棺入疆”的晚清硬汉
到过新疆的人,都会被她的广阔、壮美而震撼。
但很少有人知道“新疆”这一地名的由来。
1759年,乾隆皇帝三次御驾亲征,终于平定了天山南北,将这一故土归入大清版图。为纪念并庆贺这一功绩,自负的乾隆取“新附旧疆”之意,把这块160多万平方公里的地方命名“新疆”。
其实,“新疆”不“新”,早在汉代,这个被称为“西域”的地方就是中国领土。
乾隆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甲子以后,这一疆土又会狼烟四起、金戈铁马,险些让自己的赫赫战功付之东流。
1867 年,匪首阿古柏在新疆自封为王,建立了所谓“哲德沙尔汗国”,宣布脱离清廷。俄国乘机侵占了伊犁,英国也虎视眈眈,与阿古柏签订条约,获得种种特权,大肆瓜分新疆。
西北边陲大部分地区陷入敌手,新疆正面临着从大清版图上消失的危险。
然而祸不单行,此时日本又点燃了侵略台湾的战火,东南沿海频频告急。
清政府既面临新疆危机,又面临沿海危机,东南与西北同时受敌。晚清的中国,就像一间四处漏风的破屋子,堵不胜堵,防不胜防。
朝廷内部也发生了“海防”和“塞防”的重大分歧,在这场事关领土主权和国家利益的激烈争论中,形成了两派截然相反的意见。
一派以李鸿章为代表,力主放弃新疆。他认为新疆地处边陲,是个不毛之地,离京城遥远,犹如一个人的手脚,“新疆不复,于肢体之元气无伤”。每年花费几百万两银子意义不大。新疆三面被外敌包围,俄、英势力已经深入,即使勉强收复,将来也无法固守。国家的财力、军力无法顾及新疆的存亡,清军“可撤则撤,可停则停”,应集中财力用于“海防”。
此时的新疆已命悬一线、岌岌可危,关键时刻,有个人力排众议、挺身而出。
这个人就是左宗棠。
左宗棠认为“东则海防,西则塞防,二者并重”。“天山南北两路粮产丰富,瓜果累累,牛羊遍野,牧马成群。煤、铁、金、银、玉石藏量极为丰富。所谓千里荒漠,实为聚宝之盆。”新疆的安危关系到蒙古、陕西、山西、甘肃乃至京城的安全。如若放弃,必然导致“我退寸而寇进尺”。新疆落入沙俄之手,内陆将永无宁日,故“规复新疆,势在必行。”
经过艰难的斗争,左宗棠的“规复论”最终战胜了李鸿章的“弃守论”,清廷旋即任命左宗棠为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率军西征,收复失地。
要知道,左宗棠此时已是六十有四的花甲老人了。
在他看来,“西事无可恃之人,我断无推御之理,不得一力承当。”
1876年4月,他带着7万多将士挥师新疆。
左宗棠此举绝非心血来潮,更非意气用事,而和多年前的一次会面有关。
1849年冬,林则徐因病开缺回乡,从云南昆明回福建原籍,乘船经湘江,专门约见左宗棠。两人在长沙码头停泊的舟中见了面,并秉烛夜谈至天亮,史称“湘江夜话”。
这次谈话的内容主要关于如何经营新疆的问题。两人次日告别时,林则徐将自己在新疆整理的宝贵资料,包括新疆地理观察数据、战守计划,以及俄国在边境的政治军事动态等,全部交付给左宗棠,并且说:“吾老矣,空有御俄之志,终无成就之日。数年来留心人才,欲将此重任托付。东南洋夷,能御之者或有人;他日西定新疆,舍君莫属。以吾数年心血,献给足下,或许将来治疆用得着”。
送别时,林则徐拍着小他27岁的左宗棠的肩膀说:“将来完成我的大志,唯有靠你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会面,这次会面改变了中国的命运。
回福建后,林则徐重病不起,命次子代写遗书,向咸丰皇帝举荐左宗棠为“绝世奇才”、“非凡之才”。
林则徐是左宗棠一生最为尊敬和崇拜的人物,西征时的左宗棠,耳边想必一定回响着林公“不斩楼兰誓不还”的谆谆嘱托。
这场收复新疆的军事行动,是一场决胜千里甚至万里之外的远征,难度可想而知。“筹饷难于筹兵,筹粮难于筹饷,筹运又难于筹粮”。西征之路,既无水路,也无大道,只能靠人力、骡马,很多地段只能靠骆驼运输。
更大的问题还在于,左宗棠既要和敌人周旋,又要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在政敌的明枪暗箭中闪转腾挪。如果失败,没有人会为他分担丝毫,但一定会把他抛出来当替罪羊。
熟读历史、久经官场的左宗棠一定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没有退缩,甚至没有犹豫。
此时,家庭变故也深深地折磨着他。左宗棠的夫人和长子先后病故,让他在精神上连遭重创。他又年迈多病,常常因军务繁忙而咳血于营帐。他在家书中写道:“我年逾六十,积劳之后,衰态日增……断不能生出玉门关矣。”
他没有辜负林则徐的期望,用自己的胆略和才华在新疆大地上书写了神话。
左宗棠不愧为我国近代史上杰出的军事家。他确定了“先北后南”的战略方针,环环相扣,步步为营,先打北疆的薄弱之敌,收复乌鲁木齐,再歼南疆的敌军主力,最后收复伊犁。因军费、粮草十分紧张,加上新疆幅员广阔、地形复杂、交通不便,他又确定了“缓进速战”的战术原则,每一次战役开始前要充分准备,不急于交战。当作战条件成熟之后,要速战速决,避免持久战。
左宗棠的西征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只用了三个月就收复了北疆,只用了一年多就收复了除伊犁以外的全部失地。
左宗棠收复新疆具有不可估量的深远意义,这是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人民反抗外来侵略取得的唯一胜利。中国的近代史不忍卒看,但左宗棠留下的那抹亮色,是晚清夕照图中最光彩的一笔,足以让国人欢呼振奋、热泪滂沱。
新疆收复后,沙俄仍拒绝交还伊犁。清廷派总理衙门大臣、吏部左侍郎崇厚为全权大臣赴俄谈判,非但没有收回伊犁,反而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交收伊犁条约》,被割去伊犁以外的大片领土,并赔偿白银280万两。
左宗棠震怒了:“伊犁我之疆土,尺寸不可让人!”
69岁高龄的钦差大臣再次出关了!
1880年5月,左宗棠让士兵抬着棺材,率兵西征,决心背水一战,收复失地。
白发苍苍,战鼓隆隆、军旗猎猎。
大漠孤烟,黄沙漫天,无比凄凉。
这次他没准备活着回去。左宗棠让士兵抬着棺材,率兵西征,决心背水一战,收复失地。
左宗棠指挥西征大军分三路对伊犁地区形成合围之势,对沙俄入侵新疆的军队形成军事压力。曾国藩之子曾纪泽也在谈判桌上据理力争,终于在1881年2月24日签订了《中俄伊犁条约》,使沙俄交还了伊犁和特克斯河一带,伊犁又重新回到祖国怀抱。
一个英国外交官说:“中国已迫使俄国做出了它从未做过的事,把业已吞下的领土又吐出来了。”
前南京中央大学教授缪凤林先生曾评价道:“唐太宗以后,对于国家领土贡献最大的人物,当首推左宗棠。”
左宗棠两次率兵西征,一路进军,一路修桥筑路,沿途种植杨柳树,后人尊称其为“左公柳”。左宗棠的湖南同乡杨昌浚西行时,见道旁柳树成荫遗泽后人,遂赋诗一首:“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
如今,每次去霍尔果斯,在“耻辱碑”前向西眺望,巍巍昆仑,莽莽群山,心中那份感慨难以自禁。
所有的国泰民安、岁月静好,都是有人在民族危亡、强权压迫时,用气节和生命铸就的,正是那铮铮铁骨和熠熠初心挺起了中华的脊梁。
“弱国无外交”。其实世界从未改变,只有自己强大,才会有尊严。
今天,当我们庆幸占我国六分之一国土的新疆仍在祖国版图上的时候,不应该忘记这位“抬棺入疆”、“手抚长缨剑出鞘,将军一战定天山”的垂暮老人——左宗棠。
他的风骨,就是新疆的风骨,更是中华民族的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