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赵灵儿，你呢？”

来自：微信公众号：张佳玮写字的地方     作者：张佳玮

没经历过那年代的玩家，可能无法想象赵灵儿刚出场时，给我们那代人的震撼。

1995年之前的RPG游戏，人物造型普遍还是2D+Q版。日文RPG女角多是日漫少女脸。中文RPG如《封神榜》、《圣火列传》等，造型也很生硬。

忽然间，《仙剑奇侠传》出现了。

仙灵岛，水月洞天，一个沐浴的美少女。双鬏。青白衣。天真。娇憨。清纯。45度伪3D。疑似真实比例（当然脑袋会显得大一点）。还有一个表情多变的可爱头像。

那是第一次，中文游戏玩家觉得不是在打游戏，而是在看电视剧。

何况是赵灵儿这样的主角。

我一个朋友后来的说法，赵灵儿的人设，“简直完美符合我对双儿、钟灵、阿碧、小昭、岳灵珊们的想象。”

还就肯嫁给李逍遥了。

梦幻童话般的开局。

这是赵灵儿吸引所有人的开始，像一口糖，甜甜地引人进了坑。

但此后，一切开始不同。

李逍遥带赵灵儿出发冒险，这剧情不算出新。

可怕在，李逍遥失忆。不知道是自己开启了仙灵岛，不知道自己曾经欠赵灵儿一条命。不知道是自己间接引来了巫王使者，害死了姥姥。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和赵灵儿成婚。

他带赵灵儿出发去历险，其实是他的责任，但他不知道，还以为只是义务。

所以跟林月如也有了感情瓜葛。

林月如当然可爱，但李逍遥的确对不起赵灵儿。

可怕的是，我们玩家有全知视角。我们代入了李逍遥，但又知道一切真相。

多少次我很想伸手进屏幕，揪住李逍遥怒吼：“李逍遥你这个王八蛋！你知道你都对灵儿做过什么吗？！”

赵灵儿在队里时，很好用：法术华丽，补给及时。

赵灵儿脱队时，就想她想得慌：队里少个人啊！持久战需要补给啊！

尤其是锁妖塔，一路靠李逍遥+林月如两个人打下来，太累了。

在锁妖塔底，当李逍遥再见到赵灵儿时，是一个玩家与李逍遥感情双迸发的时刻。

与李逍遥而言：他终于回忆起了自己与赵灵儿的过去，发现自己长期亏负了她。

对玩家而言：

——灵儿你受苦了！

——李逍遥你这个王八蛋，你才知道啊！！

——妈的终于打完这座塔，要救出灵儿了！！！

如果故事在那里结局，就是苦尽甘来了。可惜，不是的。

林月如死去脱队。阿奴欢笑着加入也没法纾解这点情绪。之后，就涉及黑苗白苗历史了。

灵儿就不再是那个微笑的灵儿，而要拿起天蛇杖，担负责任了。

直到与水魔兽同归于尽。

看到心都碎了。

那个时代的RPG，大多还是大团圆结局。

杀死女角色是很惨烈的。制作者会很谨慎。

毕竟大多数玩家年纪都不大。他们希望有一个华彩热闹的结局：很简单，别死人。

金庸写小说，写死岳灵珊、戚芳、程灵素和阿朱，已经算是惨烈的了；但让他写死小龙女、赵敏、周芷若，他也不太敢吧？

何况是游戏。

——《FF6》里世界都毁灭过了，但所有的同伴都还找得回来。

——《FF7》里艾丽斯之死，《FF8》结尾那个无限循环故事，是后来的事了，也一向有争议。而且《FF7》里克劳德和蒂法到底没事，《FF8》也没明确告诉你有主角死掉。

——《FF15》那么暗黑，结局还是让王子公主象征性完婚了。

而1995年，《仙剑》就敢让林月如锁妖塔牺牲，结尾赵灵儿之死，太惨烈了。惨烈到许多玩家是拒绝相信的。

那是多少人曾经相信了各色偏方重新玩，只为了“灵儿不要死”呢？反正肯定不下于相信“魂斗罗水下八关”的人吧。

回头看，赵灵儿这一生啊。

自小无父母。住在岛上。

被偷看洗澡，救了郎君，一夜后郎君走了。

姥姥死了，郎君来了，却不记得自己了。

看着郎君在苏州疑似被招亲，脱队；终于和郎君相认，打了玉佛寺和将军冢，再次脱队。

再次见面，已是锁妖塔底。

从此后踏上自己国家托付的重任，奔走不停，为了苍生，终于死去。

开始被偷看洗澡后那些娇嗔和脸红，其实是她命运转折的开始，她不知道。

她最后一次真正开心，大概是在苏州，李逍遥劝她上街玩，赵灵儿那句“嘻，人家要去！”

或者，李逍遥给她买银钗那次吧？

——多少人会为了当时没给她买银钗，后悔到流泪的？

回头看这一段，“似水无痕，君已陌路”，想到李逍遥一回头就要失忆，简直恨不得踹李逍遥一脚。

她是个命运如此坎坷，受了如许多委屈的姑娘，而且大多数游戏时间里，李逍遥不知道自己亏负了她多少——我们玩家是知道的。

各种角色扮演类游戏女角很多，但如此受尽委屈依然纯真至善的小天使，那是没有的了。

《仙剑奇侠传》也有闲笔与欢乐时光，比如扬州，比如京城。但那时陪着李逍遥的，是林月如。

赵灵儿最后的欢乐逛街时光，留在了苏州，留在了李逍遥比武招亲之前。

仔细回想，是很压抑的。作为李逍遥还好，毕竟身边始终有伴儿说话，赵灵儿呢？

话说，这是仙剑1非常伟大的地方。

当RPG游戏还在普遍追求“可玩性”时，仙剑1却在试图做以下事：

——弱化刷级与战斗部分比重。

——增加故事、世界观（路人对话之类）、氛围（城市与风景），让人进入故事与角色之中。

——惊人的文本水平、故事流程、难度控制与人物塑造。

——以及赵灵儿这个角色。

如上所述，大多数游戏都玩个爽，大多数游戏里的女角色是倾向于敢爱敢恨型。

如赵灵儿这样一个纯真、善良但又背负深重、一路隐忍的角色，若故事讲得不好，很容易被忽略。比起其他女角色，赵灵儿是个很地道的中国姑娘。中国传统少女的纯真与隐忍，让她性格的张扬与欢笑不及林月如那么显眼。

但她的命运，以及，扬州客栈里林月如趁李逍遥睡着时自言自语的那些表白，才是仙剑最微妙细腻的所在。

这么说吧：

我认识的朋友里，玩一个直男主角RPG游戏，玩到最后，会为了女主角吼男主角的，大概就俩游戏。

“李逍遥你这个王八蛋！你对不起灵儿/月如！！”

——嗯，另一个是：

“杰洛特你这个王八蛋！你对不起叶子/特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