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可以先代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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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的后遗症,不只有生命与健康、收入与生计,还有朋友圈的割裂。

比如你以前从来不知道老同学、老同事和自己的三观差异那么大,现在朋友圈一翻,知道了;

比如你以前从来不知道中学里暗恋的女神、大学里敬仰的老师、讲座上崇拜的专家那么会用感叹号,现在也知道了;

到最后你发现朋友圈里顽强带货的微商都面目可爱起来。

哎呀,这个面霜瓜子内衣真是温文尔雅、和善可人,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再看自媒体。哎呀,大家都在持盾带矛,剑拔弩张,有正在召唤的,有正在结印的,有正在蓄力的,有正在磨牙的,还有一大批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的。

你倒是先把脑袋捡起来呢?

一看到这个架势,我就更不肯承认自己属于自媒体了。你才自媒体,你全家都是自媒体。

2

有时候我也会想,我是怎么离“自媒体”越来越远的。

毕竟这两年参加这个行业的大会或论坛,陌生感越来越重,共同话题越来越少。每次开会都入一个群,但发现和大家根本聊不到一块儿去。

打个比方,组织者说,哎呀各位都是擅长用枪的,可以交流一下。结果大家扛来了机关枪,我拿着一把红缨枪就兴冲冲过来了,枪头还是塑料的。

大家很莫名,我也很别扭。

我就在想,可能是我认知中的“自媒体”和多数从业者的定义不一样。

倒不是观点是否一致,内容是否优质。那个只是关于创作的争议。让我迷惑的,应该是一个基础架构的认知差异。

翻了一圈知名的自媒体公众号,有点儿摸到原因了。前几天赶快把这个思考发到了微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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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又翻了一圈,这种感受就更确定了。

3

我比较落伍,还是停留在字面理解。自嘛,代表自己。写我的喜怒哀乐、嬉笑怒骂,然后告诉大家。

但这个定义早就被打破了,在形式上,它早就被泛指“使用互联网传播的一切非官方内容”;在操作上,它也被“公共化”了。

有多公共化呢?我举一个特别典型的例子。

比如有个号叫“中美论局”。听名字就很厉害了。各种“美国掉队了”也很让人意气风发。

结果一看认证主体,哇,高手在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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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国际政经大国内参企业家必读CEO宝典的个人号或者广告公司号有很多,我坐在许多所谓自媒体的会场里,都能感受到那种二十来岁的镇里小伙子纵横世界的荣耀感。

“老师您好,我是大国XX和企业家XX的主编,您是……”

“我是灰鸽叔叔啊。”

你看,这确实不在一个境界上。我哪怕三年前没辞职,也只是一个地方台的员工,哪有那么大的身份。


4

身份一大,做的事情就不太会“自”。你都叫大国啊战略啊,确实也很难说“我”,就算说也得挂上自己名字和团队,以匹配江湖地位,例如“在我五岳剑派盟主岳不群看来……”

我要说“在我灰鸽叔叔看来”,我自己都会笑场。

但这事儿带来了两个结果:

一边,代表自己的空间越来越小了。比如我曾经觉得,我觉得热,哪怕外面十几度,我也可以说热;我觉得冷,哪怕外面二十几度,我也可以说冷。因为那确实是我的生活和感受啊。

但现在这事儿就不能做。因为“我不可以这样觉得”,“这样觉得就是造谣”。哪怕我说我穿多了或者我在发烧也不行。

另一边,我又在更多的领域被广泛代表了。看到“我们中国人都很愤怒”,发现自己居然没那么愤怒,我就很慌乱;读到“我们80后都觉得”,发现自己居然没觉得,我就很疑惑;翻到“我们家长都知道”,意识到自己居然不知道,我就很紧张……

感觉自己简直是被社会抛弃的边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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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发现,在自媒体这个领域,越来越多的从业者在致力于代表更多的人,一起手就是“我们中国人”。然后你看留言,越来越多的评论者也在致力于代表更多的人,一敲键盘就是你这样写,“我们中国人不答应!”“我们武汉人不答应!”“我们有良知的人不答应!”

有时候我就很惶惑:像我,决计不敢说自己代表中国、代表上海、代表闵行区……我连代表小区都没把握,因为业委会没选我,我也没去广泛征求广大业主的意见。看到某个建筑垃圾堆放点有问题,我也只能说“我觉得不合理”,然后给出“我觉得”的一二三……

物业或者别家当然也可以说“合理”,大家互相沟通、解释,破除自己认知的局限性。

但这个表达方式现在就很“非主流”:我最好一开始就喊“整个小区,不,整个闵行区都不满意!你这是在给上海抹黑!影响我们创建全国文明小区!给境外反动势力递刀子!”;然后物业最好也反驳,“破坏整个社会的和谐稳定!我们广大人民群众对你这种不顾大局的行为予以强烈谴责!”

仿佛大家需要把自己的观点放在一个极其宏大的叙事体系里,才是一个合理的表达

有时候想想,那些割裂,大概也源于此:我们可能忘记了应该先代表自己,常常觉得自己可以代表大多数,会习惯性地把对方看作一个势力的代言人,忘记了他也可以在法律的框架下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而不必局限在整齐划一的表象里。

那么,不记得这件事情的自媒体,又还能剩下多大的魅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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