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老要花多少錢?日本「老後年金」爭議下的非典型國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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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作到怎樣的程度,才能安心的退休度過晚年呢? 圖/法新社

今年6月日本金融廳提出一份報告書,當中試算若要充分支應晚年生活費,則每對夫婦除年金之外,需要再存約2,000萬日圓(約新台幣584萬)。金融廳原意是希望以對晚年生活的危機感,刺激民眾對投資理財的重視,但所捲起的這股不安,卻轉為質疑政府的年金政策。即便政府拒收該份報告書試圖止血,掩耳盜鈴的做法反而引起更多不安,讓年金成為了本次選舉攻防焦點。

在熱烈的選舉攻防與大眾情感之外,恐怕還是必須回頭冷靜地檢視,除了「老後2,000萬」的聳動數字外,日本的年金政策,究竟面臨哪些考驗?又有哪些可能的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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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充分支應晚年生活費,日本每對夫婦除年金之外,需要再存約2,000萬日圓(約新台幣584萬)。「老後2,000萬」的聳動數字捲起日本民眾的不安,但日本的年金政策,究竟面臨哪些考驗?又有哪些可能的對策? 圖/路透社

▌穩健理財,快樂晚年?

日本的公共年金分成「國民年金」與「厚生年金」兩種,「國民年金」規定滿20歲以上的國民都必須加入,保費採定額制。但若工作單位有加入「厚生年金」,則從「國民年金」轉入「厚生年金」,每月保費為勞工繳交薪資之9.15%,雇主亦須提撥同額保費,薪資越高,保費越高,退休後也領得越多。此外,國民年金的被保險人,若受加入「厚生年金」的配偶扶養(年收在130萬以下),則免繳國民年金保費。

在政府試算中的「典型日本人」,是丈夫加入厚生年金,領取平均薪資,於工作40年後屆齡退休,妻子則為專職家庭主婦。退休後夫妻的國民年金與厚生年金合計約為21萬,支出則為26萬,每個月估計會有5萬赤字,乘上平均餘命就是報告書「2,000萬」的來源。

金融廳報告書的真正目標,是希望這些「典型日本人」,不要只儲蓄,還要積極進行投資。目前相關制度主要有個人小額投資免稅制度(NISA),以及自行選定有認證的金融商品後,每月定額投資,到60歲後方可贖回,但可享扣除額與免稅優惠的「個人型提撥年金」(iDeCo)。報告書中主張,應擴大政策適用範圍,並積極鼓勵民眾投資,以解決「2,000萬赤字」問題。

政府事後則辯解,即便不特別投資,一般企業應有另外提供退休金,再加上數據顯示,目前65歲以上夫婦家庭的平均儲蓄額為2,484萬(約新台幣725萬),實際上仍應足以安享晚年。至於試算中未納入的長照、傷病、安養等支出,則由商業保險或子女來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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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政府試算中的「典型日本人」,是丈夫加入厚生年金,領取平均薪資,於工作40年後屆齡退休,妻子則為專職家庭主婦。 圖/法新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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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試算中未納入的長照、傷病、安養...等支出,則由商業保險或子女來承擔。 圖/路透社

▌增加中的「非典型日本人」

根據iDeCo統計,截至2019年5月為止共有125萬人加入,當中有84%是厚生年金的被保險人。而根據法律規定,員工在501人以上之事業單位,有義務讓每週工時20小時以上、月薪達8.8萬、且預計聘僱超過一年的員工,加入厚生年金。換言之,厚生年金的被保險人,是以大企業的正職員工或是公務員為主,他們既是政策上所設想的「典型日本人」,也是實際加入iDeCo,每月定額提撥投資的主要群體。

但這次年金政策之所以引起社會廣泛焦慮、不安,並不只是在於報告書所強調的,所謂「典型日本人」的消極理財問題。而是作為報告書試算前提的:「丈夫受大企業終身雇用的單薪核心家庭」,退休後倚賴「國民年金+厚生年金+企業退休金+儲蓄+子女照護」的此一「典型」,正在減少當中。而「非典型日本人」該何去何從,才是更大的問題。

首先,根據報告書的數據,即便是符合「典型」,順利工作到退休的正職員工,處境其實也在惡化。除公共年金外,另設有退休金制度的企業,從1992年的92%,在2017年降到80.5%;而勞工在工作35年後,可領到的企業退休金平均金額,在2017年也較1997年下降了近四成。而65歲以上的高齡者獨居比例,在2017年達到了26.4%,不僅年金只剩下一人份,照護的支出也會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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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符合「典型」,順利工作到退休的正職員工,處境其實也在惡化。同時65歲以上的高齡者獨居比例,在2017年達到了26.4%,這不僅代表年金只剩下一人份,照護的支出也會提高。 圖/路透社

而日本的非典型勞動(派遣、約聘、部分工時等)比例,根據日本政府的勞動力統計,在2019年已上升至38.5%。而當中以45~55歲以及55~64歲人數最多,各佔約兩成,這些勞工都將在未來10~20年間步入退休。他們不僅收入普遍較正職員工低,也無法領取企業退休金,更難以加入保障較優厚的厚生年金。但國民年金在2019年的給付額,是每人每月65,008日圓,若按照報告書試算,一對退休夫妻每月需要26萬,生活恐難以為繼。

這樣的憂慮也反映在報告書的調查當中。對於退休生活感到不安的原因,在60~79歲間,「金錢」僅佔第四位,但在20~59歲間的所有世代,「金錢」都佔據首位。而當問到為何從未投資有價證券,高居首位的原因也很單純:「沒有足夠的資金」(73.2%)。至於要如何度過退休經濟危機,延後退休持續工作(41.3%)與節約支出(40.9%)仍是主流。

簡言之,金融廳推銷晚年保本投資,若是針對政策所預設的,經濟、工作與家庭都有一定基礎的「典型日本人」,並非沒有道理。但對於公司無退休金制度、工作、收入不穩定、單身、獨居、無法加入厚生年金的各種「非典型日本人」而言,這份報告書先提醒了他們,老後將面對嚴峻的經濟困境,但所給出的建議——「投資」——對只能選擇工作到老,省吃儉用的他們而言,就像「何不食肉糜」一樣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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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各種困境中的「非典型日本人」而言,金融廳只建議大家「好好投資」——這對只能選擇工作到老,省吃儉用的他們而言,就像「何不食肉糜」一樣刺耳。 圖/路透社

▌年金問題的解決之道

實際上為維持年金永續性,從2004年起設有「實質調降」給付額的「總體經濟調整」制度。假設根據某年度薪資與物價指數,年金調幅應為1%,此時若將調幅調整為0.5%,實際上是減少了0.5%的支出,但給付金額仍然增加,可避免民眾反彈。但由於日本長年處於通貨緊縮,要薪資與物價俱漲並不容易,15年來僅於2015年與2019年啟動兩次。

有鑑於此,許多學者及會計檢察院(主計機關)均指出,若要考量財政健全性,當薪資與物價下滑時,也應下調年金的給付額。但在日本高齡者的人口數與投票率,均遠高於青壯年的情形下,朝野均將「調降給付金額」視為禁忌。而真正的大問題,並不只在於年金會不會倒,而是將來會有越來越多人,就算領到了年金,仍遠不足以支撐退休生活。

慶應大學權丈善一教授就指出,年改的重點,是如何讓所有勞工退休後,均能獲得足以維生的基本收入。可能的改革做法,包括將厚生年金的強制加保範圍,擴大至中小企業以及非典型勞工。設置給付額上限,以抑制對高所得者的給付。因應退休年齡普遍延後,在保險費率、年數以及給付機制上重新試算,提供高齡勞工更友善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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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高齡者的人口數與投票率,均遠高於青壯年的情形下,朝野均將「調降給付金額」視為禁忌。而真正的大問題,並不只在於年金會不會倒,而是將來會有越來越多人,就算領到了年金,仍遠不足以支撐退休生活。 圖/法新社

▌艱難的年改之路

但若擴大厚生年金的強制加保,由於雇主也需提撥同額保費,必定會引起工商界的大反彈。而會受給付上限影響厚生年金的高所得者,可想見大多是大企業高幹或是高階公務員,其反對並不容易化解。當國民年金的最大繳費年數與給付額提高,也將大幅增加政府的財政負擔,加稅恐難避免。權丈教授批評,年改非做不可,但在政治上又極端敏感,必須萬分謹慎,實在不宜再操作為推銷金融政策的工具。

目前執政的自民黨公明黨,反覆強調年金不會破產或調降,也會研擬補助經濟弱勢;右派的維新則主張年金應以民眾自行提撥為主;而在野的立憲民主黨主打社會保險應設有合計費率上限,超過部分由政府負擔;國民民主黨則訴求補助弱勢與擴大厚生年金範圍;共產社會民主兩黨提出廢除「總體經濟調整」制度,確保實質給付不縮水。

各黨的政見都要花錢,至於錢從哪裡來?執政黨主張應如期在今年10月調漲消費稅,大部分的在野黨則主張應對營利事業、資本利得、高所得者調高稅率。這場突發的年金議題風暴,最後究竟對選戰會有多大影響,值得關注。

金融廳在報告書的開頭寫道:「少子高齡化已是世界普遍趨勢,期望能喚起對此一議題的普遍關注。」雖然最後報告書的效應大出金融廳意料之外,但這場政治風暴,確實充分顯示出了年金改革的必要性、複雜性與困難度。雖然制度不盡相同,但同樣面臨少子高齡化下年金難題的台灣,對於危機與改革均先行一步的日本,也必須認真借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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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當一個快樂的老人,可能沒那麼容易。圖為大阪G20宣傳活動上的饒舌歐巴桑。 圖/路透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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