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扫叶:古“疫”今談
“己亥末,庚子春,荊楚大疫,染者近十萬。”這是網絡上對2020年湖北武漢發生的新冠疫情的一種文言化描述。在中國歷代典籍中,對“疫”的記載是很多的,常用的字詞為:疫、大疫、疾疫、瘟疫、瘟災、瘟病、溫疫、溫病、疫癘、癘氣等。僅“二十五史”中的疫情記載就不少於五百次,覆蓋了全國各地,以中原和沿海地區較多。按地域有河北、河南、陝西、山東、山西、江蘇、浙江、安徽、江西、福建、廣東等;按地點有北京、上海、長安、洛陽、杭州、南京、福州、襄陽、荊州、蘇州、開封、會稽、盧江、漢陽、寧波、台州、宣州、湖州、曲阜、章丘、鳳陽、桂林、瓊州等等。可謂舉不勝舉,又触目驚心。
一、古人對“疫”的認知
《說文》云:“疫,民皆疾也。”很多人同時都生疾病,病流行了,稱之為“疫”。一個“皆”字,寫盡了“疫”的特徵。漢字的“字”理和“文”意精深悠久,今天只說前人是怎麼認識“疫”的?“疫”又從何而來?
第一種認知源自天地自然。
《史記‧樂書》曰:“天地之道,寒暑不時,則疾。”唐代張守節為其作“正義”解釋說:“寒暑,天地之氣也,若寒暑不得,則民多疾疫也。”董仲舒《春秋繁露》曰:“寒暑失序,而民疾疫。”
意思相同,簡單說就是氣候不正常,會引發“疫”。就像《呂氏春秋》《逸周書》《禮記月令》皆云:“孟春行夏令,則風雨不時,草木早槁,國乃有恐。行秋令,則民大疫,疾風暴雨數至,蔾莠蓬蒿並興;行冬令,則水潦為敗,霜雪大摰,首種不入。”可見,氣候不正常,不僅僅會引發“疫”,還可能帶來其它的災難。
第二種認知源自歷史傳說。
一說,《論衡‧解除篇》《漢舊儀》《搜神記》都曾記載,五帝之一的顓頊氏有三子,生下來就死了。一個居江水,為虐鬼;一個居若水,為魍魎;一個居宮室區隅,主疫病人。這三鬼被稱為“疫鬼”,也作“瘟鬼”。
二說,是起於“鳥獸”。《山海經》曰:“有獸焉,其狀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則竭,行草則死,見則天下大疫。”又曰:“復州之山,其木多檀,其陽多黃金。有鳥焉,其狀如鴞而一足彘尾,其名曰跂踵,見則其國大疫。”《盛弘之荊州記》曰:“始安郡有鳥焉,其形似鵲,白尾,名為青鳥,常以三月自蒼梧而度,群飛不可勝數,山人見其來,多苦疫氣。”起於“鳥獸”的說法,雖然出奇,但從現代的科學視角來看,不無道理。
第三種認知源自中醫學說。
隨着中醫的實踐發展,歷代醫學大家逐漸對“疫”有了系統清晰的認識。
晉代葛洪的《葛仙翁肘後備急方》卷二指出:“傷寒、時行、溫疫,三名同一種耳,而源本小異。其冬月傷於寒,或疾行力作,汗出得風冷,至夏發,名為傷寒;其冬月不甚寒,多暖氣,及西風使人骨節緩墯受病,至春發,名為時行;其年歲中有癘氣兼挾鬼毒相注,名為溫病。”
唐朝孫思邈的《孫真人備急千金要方》也曰:“宜其視傷寒、中風、熱病、溫疫,通曰傷寒。”
中國古代雖然沒有現代意義的“病毒學”,但古之先賢早用風、寒、氣、毒四個要素來總結“疫”的規律,這與病毒的潛伏性、傳染性都是相符合的,感知性和科學性,二者真誠的融合,當真了不得。
二、古人對“疫”的預測和防控
基於以上的認知,古人是如何對“疫”進行預測和防控的呢?預測主要是通過星像、占卜等手段。
《史記‧天官書》記載:“左角,李;右角,將;大角者,天王帝廷,其兩旁各有三星。鼎足句之,曰攝提,攝提者,直斗杓所指,以建時節,故曰攝提格。亢為疏廟,主疾。其南北兩大星,曰南門,氐為天根,主疫。”
後漢學者宋均曾有言:“疫,疾也。三月榆莢落,故主疾疫也。然此時物雖生,而日宿在奎,行毒氣,故有疫疾也。”
《漢書‧天文志》記載:“書曰:星有好風,星有好雨,月之從星,則以風雨。言失中道而東西也。故《星傳》曰:月南入牽牛南戒,民間疾疫。”
《論衡‧變動篇》曰:“天官之書,以正月朝占四方之風,風從南方來者旱,從北方來者湛,東方來者為疫,西方來者為兵。太史公實道言,以風占水旱兵疫者,人物吉凶統於天也。”
防控則主要是臣工勸戒君主要“行堯舜之德,天下太平,百災消滅,雖不逐疫,疫鬼不往……”(見《論衡‧解除篇》)“明時正度,則陰陽調,風雨節,茂氣至,民無夭疫。(見《史記‧歷書》)”等等。
光勸戒是不夠的,朝廷每年還要舉行祭祀儀式“大儺”來驅逐疫鬼。關於“儺”的記載,最早可見於《論語‧鄉黨》:“鄉人儺,朝服而立於阼階。”《譙周論語注》曰:“儺,卻之也。”《禮記‧月令》也作“大難”。在漢代,具體操作流程可參見《後漢書‧禮儀中》,全部記錄二百四十字。以後歷代略有差異。
在民間則是有方術之士發明了一些符咒來驅疫,比如《道藏》中的《無上玄元三天玉堂大法》專有《斬瘟斷疫品》,講述如何斬瘟鬼。
更重要的是,歷代醫書中還有很多辟疫治瘟的藥方。比如《千金方》中的屠蘇酒,辟疫氣,令人不染溫病及傷寒。將藥用絳袋盛,以十二月晦日中,懸沉井中,令至泥,正月朔旦,平曉出藥,置酒中煎數沸,於東向戶中飲之。屠蘇之飲,先從小起,多少自在。一人飲,一家無疫;一家飲,一里無疫。飲藥酒得,三朝還滓置井中,能仍歲飲,可世無病。當家內外有井,皆悉著藥,辟溫氣也。
以上種種,既反映了當時民眾的認知,也有中醫學理論和實踐。
三、疫情發生時的慘況
古代限於生活水平和醫療條件,一旦發生疫情,人民是很悲慘痛苦的。史書中對疫情的記載比較簡單,往往只有時間、地點、人數。比如:
《後漢書》:“桓帝元嘉元年正月,京都大疫;二月,九江、廬江又疫。”
《晉書》:“冬十月,大疫,死者十二三。”
《宋書》:“宋文帝元嘉四年五月,京都疾疫。”
《新唐書》:“永淳元年冬,大疫,兩京死者相枕於路。”
《宋史》:“淳熙四年,真州大疫;八年,行都大疫,禁旅多死,寧國府民疫死者尤眾。”
《明史》:“永樂六年正月,江西建昌、撫州、福建建寧、邵武自去年至是月,疫死者七萬八千四百餘人。”
《清史稿》:康熙“四十三年春,南樂疫,河間大疫,獻縣大疫,人死無算。”
時代越近,記錄的疫情越多,越詳細些。但這種記載只是統計,不含情感。然而在文學作品中,卻能使人感同身受。曹植有一篇《說疫氣》,已經失傳。在《太平御覽》卷七四二中尚存有片段,其文曰:
“建安二十二年,癘氣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或闔門而殪,或覆族而喪。或以為疫者鬼神所作,人罹此者,悉被褐茹藿之子,荊室蓬戶之人耳。若夫殿處鼎食之家,重貂累蓐之門,若是者鮮焉。此乃陰陽失位,寒暑錯時,是故生疫。而愚民懸符厭之,亦可笑也。”
曹植的才華的確令人嘆服,短短數語,便有哀鴻遍野之感,悲天憫人之情。
四、朝廷面對疫情的舉措
面對如上疫情,歷代朝廷都有舉措。主要是派官員巡視安撫,對失職官員追責,贈藥賜棺,減賦免稅等。其實不僅是針對疫情,只要有災害發生,朝廷都會有諸多措施,進行救治。對此我們會另寫文章詳解,在這裏只想探討兩個細節。
一是疫情發生後,及時隔離很重要,某些地區自古就有隔離的傳統。《浪跡續談》卷二記載了溫州的舊習俗:“相傳人家父母有偶染時疫死者,全家禁不舉哀,入棺後,安置平地,親屬悉避往他處,三日始歸。”在今天看來這就是隔離措施,而《浪跡續談》的作者,清代梁章鉅先生卻認為此舉大不孝,應當革除。實屬迂腐。
二是針對疫情,朝廷往往會賜藥。我們通常認為民間藥少,或者百姓貧苦,買不起藥。這只是原因之一,其實還另有緣由,那就是疫情發生後,既使有藥,不少百姓也根本不吃。為何如此?《永樂大典》卷2950收錄了一篇《安福縣祭疫癘神文》闡述得很清楚。當有疫情時,民間一些庸醫用藥多不得其當,往往無效,百姓們則紛紛轉去相信巫覡之徒,那些玄弄巫術之人又假冒神靈之名,欺騙百姓不去吃藥。惡性循環,枉死者甚眾。朝廷賜下的官樂,是對症之良藥,以此來挽回百姓生命和對朝廷對醫療的信心。
錢鍾書先生在《管錐編》“扁鵲倉公列傳”中,詳細論述了自古以來“醫”與“巫”的同病和矛盾。錢先生旁征博引,其中有龔鼎臣的《述醫》:“巴楚之地,俗信巫鬼。……或致癘疫之苦,率以謂……非醫藥所能攻,故請禱鬼神無少暇。……如是以死者,未嘗不十八九。……其患非他,繇覡師之勝醫師耳。”錢先生最後感慨道:“蓋庸醫誤事,不亞妖巫,流俗乞靈鬼神,正復以醫藥每殺人如虎狼耳。人不信醫,亦因醫多不足信也。”
萬幸的是,今天的社會,中西醫學已經很發達,裝神弄鬼的騙子又被政府打擊殆盡。“醫”與“巫”的問題基本不存在了。但某些推銷保健品者,蛊惑人們少去醫院不吃藥,雖無巫鬼之術,卻有巫鬼之害。政府對此也一直在整治中。我們有先進的制度,健全的體系,高科技手段,大數據支持。希望對各類疫情能有更早的發現,及時的控制,全面的救治,同時要對於數千年來中國醫學遺産進行全面深入科學的整理研究,從而使人民的生命健康得到最大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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