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谈兵”赵括：长平之战的锅我不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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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之战，是秦始皇灭六国中最关键、也是最惨烈的一次战役。此战因秦将白起坑杀赵降卒四十万而在史书上留下血腥一笔，而且战役过程中赵军统帅由老将廉颇换为赵括，长久以来也被认为是赵军失败的根本原因。

赵括成了千秋笑柄，“纸上谈兵”也是公认的贬义词。

但，历史真是如此吗？

史书上较早、较完整的长平之战记载，是司马迁的煌煌巨著《史记》。其间不仅有战场上的枪林箭雨，也有秦赵齐魏韩之间的纵横捭阖，反间计、拖刀计层出不穷，故事性、戏剧性十分强烈。但史学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律，历史叙事的故事性越强，就离历史真实就越远。

我把太史公的文字细读下来，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破绽。这个破绽背后，是以“纸上谈兵”留名的赵括千年的冤屈。

一

关于长平之战赵括担任统帅后到被秦军射杀的过程，在《史记》中分别有描述：

“赵括既代廉颇，悉更约束，易置军吏。秦将白起闻之，纵奇兵，佯败走，而绝其粮道，分断其军为二，士卒离心。四十余日，军饿，赵括出锐卒自搏战，秦军射杀赵括。”（《廉颇蔺相如列传》）

“赵括至，则出兵击秦军。秦军详败而走……赵军逐胜……而秦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後，又一军五千骑绝赵壁间，赵军分而为二，粮道绝。……至九月，赵卒不得食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来攻秦垒，欲出。为四队，四五复之，不能出。其将军赵括出锐卒自搏战，秦军射杀赵括。”（《白起王翦列传》）

这两段详略不同，但战役的过程大概一致：秦军施展拖刀计，赵军中计追击，被秦军断后，截为两部包围，最后赵军因断粮孤注一掷出击，主帅赵括被秦军射杀。

看起来是一场经典的诱敌深入、围而歼之的战役。只不过，其中有一个明显违反军事常理的部分，以致《史记》对这场战役的整体描述都不可信。

那就是时间：46日。

试想一下，假如秦军使用拖刀计，佯装败退。这对赵军来说是瞬息万变的战场信息，赵军必然是抓紧时间，轻装追击。

但追击的兵力应该不多，因为秦军仅用了二万五千人断后围困。这一点就已经很不合军事常理了。

更不合常理的，是在坚持了46天后，轻装的前军才突围。

两千年后，在淮海战役的第三阶段，国民党杜聿明集团的十多万人被围困在几十平方公里的华东平原上，在空中运输的支援下，苦撑再加上解放军围而不打的策略，也仅坚持了30多天就被灭了。

就算赵军相互残杀为食，能坚持这么久的时间。但40多天后，这股兵力本来不多的前军人数要大打折扣，士气恐怕也低落至极。赵军还能主动出击玉石俱焚，打破的不仅是军事常理了，而是人间的常理了。

那会不会是太史公的记载的时间有误呢？可能性也不太。除了《史记》不同列传里都有秦赵军对峙“四十六日”、“四十余日”的记载，《战国策》里也有类似记载。

而且，在战争史的写作中，交战双方的谋划、主观意图、甚至战争的进程都有可能被史学家“建构”，但战争的时间可靠性是最高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股前军被围困的地点，并非荒郊野岭，而是有足够这数千（估计）赵军坚守一个月的粮食，是秦军的补给站一类的据点。

如此所谓的秦军使用拖刀计诱敌深入就讲不通——把一小股敌人引诱到补给站，那不是相当于把老鼠引诱进粮仓再抓捕？

这样推论下去就颠覆了《史记》记载的战争经过：赵军主动派出轻装奇兵，既占据补给点，又切断秦军后路。然而后面的大部队未能主动配合，被秦军反客为主，反向截断包围，最终困兽犹斗，直至全军覆没。

支撑这个推论的，是战场的地理环境，更是长平之战爆发了近五个月以来，赵国外交和内政的危机造成的必然趋势——赵军不得不主动出击。

二

先说长平之战的山川地势。

长平之战是秦赵两国为争夺韩国的上党郡而引发的。上党郡，大致相当于今天山西省的晋城市和长治市。这里四面环山，内部两个小盆地，状如葫芦。

上党郡原属于韩国，前262年，秦国已经攻占了韩国的野王郡，把上党郡孤立出来成为飞地。上党郡守不想投降秦国，就联系上了赵孝成王，希望赵国能接收上党郡。这是引起秦赵长平之战的直接原因。

由于上党郡战略地位的重要，赵国上层几经争论，决定派出老将廉颇接收上党。只是此时的赵孝成王手里有秦国的质子（秦始皇的父亲异人），未能预料接收上党郡会引起秦国的激烈反应，乃至不顾质子安危出兵。

前260年四月，赵军接收了长治，南下进入晋城盆地时，就与秦军发生了遭遇战。

在损失了两座垒城、四名军尉后，廉颇撤退到长平以北、丹河上游的山脉一带，迅速筑起了东西走向的垒墙；而秦军沿丹河河谷一带逼近赵军的“百里石长城”防线，两军相持不下。

此时已到七月。于是就有史书记载的，赵孝成王不满廉颇的龟缩不战，秦国丞相施反间计，散布“赵括是更合适的主帅”的传言，赵王中计，以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取代了经验丰富的老将廉颇。其间也穿插了赵括母亲的劝谏。

拥有上帝视角的秦国丞相、大义灭亲的母亲，让人怀疑后世的《三国演义》就是模仿这个路数来描写战争的。

抛开这些戏剧化情节，事实上赵括上任后面临的是赵军更大的困境——数十万军队（具体数量有争议，但至少也有二十万）的后勤补给难以为继。

在长平（高平）这一带，丹河自北向南汇入黄河，南边正是秦国占领的河内郡。秦昭王亲赴河内郡，加封当地百姓爵位一级，并征调河内郡十五岁以上的青壮年集中到长平战场，拦截诸国的援军和粮运。赵军的后勤补给只剩从北边和东边穿越太行山一线。

数十万军队困守“百里石长城”的山脉间，以事后之明来看，七月八月间，进退失据的赵军士气和心理状态已濒临崩溃——否则不会在此后数十万将士迅速投降秦军。

事实上，除了撤兵，主动出击是赵军的唯一机会了。撤兵就意味着赵国接收上党郡彻底失败，且与秦国完全撕破脸了，恐怕秦军会一鼓作气向晋阳或国都邯郸进攻。赵王不可能作此选择。

至此可以确定，赵括是带着赵王主动出击的命令挂帅的。

三

那我们再来评价一下，这次史书上所谓的秦军“诱敌深入”，实际上应该是赵括指挥的主动出击的行动。

以秦军的派兵布阵来说，主力在“石长城”以南的丹河河谷，与赵军相持一个月有余。这一片地势狭窄，秦军的补给线至长平（高平）有四五十里。

这么长的补给线，战国时期以步兵为主的军队，自然是设置多点补给站（粮仓），但因兵力不敷使用，这些补给站一般守备薄弱。赵括选择这些补给站作为前军包抄的目标，确是应当。四百年后的官渡之战，曹操也是奇袭袁绍的粮仓乌巢而获胜的。

我们再看一下赵军奇袭的路线。从与秦军相持之地向东翻山越岭，再顺着水路南下，再向西进入丹河河谷，占据补给站，同时截断河谷中秦军的退路。由于对地势的陌生，秦军显然对这条包抄的路线没有防备。

单从目标与路线、以及最初取得的战果来讲，赵括指挥的这次主动出击，堪称完美。

赵括显然不是只会“纸上谈兵”的废材，而是一名眼光敏锐合格的指挥官。

若要从包抄实现包围，在石长城一带相持的赵军主力必须要配合奇兵，全力进攻正面的秦军。然而正是这关键的一步没有踏出，奇兵反被北面好整以暇的秦军主力反包围。

在坚持了四十多天后，赵括率军突围，被射杀于图中的箭头村。

北边相持的赵军全线崩溃，数十万将士向秦军投降。

四

为什么关键的一步没有踏出呢？由于史料的缺乏，我们只有按常理猜测。

赵军主力在奇兵被歼灭后迅速投降，说明了在与秦军交战数月之后，赵军军中投降派已经占据主流。

赵括奉赵王主动出击的命令来替代廉颇，虽然做了一些更换部队将领，改变军中制度的措施，但也许是年纪太轻，他显然没有改变赵军大多主降的格局，反而这个统帅成了少数派。

这才有后来作为统帅的赵括亲自率奇兵出击的特异举动：这位青年统帅在投降气氛日炽中，还想以自己置身于险地的作为，唤起全军的斗志。

但是，当他和自己的死士们占据了足以扼守河谷口的险地后（图中的赵东垒、赵西垒），只看到秦军迅速向自己逼近，而北方的大军却不动如山。

当时间一天天过去，秦军背后的数十万大军依旧按兵不动。也许，赵括早已看透了廉颇旧将们的怯弱，但这四十多天的等待，唯一的希望也熄灭了。这位年青的将军，带着对赵国的忠诚、对投降者深深地鄙夷，冲向了秦军如雨般的箭林……

只是赵括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这些如过江之鲫的主降派们在主帅阵亡后迅速向秦军投降。也许是投降速度之快、投降人数之多连敌人都瞠目结舌，以至于秦军统帅白起心一横，干脆分批坑杀，不仅免去麻烦，也除掉了后患。

与很多翻案文章不同，我并不想把失败的将军吹捧成伟大的军事家。赵括只是一个合格的战场指挥官，也许能指挥一个集团军，却缺乏指挥一个军区的素质，更缺乏对投降派人心廉耻无底线的了解。

若要论导致长平之战失败的原由，赵孝成王无疑要负最大责任：从接收上党郡的犹豫不决，再到与秦国开战的摇摆不定，赵军从进兵之初的战略目标模糊不定，在战争过程中也不能及时止跌停损，最后，用人不当的责任也是在赵王。

其次，老将廉颇的治军与战法也相当有问题，抛开投降派充斥着赵军不说；就说长平地区的地势，其实更适合赵括之父赵奢当年大胜秦军的阏与之战中的纠缠战，而不适合廉颇步步为营的战法。

可是，由于史家的生花妙笔，后人大多只记得“将相和”和“纸上谈兵”。即使是高平地区有“赵括大粮山立威”的民间故事，大意也是赵括初掌帅印，下属不服，他以背兵书来立威——不仅可以正着背、还能反着背。讽刺意味明显得很。

因此，对这位背负千年吐槽，却英勇殉国的青年将军，我们要替他洗刷冤屈：“长平之战的锅我不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