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别把离开武汉的500万人全都“游街示众”

科技日报记者 张盖伦

26日晚间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武汉市长周先旺说，因春节和疫情的因素，有近500万人离开武汉。

500万人！此话题在社交媒体热搜榜上又爆了。

“瑟瑟发抖。”“怎么这么多人跑出来害人。”“但是武汉本身就有几百万流动人口啊！”

解释、恐惧和咒骂……各种情绪涌动。

但是，请注意：

——武汉有80余所高等院校，有百万在校大学生，这是这座中部城市的骄傲，假期来临，来自五湖四海的学生回家，是正常回乡；

——武汉是湖北省省会，在打造武汉城市圈的背景下，武汉与周边城市联系紧密，省会对这些地级市也有强大的虹吸效应，假期来临，他们离开武汉回到位于湖北的小城，是正常回乡；

——武汉是充满活力的新一线城市，早在2019年12月，携程数据就显示，“北上广”居民和深圳、南京、杭州、成都、天津、武汉、重庆等地居民成为春节出境游10大客源城市，这些游客很早就做好了出境过年的打算，假期来临，他们离开武汉出国，是正常旅游。

这五百万人中的大多数，绝非所谓“逃离”。

01

想回武汉，想回湖北。

许多外地的武汉大学生，在这个不寻常的鼠年春节，心里生出一份五味杂陈的思念。

“我们好像成了罪人，被扒光衣服，在大街上躲躲藏藏。”他们说。

全国多个省份已经启动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这意味要开展群防群治，道、乡（镇）以及居委会、村委会协助卫生行政部门和其他部门、医疗机构，做好疫情信息的收集、报告、人员分散隔离及公共卫生措施的实施工作。

一些从武汉返乡的大学生，在微信群、在社交媒体上，看到了自己个人的详细真实资料。从家庭住址到手机号、身份证号，都被装在一份名为xx区武汉返乡大学生的详细的表格里。网友转发时，还要附上这样的话：看看吧，小心些！有些群里，这样的表格甚至干脆被冠以“疑似感染人员名单”，在渲染恐慌情绪的同时，也将这些学生连同他的家人打入另册。

学生们感觉自己仿佛在裸奔。

信息，是学生们自己上报的。这些早在放假之初也就是1月中旬前就从武汉回家的大学生，配合相关部门工作，登记了自己的信息。结果，这些信息被转手到各个不同的群里，有人甚至收到了骚扰电话。陌生人发来微信好友申请，写着：滚回武汉去。

“我们只是从武汉回乡的大学生，我们做错了什么？” “但凡学校放假再晚一周我都不会选择回来，谁愿意做这种返乡人员！”他们不解、无奈也愤怒。

26日，舟山通报一起信息泄露案例。将内部鄂籍人员信息资料通过微信发送出去的某社区员工因侵犯隐私，被处以行政拘留七日处罚。

有人说，国难当头，你还计较什么隐私？也有人说，信息人手一份，有利于疫情防控。

是的，在传染病防控工作中，一些权利难免会被限制和干涉。信息公开是公共卫生伦理的重要原则之一。当患者出现了某些重大传染病的体征，一旦确认为疑似病例，就应当尽可能向医生详细报告近期行踪及所接触的人员。在传染病防治工作中，应以社会公众利益为众，有条件地保护患者的隐私权。

但是，将所有从武汉甚至湖北返回人的所有信息“游街示众”，是违法的。

我国传染病防治法对此有明确规定：

在重大公共卫生事件前，要严防严控，也不能触犯法律底线。

公众有知情权，但这知情权仍有边界；有关部门要依法依规做好信息发布工作，但这里的信息发布，绝不包括公开返乡人员个人信息。

要对抗的是病毒，不是同胞。要公开的是辖区内的疫情防控情况、新型肺炎感染情况，而不是普通人的手机号和身份证号。

看到信息的人，请停止继续传播。想打电话骚扰的，也请将心中那股愤怒放下——你找错了发泄对象。

02

在厦门鼓浪屿，也发生着人间悲喜剧。

23日，武汉来鼓浪屿旅游的游客中，有人被疾控中心带走进行隔离治疗。鼓浪屿是个小岛，病毒突然而至，岛民难免惊慌。第一反应，自然是将人赶走。但那时，这批武汉游客也回不了家了。

鼓浪屿一家民宿的董老板站了出来。他说，若将游客从旅店赶走，他们在岛内四散，更加危险。于是，董老板决定敞开门接待他们，也请这批游客配合工作，戴口罩、测体温。“不能将自己的骨肉同胞拒之门外”。

可以理解的是，这种做法引起了岛上民众的不满。有人骂他圣母；有人说他想赚钱想疯了，有人痛心他置全岛安危于不顾……

来自董老板的自述

好在政府相关部门给出了解决方案，让好心人不至于在两难中、在指责中挣扎太久。26日，政府指定了对鼓浪屿滞留人员的接待宾馆。

这位民宿老板在发给女儿的微信中写：不能让湖北武汉无辜游子们有丧家之犬的弃子之感。让那些无稽之谈，造谣之词见鬼去吧。

其实，在全国很多地方，确实有无处可去的武汉人。

他们多是在1月中旬左右就去往外地旅游，也定好了春节期间返程的车票。由于新型肺炎防控形势严峻，武汉封城不准出，一些去往武汉的航线、铁路也停运。

几天之内，他们从旅客，变成了不受欢迎的武汉人。

有人已经在机场睡了一宿，不知道明天要如何。

一些人开始“自救”，建成群组，通过各种民间力量，找到愿意收留武汉人的旅馆。

27日凌晨，武汉文旅局发布请求信，呼吁——

“各航空公司、兄弟城市旅游行业同仁，继续对武汉旅游团队回国返汉给予大力支持和帮助，让出境的武汉旅游团队平安回国返汉；请求兄弟城市文化和旅游部门继续给予大力协调和排忧解难，对所有在外旅行的武汉市民给予必要的帮助，让他们更深切地感受到兄弟城市的温暖和关爱。”

防控和人文关怀并不矛盾。疫情当前，更该守望相助。

不用讨论传染病伦理这样高深的话题，只需拿出朴素的同理心，就能让这个庚子年初春，不那么冷。

滞留在外的湖北人应该得到妥善安置。湖北几乎整体封省，这些人有家不能回，担心家中亲属，本就不安；身处外地，更需援手。

公共健康的实现离不开良善的社群环境。在公共健康史上，传染病患者是社会驱逐、歧视的对象，他们被从社群中剥离出来，成为孤立的陌生人。事实证明，这会加剧疾病扩散，也会让患者遭受严重的不公义。

现代社会，健康个体权利和患病个体权利都需要得到保护。更何况这些人仅仅是因为来自湖北而已。

不传播武汉返乡人的隐私信息，不在网上对湖北人对求助者冷嘲热讽；多一些温暖问候，少一些恶意揣度。只需做到这些，湖北人就能感受到来自你们的爱意和鼓励。

春天不远，静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