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虚伪宽容套路的难民小说

难民小说是最近几年欧美文学界的热点。逃难、逃离,本来是欧美小说家热爱的选题,哪怕是从城市跑到乡村,从美国转至印度,从西欧抵达东欧,都被认为是逃离。这可以被认为是对全球化工业秩序、媒体秩序、政治秩序的消极反抗,但其实说到底就是在逃避现实,寻找梦想中的世外桃源。找得到、找不到,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过程。

但在2001年开始,一切就有了变化。美国在这一年出兵阿富汗,第三年更是一举摧毁了伊拉克的萨达姆政权。在2010年前后,阿拉伯-北非地区掀起了一轮离奇的政治和社会风暴。2012年,叙利亚被纳入打击的范畴。这一连串的行动、策划活动,带来的是大批难民。难民从原居住地逃亡,寻找栖身之所,相比之下,欧美都市的文青人士过去经常化联系的逃离,当然是最无聊的矫情。

来自阿富汗、叙利亚、伊拉克、利比亚等中亚、西亚、北非战乱国家的难民,最初得到了欧洲国家的欢迎。但后来,欧洲选民以脚投票,过去那些站出来支持打击阿富汗和伊拉克的国家,就改变了自己的政策,限制乃至几乎完全禁止难民入内。原本,难民进入欧洲,就有相当数量依托的是偷渡,到了大门紧闭的阶段,留给难民仅有的通道也就只有偷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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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渡的意思,绝不仅仅是偷偷超越国界、边界和军事分界线。难民选择偷渡,其实是将自己降到奴隶、无主货物的层面,任由蛇头(人贩)或偷渡全程任何一个环节的掌控者支配。囚禁、强制做工、强奸、强制卖淫、杀害,难民其实大抵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但因为自己在家乡的生存空间和机会,已经被美国和它的欧洲盟国摧毁殆尽,所以也只能在无路可走和巨大险境之间选择后者。

难民小说通常会从难民,或者难民留在故国或已经抵达欧洲的亲友的视角,来书写命运的坎坷,来凸显21世纪其个人、家族、民族仍然颠沛流离的巨大荒谬感。但问题是,难民小说的作者通常仍然是欧美的小说家,虽然他们(她们)可能身为阿拉伯裔或阿富汗、伊朗族裔,但思考方式却是地地道道的欧洲人。所以,难民小说在控诉的同时,往往会彰显所谓人道主义的巨大关怀,代表难民宽恕难民故国以及欧美国家,以及难民偷渡全程中那些做过坏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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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么啊?就算是难民个人,能够有权宽恕的,也仅仅是对他(她)个人作恶的个体或组织,而且这里谈到的“有权”,指的是道德层面上,并不代表对中亚、西亚、北非多国发动战争和煽动混乱负有主体责任的欧美国家政府,以及战乱国家的军事政治团体的罪恶,就因此被降维了。

所评图书:

书名:《无止境的逃离》

作者:(土)哈坎·甘迪

译者:刘勇军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联合天际

出版日期:2018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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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也有小说家努力打破同行们制造的虚伪人道主义的难民小说的风格,土耳其新锐小说家哈坎·甘迪2013年出版了《无止境的逃离》一书,在欧美世界引发巨大震动。哈坎·甘迪的这本难民小说,选取的是儿童+蛇头的视角,即成年蛇头的儿子——

主人公几乎干绝了坏事:9岁就成了蛇头,10岁就杀了人,再然后,他已经非常娴熟的将难民关进铁栏封锁的贮水池,他购买了专门的摄像头,将贮水池改造为他个人的意志所左右的监狱,操控难民群体选出代理人,安排难民之间撕打比赛来取乐;他从抗拒到主动,为父亲操控的难民生意提供服务,出售个体或群体的难民;他发现一批难民中有容貌姣好的女孩子,就弄了点食物给对方,强迫对方为自己提供性服务,嗯,那时他才1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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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如此,在押运难民的车子遭遇车祸,包括他的父亲(蛇头)以及全体难民遇难,他个人幸存的情况下,他将自己干过的坏事都推给了父亲,然后宣称自己是被父亲以及其他坏人所劫持的,他爱学习,爱生活,爱其他人,是个乖宝宝。小说中,土耳其当地的检方和警方显然相信了他的话,不仅没有细致审查他的责任,而且还注意不让他本人曝光在有关难民偷渡生意的新闻报道中,出钱出力,送他去上学。在小说的最后一部分,主人公快被内心的折磨逼疯了,他去寻访他曾经杀害的一个阿富汗难民的故乡,阴差阳错恰好赶上了当地又一轮难民出逃的风潮……

这个小说从写作上来讲,虽然经过了语言转换,但仍然非常充分的显露出黑色风格,书作者详细的描写主角黑化的过程、作恶的细节,会给读者以极大的冲击感。通过其书写,读者可以非常深切的了解向西几个时区,最近十多年来持续上演的罪恶的真实状况。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本书中文版出版后,国内一些媒体刊出的书评、评介文章中,重拾旧调,再次拿出了“施害者就是受害者”的错乱逻辑,将关注点放在施害者的沉沦,嗟叹惋惜,其实对于更多的受害者不置一词。更有媒体的高论,认为我们即便在现实生活中发现有这本小说中的主角这样坏得流脏水的个体,也要看其成长的环境,予以体谅,不要求全责备。

把施害者理解成受害者,考量其原因和成长环境,不是不可以,但那不是主要问题。概率上,人性上,如果一种情境必然催生罪恶,那么一定程度上可以消解个体的罪恶。但谁说小说中的主角所获得的环境,就一定只能培养出小杀人犯?如果说不利于成长、不利于为善的环境,确实存在,就非得让作恶多端的个体得到全方位的豁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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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家哈坎·甘迪在小说的末尾,让作恶多端的主人公,被难民少年用冲锋枪扫射。这其实就是小说家给“施害者就是受害者”逻辑的一记耳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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